序章
一個男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男人既不是體面的紳士,也不是冷酷的殺手。
總之,這是個“一無所有”的男人。
甭說沒有錢,他手上空無一物,連個布袋或皮包都沒有。至於衣服呢--穿倒是有穿,不過要是冠上“衣服”的頭銜,那攤破布恐怕會不好意思吧。腳上是一雙左右不同,已經磨得就要見底的爛涼鞋。
沒有工作、沒有家、無處可去,他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他只是一個髒兮兮的流浪漢。
對於這個流浪漢來說,現在是幾點鐘根本不重要。雖然現在並不太晚,但是再不找點事做的話,那今晚恐怕會很難打發過去。
現在走的這條路,是一條行人非常稀少又沒有什麼燈光的路。對他來說雖然無處可去,但還是必須得在路上走着,因為不找些東西填填肚子是不行了。
眼前是一棟高大的建築物,旁邊的停車場的入口處,有個“往大廳”的告示牌。
這裏是大樓的後巷之類的地方吧。大廳--不像是會有什麼吃的東西的地方。
而且,已經打烊了嗎?半個人也不見,安靜得要命。
他要找的可不是這種地方。最好是有許多店面--拉麵啦、烏龍麵啦、天婦羅。。。。。。諸如此類的小吃街。
流浪漢正想拍拍**走過去,忽然發覺身旁有人,不禁吃了一驚。
但是,已經被酒精浸乏了的身體倒是一點反應也沒。
還是個少年。不,或許應該稱作“孩子”比較合適吧,大概七、八歲左右,戴着一副和臉不相稱的眼鏡。
我從前也曾經那麼年輕吶,流浪漢一時不禁感傷了起來。
這年頭的年輕人膽子的確大。想我當年這麼大的時候,現在應該早就在被窩裏了吧,老爸老媽。。。。。。現在倒是沒人管了。
流浪漢打了一個酒嗝,會了會神又看了那個小少年一眼,同時,那個小少年也注意着流浪漢,鏡片后的雙眼中閃着詫異的目光。
眼前的這位令人有些疑問的小男孩,一副小學生的打扮。他穿着普通小學校服,兩手插在口袋裏,背後立着一塊電動滑板靠在牆旁的電線杆上。
這位少年,當然就是我們的主角--江戶川柯南。
柯南瞥見了流浪漢,似乎也吃了一驚,但明白沒有什麼事便移開了視線。
--偏僻的小巷本不會有人路過的,的確是個好地方。沒想竟然有流浪漢路過,但願他不要出聲才好。如果任務被曝光了,那叫我的臉往哪放啊。可惡的毛利叔叔!
“在等女朋友啊?小鬼!哈哈。。。。。。”
看來本來想出言諷刺幾句的,可是肚子餓扁了,連開口的力氣也沒有。對於他這個流浪漢來說,處於這種飢餓狀態已經好久了。
柯南漠然的臉上微微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動,猶豫了一下后慢慢地從掛在滑板上的紙袋裏拿出一個紙包,攤開來,裏頭是香噴噴的漢堡。想吃,卻又猶豫着沒有動口。他察覺到一旁的流浪漢正目不轉睛死盯着漢堡。
“要吃嗎?”柯南把紙包遞了過去。
“這,可以嗎?”流浪漢不好意思擠出了嘶啞的聲音。
“我現在沒食慾。拿去吧。”
漢堡從柯南的手上消失之後,眨眼間就進了流浪漢的胃裏。
“多謝啦。”
流浪漢多少有了一點力氣地說道:“你在等什麼人嗎?”
“嗯?嗯。”
柯南向旁邊那棟建築物望去。
“但是。。。。。。如果是在等女朋友的話。。。。。。哈哈,不太像嘛,小了一點吧。這小鬼!哈哈。。。。。。”
我以前也談過戀愛哇,流浪漢不禁想到:只不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對方是怎樣的女人,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對啦,戀愛這種事一點也不有趣,招來的儘是痛苦與無奈--只有這點還記得清清楚楚。
“待在這裏會有危險哦。”
“危險?什麼危險啊!?”
“嗯,那邊馬上就。。。。。。”
柯南話才說到一半,幾個人影從大樓里出現了。
“來了!”
話音剛落,沒等流浪漢有何反應,柯南抓起安全帽就往頭上戴去。順便踢倒倚在電線杆上的電動滑板,跳上去發動了引擎,一股強烈的氣旋帶着噪音從滑板後座的引擎中噴射出來。
“這是在幹嘛?”
