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2) 集合與算數(下)
「佳奈美怎麼了?」
過了半響,深夜先生一手拿着起司問我,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態度。
「模特兒的事情順利嗎?」
「嗯嗯,還好,沒發生什麼問題。」
「那傢伙個性很差吧?」明明是他的老闆,深夜先生卻沒皮沒臉地說道。
「不,沒的事…」
「是嗎?至少我沒見過個性比她差的女人。」
我見過。如今就在隔壁大口喝酒的人。
「沒發生什麼麻煩啊!不過,被她突然砸畫的舉動嚇了一跳。」
深夜聽完后苦笑。
「啊啊,那個。。對對對,我去畫室的時候,她還在那兒說『深夜,把這個垃圾處理掉』『你以為你是畢加索啊』…真抱歉,那種行為就像是那傢伙的派頭,別放在心上。她是幾乎沒什麼努力就成功的類型,才會那麼不可一世。要是不耍耍威風,她就活不下去。」
「派頭嗎?」
「嗯,做了那種行為以後,看起來就很像一流藝術家吧?她有沒有說那些藝術家派頭的話?應該有說那些裝腔作勢的話吧?那傢伙就是那樣。」
「呃,的確有…可是,那應該是佳奈美小姐的真心話吧?我是這麼覺得。」
「當然是真心話啦,鐵定是真心話。不過,那種話沒有必要說出口吧?如果是真正的藝術家,就不會說那種話了。佳奈美雖然是天才,但不能算是藝術家,那樣只不過是在擺架子,至少我是如此認為。所以,我真的希望佳奈美能夠再剝掉一層皮」
深夜先生的神情略顯寂寞。他咳了一口紅酒,又接著說:「事實上啊。」雖然沒什麼關係,不過他這個人跟紅酒杯十分相襯,我有一點羨慕。
「拜託你當模特兒,也是基於那個理由,因為那傢伙很少畫人。」
「是嗎?可是她跟我說,她是不挑題材的。」
「儘管不挑題材。。。那是好惡的問題,那傢伙很討厭人,不管怎麼畫都會抱怨。以前是眼睛看不見,加上現在雙腳不便,更重要的是她那種性格,所以跟別人處不來。」
「天才就是那樣子啊。」
善於跟人打交道的天才,我也只聽過高斯而已。米開朗基羅據說就相當惹人厭,啊!不過米開朗基羅好象是因為本身不喜歡人,所以才會被人討厭。
「即使不是天才,有些人也很不會跟人相處哪。」真姬小姐悠悠譏道。
啊啊,或許正如她所言。
「那傢伙一直都是自己走過來的,她對此也很自豪…我想應該是這樣,才會跟園山小姐處不好吧。」
的確,在ER3系統內、在團體中施展長才的赤音小姐,跟終極的個人主義者佳奈美小姐,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天才。兩人會如此不對盤,應該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吧。
「教佳奈美畫畫的人就是我。」
深夜先生說道。
「那傢伙的眼睛後來治好了…但是那傢伙當時一無所有,既沒有家人,也沒有擅長的才能,所以我才教她畫畫。原本只是希望讓她有個慰藉…沒想到她一個月就超越我了。」
「深夜先生也畫畫?」
我頭一次聽說。
深夜先生害躁地聳起右肩。
「被佳奈美趕過以後,就放棄啦!韋羅基奧一發現自己被達文西超越,便停止作畫了。那種心情,我那時終於明白了。既然身邊就有那麼厲害的傢伙,我也沒有提筆的必要了。」
今天早上,深夜先生對我說:「你跟我還真像。」當時不明白他的意思,現在我懂了。
伊吹佳奈美之於逆木深夜,那就猶如玖渚友之於我。