走出來的是一個穿着純白色洋裝(裙擺寬得像朵大花)的女孩和三個男子。一行人匆匆忙忙鑽進停車場裏的車,一上車就立刻啟動了。
本來就有司機等在車裏頭吧。車子轉了個圈開出停車場,飛快經過柯南和流浪漢面前的小巷。
一會兒后,柯南的電動噴氣式滑板也尾隨着奔馳而去。
“謝謝啦。”流浪漢開口說道,不過大概已經聽不見了吧。
可是,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流浪漢一邊緩步踱出,一邊還盯着柯南和那部車離開的方向,顯出好奇和不可思議的表情。
就在這時,流浪漢突然感覺到有什麼奇怪的聲音正在逐漸接近,連忙回頭。
“篤篤篤。。。。。。”像是地動山搖似的聲響,夾雜着哇哇哇的叫聲。
這是什麼?
愣在原地的流浪漢不解地睜大雙眼--大批大批的少年少女從街角沖了過來--有幾十人吧--不,有好幾百人!
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路上一下子就擠滿了飛馳而來的人潮。不,應該說是排山倒海而來。怎麼了,戰爭嗎?
“在那邊!那部車!”
“呀--哇--”一波又一波難以相信是人類發出來的喊叫聲,彙集成巨大的聲牆迎面衝撞而來。
這可不是玩的耶,流浪漢想到:還是躲到旁邊為妙。
可是已經太遲啦。這個念頭才閃過腦海,流浪漢已經被少年少女形成的洶湧人潮吞沒了。
被一撞之下昏頭轉向的流浪漢不禁慌了手腳,過了好一會兒,意識中好不容易才有了“危險”的反應,便一鼓作氣地想挺起身來。
就在這時卻不知被誰絆倒了--總之這下一來眼前全是一雙雙的腿,別的什麼也看不見了。
流浪漢被左踩一腳、右踢一下的,不禁慘叫連連。
又有一個胖子絆了一跤,一**坐到流浪漢身上,流浪漢連呻吟也發不出來了。
“哇呀--叭噠--”接二連三地有人跟着疊了上去。
意識逐漸不清的流浪漢在迷糊之餘,腦子裏不禁想着夾了一層又一層的火腿蔬菜三明治。。。。。。
***************************************
車子稍微放慢了速度。
“今天算是成功啦。”枯堂隆宏說道。
他一說完便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從大廳的出口一路跑到車上,可把他累挎了。說來都因為已經四十又七的緣故,還有那雖然從早忙到晚卻始終居高不下的七十公斤體重。枯堂隆宏是沖野洋子的經紀人,以前曾讓同一公司的山岸榮一代理過一段時間,不過現在又轉回來了。
“可是,這招也只能用一次哪。”開口的是坐在副駕駛座的另一個男人。
“反正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枯堂聳聳肩膀。
“有個法子值得一試喲!”坐在後座左邊的“主人”說話了。
“什麼法子啊?”枯堂問道。
這當然不是認真詢問的口氣,只是如果不問的話會惹她不高興罷了。
“跟觀眾一起從大門口出去哇!”
“這法子不壞嘛。不過要是露出破綻,恐怕就有生命的危險嘍。”枯堂笑着說。
“主人”沒有再分辯什麼,把視線轉向了窗外。她的額頭上還有着未乾的汗水,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好多汗吶,川瀨夏子想到:公寓裏的浴室有沒有打掃乾淨呢?出門的時候應該有檢查過才對,可是一旦回想起來卻又沒有什麼把握,愈回憶愈覺得想不起來了。
沒辦法,這就是夏子天生的性格。
川瀨夏子可不是偶像明星--偶像本人坐在後座的正中間。
那個流浪漢以為看到的是“三個男子”,事實上是因為夏子身穿夾克牛仔褲,頭髮也剪得比男人還短的緣故。而且,夏子原本就是一副男兒體格,肩膀又寬又闊。
川瀨夏子今天十九歲,是這位偶像的助理。
偶像不知何時打起盹兒來了。
這會兒在日本,只要偶爾看看電視,或者注意一下電車裏張貼的雜誌廣告,大概沒有不認得這張臉的。
就算是完全分不清她跟其他偶像明星的長相有什麼差別的中年歐吉桑們,多少也記得她的名字。
沖野洋子--就是這個偶像的名字。聽起來像是藝名,不過卻是如假包換的本名。
十七歲。再過不到一個月就十八歲了。。。。。。
“好不容易明天可以休息休息啦!”