縱使嘴上講得很難聽,但深夜先生對佳奈美小姐有一種可以稱為絕對的好感,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深夜先生也是替別人緊張的類型呢。」
彷佛解讀出我的內心想法(晬!真是諷刺的比喻),真姬小姐說道:「不過呢,跟某某人不同,我倒是相當喜歡深夜先生。」
「為什麼?」
「因為深夜先生不會把責任推給別人。」
這個人說話真是句句不入耳。
「那、那個…」光小姐一臉為難地替我和真姬小姐調解。「要喝什麼飲料嗎?」
「有果汁的話,什麼都可以。」
「好,請稍待片刻。」
光小姐從客廳一隅的迷你冰箱中取出薑汁汽水的小瓶子,旋即折回,笑咪咪地繞到我旁邊。
「請用請用。」
「…」
這個人果然是飽經風霜。此刻跟真姬小姐吵嘴,總覺得對光小姐很抱歉,因此我拚命抑制激動的情緒。
啊啊…我的確是把責任推給別人…
媽的…
就像被人**於股掌之上…
「小光,人家也想喝果汁耶。」
「好,馬上來。」
光小姐立刻繞到玖渚身邊。真姬小姐看着她們說「說起來玖渚也是未成年嘛。」
「不過無所謂吧?如何?就喝一杯?」
「請不要鼓勵她喝酒。」
「哎呀呀,擺起監護人的架子啦?」真姬小姐怪笑。「真好!真好!年輕真是太好啦。」
「真姬小姐也還很年輕吧?」
「我已經二十九了。」
真姬小姐輕描淡寫地應道,可是我有一點詰異。她老是穿得跟小孩子一樣,因此我以為她頂多跟伊梨亞小姐差不多。
「喲!那就跟佳奈美同年了。唉,姬菜小姐,那的確還很年輕,不像我已經三十二了。年過三十以後,就感覺歲月不饒人,跑個步都喘得跟什麼似的。」
「光小姐幾歲呢?」我趕緊把握這個機會問道。
「二十七。」
「換句話說彩小姐也是二十七嗎?」
「啊啊,是啊,我們是三胞胎嘛。」
二十七…那個數字不停在腦海盤旋。二十七歲,彩小姐跟光小姐都二十七歲啊…這麼說或許有些失禮,但實在看不出來。莫非這座島上流竄着阻止成長的古怪空氣。
「…」
當然不可能。
又不是夢幻島。
「赤音記得是三十歲,彌生也應該差不多吧?這麼說來,大家都很年輕哩~~伊梨亞一定是喜歡年輕的女天才唷。」
「那還真是詭異的興趣…」
「對呀。」玖渚點點頭,將起司塞進嘴裏。她好象不小心拿到辛辣口味,突然就着瓶口猛灌汽水,結果汽水似乎不慎流進氣管,叉開始咳個不停。這丫頭到底在搞什麼!
「唉~~」深夜先生嘆了一口氣,感慨萬千地說:「我想假如帶佳奈美來這座島,過過孤獨的團體生活,或許她會有什麼改變呢!就跟帶那些逃學的小朋友去露營一樣。可是,這次作戰看來是失敗了,我也差不多要束手無策…那傢伙可能一生都只能那樣生活吧…」
不被任何人理解。不求任何人理解。
不依賴他人,只依賴自己。一邊啃蝕自己,一邊繼續生存。
「那也是一種生存方式吧。」
「你在說誰?」
刻薄的台詞出自於誰的檀口,已無須多加解釋。
「話說回來,姬菜小姐是來這座島做什麼的?」深夜先生問真姬小姐。「我之前就很想知道,應該不是純渡假吧?」
「嗯~~就是純渡假。因為很快樂嘛,白吃白住,又有錢拿,真是桃園仙境哩。只要利用網絡,在這裏也可以占卜,真是便利的世界。快樂!快樂!快樂似神仙~~~」
無可救藥的大人。而且是程度頗為嚴重的無可救藥。
「你有什麼資格批評我?」真姬小姐對無言的我抗議。「要批評別人的話,你自己又是來做什麼的?玖渚叫你來,你就跟着來了~~你該不會說這種蠢話吧?」
明明知道答案,這個人真是夠了!
真是的!她為什麼要一直找我麻煩?說不定真的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理由,只是單純在戲弄我,這種可能性非常高。
「才不是呢。」
真姬小姐對我如是說,接着又轉向玖渚。
「算了,反正你這種傢伙怎樣都無關緊要。玖渚!玖渚是來這裏做什麼的呢?。。」
「心血來潮呀!心血來潮!人家才不會對自己的行動一一找理由。」
「真的是這樣嗎?」
真姬小姐大有深意地笑了。雖然不知道別人怎麼能夠忍受她這種個性,可是除了我以外,真姬小姐跟包括玖渚在內的其它人都處得不錯。
「其它人才不像你這麼魯鈍。」
「啞口無言啦?啊啊,是放棄掙扎了嗎…呵呵呵,不過我可不會放手,就讓我狹玩到煩膩為止吧。」
根本就是虐待狂的笑容。心境猶如被虜獲的獵物。
「他心通嗎?還是這麼厲害啊,姬菜小姐。可是,偶爾也要讓對方喘口氣哪。」深夜先生無奈之餘,替我打幫腔。「有不少天才就是因為你做這種事,才會離開這座島。反正他也快走了,你也不用急着趕人吧?」
「每次我想玩一玩的時候,就會被大家厭惡,這是超能力者歧視!」
超能力…
儘管大家都說得煞有介事,可是那種東西究竟真的存在嗎?ER3系統既然提倡「大統合全一」,當然也有關於超心理學,即關於超能力的研究。諸如。。PK、ESP、皮膚視覺、空中飄浮跟隔空取物(teleportation),關於這些既無法解釋,亦無法觀測的能力,我參加ER計劃時也多次看過相關論文,實際上也見過自稱擁有超能力的人(不過最後發現那個人是冒牌貨)。
而經過這些經驗,我所導出的結論就是「終究滿布疑雲」,那些論文就像對「沒有解答的事物」恣意加上自己的解釋。
換言之…就是—DryLove,論文裏盈溢着冒牌科學家們干潤的愛,固然有其趣味,但也只是有趣而已。若要用來說服他人,少了某種關鍵性的東西。
「那是因為你的價值觀太狹隘吧?」
「你沒有**權的概念嗎?」
「沒辦法啊!會看到的東西就是會看到,會聽見的聲音就是會聽見。而且你想逃也逃不掉喔,不論你在哪裏,我都照樣感同身受。」
「那樣的話,真姬就是有千里眼跟千里耳的能力咯~~」玖渚說:「人家也有很多超能力者的朋友,但好象是第一次遇見有那麼多能力的人呢。多功能!多功能!好棒耶~~~」
即便是此刻,可能連自己的過去、未來和內心都被對方洞悉,玖渚卻仍舊一派悠閑,莫非玖渚根本沒有任何不願被別人察覺的秘密?
「老實說,我還比較想擁有念力不像現在全部偏向ESP唷!隔空取物不是很方便嗎?」
念力~~又稱為PK,在學問上跟ESP分屬完全不同領域的能力。現今的超心理學主流認為,倘若排除PK的存在,僅限定於EPS的話,超能力是可以驗證的。
因為PK是屬於非人類的能力,但ESP卻只是實際感覺延伸上的一種概念。
「ESP大概也只能用來佔佔卜…是沒什麼用的能力哪。」真姬小姐嘆道。
如果要還用在實際生活,ESP確實只能用來占卜,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抱持懷疑態度。
「真姬小姐能夠證明自己擁有超能力嗎?」
「我覺得根本沒有證明的必要…就像你,要怎麼向別人說明『我就是我』呢?給別人看駕照嗎?假如我有超能力證照,你就會相信嗎?反正怎樣都無關緊要,不管是真的、假的,還是煮的,什麼都不會改變。就像我,即使知道所有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是嗎?」
「你的疑心病還真重耶是了!那我再幫你卜一卦吧?」真姬小姐突然如此提議,微笑地看着我。