坐在副駕駛座的男人說。雖然他比枯堂年輕許多,頭頂卻已經禿了一大塊。
沖野洋子沒有回答。
“好像睡著了。”枯堂悄悄地把手探過去看了看。
“是嗎?不過,夏子。記得提醒洋子一定要好好先洗個澡喲。”
“是。”夏子說道。
夏子清楚得很:就算不說,洋子也會去洗的。
畢竟,如果說到洋子的喜好,恐怕沒有別的事可以比得上洗澡了。
夏子已經在洋子身邊當了兩年助理了。開始的時候,洋子還只是個剛闖出一點名氣的新人。那時夏子的工作並沒有現在這麼忙,趁着洋子不用演出的日子,也可以有足夠的休息。現在呢,在這之前的上一次休假是什麼時候呢?根本想不起來了。
“真的睡着啦。”
夏子聽見洋子發出輕輕的鼾聲,說道。
究竟是因為不想說話故意裝睡呢?還是真的見周公去了呢?積年累月和洋子生活在一起的夏子一看就知。
“奇了,這個禮拜有這麼忙嗎?”坐在副駕駛座的男人說道。
夏子非常討厭這個男人。總歸一句話,這個人就是所謂的“老油條”,此人名叫西尾,是洋子所屬演藝經紀公司的常務。
跟社長那種“挺着大肚子的傳統好好先生”形象恰成對比,西尾是精打細算的標準勢利鬼。在他的眼裏,公司旗下的藝人們不過是一台台印鈔機罷了。
“可是,即使是一直坐在車子裏,從東到西、從西又到東的也很累的。”夏子說道。
洋子平均睡眠時間是四小時--而且這還包括在車子和飛機上的假寐在內。這個禮拜由於到處趕場的緣故,也只剩下這一點假寐的時間了。
“明天可以讓她好好睡一天嘛。”經紀人枯堂輕鬆愉快地說。
“喂,睡太多的話,反而會更累哪。”西尾說道。
總之,這傢伙就是那種不挑別人的毛病就不爽快的人。
“好像後天一大早就有工作,對不對?”枯堂拿出記事本,打開車裏的小燈。
“是你自己擺不平的,能怪別人嗎?”
“知道啦。八點鐘,TBS是嗎……那我六點半去接你們。”
“我會記住的。”夏子說。
“嗯。”枯堂點了點頭,“真是多虧你了,幫了我們不少的忙。”
“這個嘛,不用了……嗯,請原諒,司機先生--”夏子開口說道:“請稍微加快一下速度。”
“好的……”
“請你再放慢下來。”夏子說。
“怎麼回事啊?”西尾回過頭來。
“我看。不過不錯!”夏子說:“有人在跟蹤我們。”
夏子從剛才就注意到了有一個微小的身影在後視鏡中若隱若現,一直跟在車子後面。
是摩托車嗎?不,應該說是那種很少有的電動滑板吧。雖然看起來像是自然地走在同一條路上的樣子,但彼此的距離卻一直沒有改變。
枯堂也轉頭向後看去。
“是那個小孩嗎?戴着安全帽看不見臉。”
“就是他。從剛剛就一直跟在我們後頭。”
“你真不簡單,居然留意到這種事……”
枯堂的與其說是佩服,不如說是吃了驚比較恰當。
“哪這麼容易就讓你盯到!”西尾倒是樂意得很的樣子:“司機,把那傢伙甩掉!”
“知道了。”
“咻”地一聲,車子風馳電掣地往前直直衝去,夏子回頭一看,後面那隻電動滑板愈離愈遠,終於完全看不見了。
“沒事啦!”枯堂喘了一大口氣。“真是的,天底下就是有這種閑人,竟然連小孩子都出動了……”
“哼呵!多虧有這種人,洋子的唱片才會銷售得這麼好啊。”西尾猛然橫插一句,說道:“好啦,靠邊一下,我要在前頭路口下車。”
“怎麼,還要回公司嗎?”
“要商量海報的事情,約了設計師見面。”
“那我也下車好了,我要到飯店去一趟。”枯堂說著回過頭,又接着對夏子說:“接下來都可以應付了吧?”
“嗯,請放心。”
夏子反而是鬆了一口氣。暫且不提枯堂,跟西尾在一起這麼久,人都覺得快要窒息了。
西尾和枯堂下去之後,車裏似乎一下子寬敞了許多。
車子再度開動向前走去。
洋子迷迷糊糊地說道:“到家了嗎?”