不妙!這是出乎意料的發展。
「第一天給我巧妙地避開了好!就這麼辦吧。而且機會難得,我可是很少幫別人免費佔卜的喔。」
「不用麻煩了。」
「回絕得真快啊…看來你是真的很討厭?呵呵呵,我師父教我要『勇於嘗試別人討厭的事』,就這麼辦吧。」
「根據個人拙見,那句話應該不是那個意思。」
「你是個大說謊家。」真姬小姐不理我,開始下達神諭。「不喜歡錶露情感,可是又不善於控制情緒,所以經常做出後悔的事。雖然經常遵從他人意見,但其實主體性相當強。面對困難時拔腿就跑,但腦筋並不差。嗯~~所以你才不喜歡跟別人競爭吧?」
「那只是照本宣科吧?」我試着抵抗。「那種事情,愛怎麼說都可以,套在任何人身上都適用。」
「是嗎?或許是吧。既然如此,我來說說你跟玖渚的事吧?換言之,就是戀愛占卜…你跟玖渚都是需要朋友的人。不過,為什麼偏偏你們兩個會黏在一起?理由就是…哎呀呀,這小子相當偏差哪。你之所以待在玖渚身旁,是因為非常、非常羨慕玖渚。你非常羨慕可以隨心所欲表露情感的玖渚;但即使如此,卻看起來一點也不幸福的玖渚;明明擁有自己想要的一切,明明可以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一切,可是卻依然不幸福的玖渚,你看着她,就有一種安心感。啊啊,就覺得自己的願望無法達成也無所謂啊。」
「真的嗎?」玖渚不可思議地歪着脖子看我。
不管那是真的,或者不是真的,我也不認為那種事情可以當著玖渚的面講。我搖搖頭回答:「不是。」
「真姬小姐,你似乎是誤會了,我的人格並沒有那麼複雜,結構其實非常單純。」
「天曉得…或許是,或許不是。」
「喂!真姬。」玖渚移到真姬小姐旁邊。「那人家為什麼會跟阿伊黏在一起呢?」
「不好意思,我沒辦法解讀玖渚的內心跟過去。」
真姬小姐緩緩地聳肩。
「偶爾會遇上你這種人,也許是八字的問題吧這種人周圍的氣息也會變得曖昧不清,有一點傷腦筋。就像到了昏暗處,內心有些不安,然後就會情緒不佳。」
所以才找我的碴嗎?真差勁。
「姬菜小姐,利用這個機會,我也來問個問題吧…可以看透未來跟人心,究竟是什麼感覺?」
深夜先生說道。
「這個問題只是基於個人的好奇。」
「嗯~~這就像在問蜘蛛用複眼看到的景色是什麼模樣呢。假如要試着說明,對了!就跟看電視一樣,感覺就像房間裏塞滿了電視,而我的手上沒有遙控器。既不能關掉電視,也沒有其它事好做,所以只能看着螢光幕。就像比普通人多了好幾個大腦,這樣聽得懂嗎?」
鬼才聽得懂!
「那麼,雖然話題被那裏的某個獃子扯遠了。玖渚啊,你還沒告訴我們,你為什麼要來這座島呢?」
「所以就說心血來潮咩。」
「不對喔,儘管我無法解讀你的內心,不過至少還曉得不是那樣。」
「唔咿~~」玖渚用很奇怪的聲音嘆了一口氣,她好象有一點為難。雖然對真姬小姐的質問方式不以為然,但那也是我所在意的事情。玖渚究竟是為了什麼理由,才想來鴉濡羽島呢?明明是無與倫比的終極自閉。
「既然這樣,我就說了。」終於,玖渚一邊用舌頭翻滾着起司塊,一邊說道:「人家對這座島以前發生的事件感興趣唷。」
很可惜,我沒有機會問玖渚那句台詞的下文。
「事件?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原本意欲如此提問,可是差一點就咬到舌頭,因此最後無法開口。即使奇迹性地說完,不但玖渚聽不見,其它人也不可能聽見,甚至連我自己都聽不見吧。因為被更大的聲音掩沒。是搖晃。
我立刻醒悟那是地震。
「嗚哇!」驚叫出聲的人是深夜先生。
基於任何情況下都必須沉着以對的女僕職業性質,光小姐馬上對眾人下達指令,「請各位鎮定!」但那實在沒有什麼效果。
真姬小姐彷佛事前就預測出會發生地震,從容自在地將渾身重量壓在沙發上。
我想起中學一年級,仍在日本時所學到的地震知識。。小搖晃之後,應該會有大搖晃。至於哪個是S波?哪個是P波?哪個是垂直震動?哪個是水平震動?我的腦筋轉速已經追不上了,但那些都無關緊要。
總之在小搖晃之後,立即出現激烈數倍的強烈震動。身旁的玖渚一副「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獃滯表惰,我急忙將她推向沙發,用身子護住她。枝型吊燈就在玖渚的正上方,萬一掉下來的話,嬌小的玖渚鐵定完蛋。我如此考慮后才有此行動。
但那種擔心似乎是杞人憂天,搖晃一下子就停了。然而,「一下子」本身乃是一種絕對性的時間,那段時間對於感覺「只比把手放在火爐上好一點」的我來說,地震彷佛持續了五分鐘之久。
實際上的搖晃時間應該不到十秒鐘吧。
「---結束了?」我壓着玖渚問道。
「結束了喔。」回答的人是真姬小姐。
既然預言家這麼說,應該可以信任吧。「嗚~~~」臉埋在沙發里的玖渚好象很痛苦,我於是抬起身子。
「地震嗎…相當大哪。震度有多強呢?」深夜先生一面四下環顧,一面說道。茶几上的杯子和保特瓶東倒西杯,光小姐反射性地整理起來。
「對不起,光小姐,借個電話,我有點擔心佳奈美。」
深夜先生指着內線電話,光小姐點頭同意。深夜先生走向櫥櫃旁邊的白色話機。
「光小姐,有沒有收音機之類的?震度那些信息…小友,可以用網絡查嗎?」
「應該會有快報呃,從都道府縣來說,這裏是京都吧?不是嗎?」
「這座島的震度是三或四,因為位置微妙,所以沒辦法限定。震央在舞鶴附近,那裏的震度是五。」真姬小姐理所當然地說:「市中心應該沒有災情喔。」
「…你怎麼知道?」
雖然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不過就一介正常人的反應,還是試着問問看。真姬小姐先「哎呀哎呀」一聲,接着答道:「那還用說?就是知道嘛。你腦筋雖好,卻沒有理解力,也沒有記憶力,哎喲?那不就等於腦筋差嗎?總之,用成語形容的話,就是『洞若觀火』啦!伊吹小姐跟其它人應該都沒有受傷。」
「啊啊,千里眼跟千里耳啊。。。」
既然如此,距離就不是問題了。既可以跨越海洋看對岸的電視,同時只要先預測出哪個位置有電視就成了;換言之就是ESP的複合技巧。
不過就如今的狀況來看,縱使真姬小姐信口開河,我也沒有辦法確認。因為真姬小姐說的內容,都是可以在事後強加解釋的範疇。
但這幢宅第沒有發生重大災情應該是真的吧,目前能夠知道這件事就足夠了。深夜先生打完電話,折回來說:「佳奈美沒事。」
「她在畫室。說什麼柜子上的油漆罐倒了還是灑了,有點麻煩,不過佳奈美本身沒有受傷。」
「你不去看看她嗎?」
深夜先生畢竟是看護,即便不是,也應該會擔心雙腿不便的佳奈美小姐吧?「不去也沒關係。」深夜先生兩手一攤。
「我想她也不希望我去。」
「為什麼這樣想?」
「因為她叫我別去。」深夜自嘲苦笑。「佳奈美那傢伙好象正在工作。你知道的嘛,就是在畫你的尚像,她說要畫成一幅曠世名作,叫我別去打擾她。」
「就算是伊吹小姐,倘若模特兒不好,再高深的技巧也難化腐朽為…」
「喂!你該不會是真的很討厭我吧?」
「嗯!」真姬小姐很認真地點頭。
哎呀呀。。。。。
唉,也罷,反正我的人生也不過爾爾。
我轉向光小姐。
「這座島經常發生地震嗎?」