“還沒,你繼續睡吧。”
“嗯……”
洋子馬上就又睡著了,身體往夏子依偎了過去,夏子輕輕地讓洋子的頭枕在自己的膝上。
開到公寓還得要三十分鐘。
“司機先生,請慢慢開沒關係。”夏子說道。
川瀨夏子原來並不是因為對演藝圈心懷憧憬,才進入這個世界的。
姑且不論對演戲有沒有興趣,只要照照鏡子就知道,鏡里的那張臉與“明星”、“偶像”等頭銜是一概無緣的。
夏子原先的志願是當護士。話說回來,現在做的雖然也是同樣性質的工作,卻從來沒有想過照顧的對象會是個大明星。
獨自從九州來到東京的夏子,在意外得知自己原本預定的就職公司居然在前一天宣佈倒閉時,其有如焦雷轟頂。後來,透過一個國中同學的介紹,夏子到某家電視公司去打聽門路,在那裏見到了枯堂。
“願不願意當新人的助理呢?”
當初並沒有一直做下去的打算,想說靠上護士學校就把這份工作辭了。但是由於周圍的環境變化出乎意料,這個工作就一路做了下來。
夏子望着櫻唇微張,正在熟睡中的洋子--躺在那兒的,並不是沐浴在燈光下載歌載舞的偶像沖野洋子,而只是個普通的十七歲少女罷了。
“辛苦您了。洋子小姐,起來啦!”
給輕輕地搖了一搖,洋子睜開了眼睛。
“嗯,到家了?”
“到家了。來吧,趕快洗個澡好上床睡覺。”
“哦……”洋子坐起身來,打了個大呵欠。
她們倆住在公寓的最頂樓,八樓。門口刻意不掛上名牌。
這裏是市中心的房子,一般領死薪水的上班族根本住不起,也很少碰到其他住戶。
“清醒過來了嗎?”夏子打開燈說道。
“嗯,差不多……”洋子說著忍不住又伸了個懶腰。
“要吃什麼?等會兒我去買。”
“唔……不要太油的東西,茶泡飯也可以。”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在外頭每天不是鰻魚便當就是豬排飯,膩都膩死了。
“那,要買冷凍的調理包白飯嗎?”
“嗯,只要海苔配茶就好,我想吃清爽一點。”
“沒問題,我馬上去買。那麼就好好洗個夠吧。”
“我會足足洗一小時喲。”
洋子說著嫣然一笑。
似乎已經完全清醒了,洋子的臉上露出了那俘獲千萬人心的可愛笑容。
“我先去幫你放水!”夏子說著就要往浴室走。
“不用啦,我自己來。”洋子阻止道:“放完水再買東西,太花時間了嘛。”
“哦?那,換洗的衣服放在跟平常一樣的地方。”
“嗯,知道啦。”
洋子點了點頭。
夏子帶着錢包走出了屋子。鎖上門,往電梯走了過去。
因為住在這種地方的關係,附近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級市場,到半夜都生意興隆。
“順便買點零食明天吃吧……”
下到一樓的大廳,夏子朝熟識的管理員打了個招呼:“晚安!”
說著走了出去。
外頭正刮著點風。
雖然算不上冷,夏子還是加快了腳步,她沒有注意到公寓對面小巷子陰影中閃過一個小小的身影。
夏子急急邁開腳步逐漸遠去的情形,沖野洋子都透過窗帘的縫隙看在眼裏。
洋子往玄關走去,下了門鎖,才又回到起居室。
套上運動衫和裙子之後,洋子喘了一口大氣,接着走進隔壁的房間,打開燈光,這是洋子的卧室。
這兒一向都由夏子整理得窗明几淨,是個跟十七歲女孩很配的可愛房間。
屋裏跟歌星的身份相符的,除了一台豎式鋼琴之外,還有一台盤式磁帶錄放音機,兩個喇叭分別放在床頭的兩側。
洋子往書櫃底下一蹲,找出了一盤磁帶。她熟練地把帶子裝上機器,打開擴大機的電源,調高音量,接着喇叭傳出了一陣微弱的嗡聲。
按下放音鍵之後,喇叭發出了轟轟然的磁帶噪音。洋子把音量略微調低了一點。
低沉的弦樂聲在房間裏逐漸擴散。
不一會兒,木管樂器奏出了哀愁的旋律,洋子悄悄地掀起了琴蓋,坐在鋼琴的前面。
在有如漣漪般蕩漾開來的弦樂伴奏之下,洋子的手指開始隨着木管的音符起伏變幻。
稚氣與天真從洋子的臉上消退了,她緊閉着雙眼,只用右手彈奏的表情,有一股與年齡毫不相稱的成熟。
過了好一會兒,洋子停下了動作。
她站起身來,往錄放音機走去,按下停止鍵,然後迴轉到開頭,於是,盤帶又和方才一樣從頭放起。
但,這一次洋子沒有坐到鋼琴前面。她走到房間的正中間,挺直了身子站着,兩手合握在胸前。
下顎稍微收縮了些,洋子輕輕地閉上雙眼。
木管的旋律開始緩緩流泄在空氣中,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