「倒也稱不上頻繁…不過深夜先生也經歷好幾次了,是吧?」
「嗯,可是這次特彆強烈。」
「傢具不知道有沒有傾倒?我有一點擔心。」
「搬傢具的話,我可以幫忙。」
「不,那怎麼好意思。我們明天會按照玲小姐的指示處理,請放心。」
光小姐嫣然一笑。倘使有這種媽媽的話,小孩子想必也會健全成長吧。假如不是在這種地方,以這種方式相遇,我說不定會真的愛上她…我不由得這麼想,但也是因為理解那種事絕不可能發生,才會如此作想。
「唔咿咿,好久沒遇上地震了。」玖渚終於從沙發上爬起,一邊**着藍發,一邊嘟噥。「嗯~~人家房裏的計算機寶寶們沒事嗎?應該沒事吧。震央在舞鶴的話,家裏應該也沒事吧。說起來,大地震還真令人懷念哩~~阿伊是那個嘛?那時已經在休斯敦了嘛?」
「嗯,是啊。」
好象在那邊的小房間裏看過新聞,又好象沒有。
「人家那時可慘了耶;因為那時還是神戶人,計算機類幾乎都瞬間當機呦,害人家嚇了一跳。」
那種程度的地震也只有「嚇了一跳」而已嗎?
「…你不是擔心房裏的計算機嗎?吃那麼多起司也滿足了吧,差不多該回房咯。」
我分析此刻是個好時機,便起身離開客廳。如果再跟真姬小姐糾纏下去,我也沒有自信能夠繼續保持冷靜。這種時候就是人們所謂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吧?
真姬小姐彷佛在說「我早已看穿你的老套技倆」,不懷好意的視線戳得我背脊生疼。我傾注所有心力無視那道目光,拉着玖渚的手臂返回房間。
玖渚房間裏的三台計算機(錯了!是兩台計算機加一台工作站)因為仔細地跟整個架子固定住,所以完全沒有受損。
「哈~~」玖渚打了一個哈欠,伸伸懶腰。
「今天早點睡吧,吃飽飽就想睡覺了。阿伊,幫人家解開頭髮~~~」
「這種事可以自己弄吧?」
「解頭髮很難自己弄嘛!人家身體很硬。也不是不行,可是身體會痛唷,有一次還因此骨折呢。」
「好啦好啦…你這丫頭還真可愛。」
我從辮子上取下發圈,接着幫她梳理頭髮。「嘻嘻嘻~~」玖渚友發出色咪咪的笑聲。等我梳好頭,她就直接朝被窩撲去。一股腦兒倒進白色的彈簧墊,舒暢無比地滾來滾去。
「把大衣脫掉!我不是說過好多好多好多次了,你那樣子不熱嗎?喂!」
「這是充滿回憶的大衣,不行唷。」
「喔…回憶啊。」
是怎樣的回憶呢?連那個ESP系占卜師--姬菜真姬都宣告無法解讀玖渚友的內心與過去…是「集團」時代的回憶嗎?
「話說回來,雖然不像佳奈美跟赤音那麼明顯,不過阿伊跟真姬的感情也很差耶!」
「不是感情差,是她在找我麻煩。」我一邊想佳奈美小姐也說過類似的言論,一邊說道:「就我個人而言,並不覺得真姬小姐很討厭。」
「人家想也是呀。阿伊對別人不會有討厭或憎恨這種積極的情緒,就算有,也頂多是『鬱悶』這一類吧?」
「喔?你倒是形容得很有趣。」
「開玩笑的咩!」玖渚仍然色咪咪地笑着。「可是啊,阿伊其實也沒有真正喜歡或者愛上誰的經驗吧?」
「沒有哪。」
「人家就是最喜歡阿伊這一點唷。」
她似笑非笑。
「…」
不對勁!玖渚現在分明是在跟我調笑,莫非誤把紅酒當作薑汁汽水喝了?不過我沒看過玖渚嗎酒,所以也不知道她唱酒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對了,小友。」
「啥咪碗糕?」
「你相信世界上有超能力嗎?」
「嗯~~就算真的有,人家也一點兒都不擔心呀。」玖渚滿臉笑意地說:「雖然人家不會想擁有,可是有夢最美咯~~~聖誕老公公也是有比沒有好嘛,跟那是一樣的呦。」
「你還真樂觀…」
就算有,也一點都不擔心嗎?
嗯…的確,或許正如她所言。那種東西有也好,沒有也罷,基本上跟自己的人生也沒什麼關係,今天只不過是個例外罷了。
因為在這座島上。。。。。。
因為在這座島上。
「我也要回房休息了,明天見。既然你現在就要睡了,我早上會來叫你起床,明天一起吃早餐吧。」
「喂~~阿伊!」
我正準備離開時,仰躺在床上的玖渚忽然叫住我。
「我們來『嘿咻』嘛~~」
她一面招手,一面說出那種台詞。
我愣了一秒鐘,回答:「不要。」
「怪~~人!沒出息;膽小鬼!懦夫!懦夫~~」
「是是是。」我關上門,走下樓梯,朝自己那間倉庫走去。心想祈禱着別在走廊上遇見真姬小姐,幸好也沒有遇見,也許真姬小姐今晚打算跟深夜先生聊到天亮。
在房間前面,才發現這扇斗有附鎖。因為這裏本來是倉庫,倒也是很正常的事,但總不由得會想,萬一睡覺的時候被鎖在裏面,那就出不來了。況且倉庫里的窗戶高到用椅子也構不着,如此一來,就真的形同監獄。不過,把我關起來也不會為誰帶來利益,那應該是無謂的操心吧。
走進房間,鑽入被窩,我一面看着天花板,一面想着事情。
「…」
想的事情當然是剛才真姬對我的批評…
哎呀呀,這小子相當偏差哪。你之所以待在玖渚身旁,是因為非常、非常羨慕玖渚。你非常羨慕可以隨心所欲表露情感的玖渚;但即使如此,卻看起來一點也不幸褔的玖渚;明明擁有自己想要的一切,明明可以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一切,可是卻依然不幸福的玖渚,你看着她,就有一種安心感。啊啊,就覺得自己的願望無法達成也無所謂啊。
「唉…」
媽的!
「真的被她說中了…」
七愚人赤音小姐認為我跟玖渚的關係是「共存」,但真要說起來,真姬小姐的見解比較接近真實。
玖渚對我而言…或許正是我最想變成的目標。
不!不是那樣!雖然不是那樣,玖渚對我而言,所以說。。。。。
所以說?
「所以說是怎樣啦…」
不選神戶,卻故意選擇京都的大學,是因為玖渚搬到了京都。就連從休斯敦回日本,也無法否認她是其中一個理由。
可是,我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正如玖渚所言,我沒有討厭或憎恨這種積極的情緒。即使有人來找我麻煩,那也只像是淋了一場雨,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就算真姬小姐再討厭我,就算佳奈美小姐再如何惡言相向,我也不會對她們產生任何感情。
因此忍不住要想~~我真的是人類嗎?
完全不了解別人的心情。
倘若真的存在…倘若真姬小姐所使用的超能力真的存在,或許我很想擁有。
「不…不需要吧。」
我推翻先前的想法。
別人的心情,知道多少就有多少鬱悶。潘多拉的盒子整個打開的生活,我是敬謝不敏,我可沒有足以忍受那種生活的強壯神經。
「純屬戲言啊,晬…」
旅行最是磨人。老是想一些無謂的事情,儘管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不是無謂的。。。。。
總之,很可能會毀掉自己,凈去想一些危險的事情。
還有四天,倒也不是無法忍耐。。。。。。
我並不討厭忍耐,至少已經習慣了。
辛苦,還有痛楚,那種事情早就習慣了。
「話雖如此…畢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哪。」
真是的!真想早點回到大海對岸的正常生活,我一面胡思亂想,一面進入夢鄉。然而,我第二天早上發現了一件事…
這三天已經算是非常平靜的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