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貓貓愛過這世界

朵朵覺得自己是一隻典型的“封建**統治”下的小貓貓。溫順的，不會與周遭順理成章的一切抗掙。這裏的“封建**統治”是指應試教育以及由師長父母帶來的“壓迫”。而她的溫順在於找不到出路而隨波逐流。朵朵知道有一天她真的會絕望的。會像魯迅筆下的魏連殳那樣找不到“一個希望自己活下去的人”。或者變成21世紀的茨威格，“一個歡樂的悲觀主義者”“一個渴望死亡的樂觀主義者”。

朵朵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類似與卡夫卡那樣拒絕光明熱愛黑暗寡言少語擁抱絕望的人。她只可能成為安妮寶貝那樣“這個世界不符合我的理想”卻“無能為力，匍匐潛行”的人。可是，在這華麗的市重點朵朵就是她自己啊。想掉眼淚的時候，學學語文課本里那個“阿Q”，告訴自己：絕望才是一種最美的體會。

朵朵有陽光般清澈的眼睛和笑容。她可以以一種自己喜歡的姿態生活。她喜歡捧一本漫畫坐一個下午，或者站在乾淨的馬路上看車水馬龍，走過伊勢丹、哈根達斯的琳琅滿目，走過陌生人群的熙熙攘攘，走過一片樹陰的時候才會抬頭看看細碎的陽光，露出淡然的笑容，隨風飄逸的疏鬆的短髮。

朵朵有一個網名叫“零的謊言”，其實沒有任何意義。有的時候，她不喜歡真相的蒼白無語。她選擇一些冠冕堂皇的謊言來欺騙自己。不記得哪位哲學家講過：有時候不知道真相而了解本質的人，是快樂的；而能夠假裝不知道真相卻了解本質的人，是幸福的。

朵朵，你會覺得孤獨嗎？PIU這樣問她。

不會啊，只是偶爾寂寞。朵朵伸出一雙手，放在透過窗玻璃折射進來的陽光下，慢慢地伸展變化。右手背上有一顆赫色的痣，閃着詭異獨特的光芒。PIU，這是一種等待的姿勢。我選擇等待。

朵朵喜歡米蘭。昆德拉，因為他是個聰明的男人。他懂得，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有的時候，我們越思索，就會離開真理越遠。朵朵真的很崇尚一些簡單而純粹的東西。比如林夕的詞，王菲的聲音，能夠直指人心，讓你因為疼痛而一定會記得它的美好。

朵朵討厭八面玲瓏的人，因為他們有太多的面具來供他們在現實中變形，她喜歡沉默的人。就像第一次見到PIU，朵朵的心底有一種異樣的溫暖。因為PIU的善良與溫和。可是朵朵知道自己屬於前一種人。所以她們可以快樂地在一起或者分開。沒有依賴只有默契。

朵朵習慣背着雙肩的包，在校園裏漫不經心地遊走。看夕陽下，綠蔭場上男生認真勇敢大汗淋漓踢足球，看結伴的女生帶着明快歡聲笑語擦肩而過。這個時候真的是一種享受。朵朵覺得他們真的很快樂，甚至有艱辛的需要，不知不覺中承擔著一種義務。是的，世界因為有他們才不至於太悲涼。

朵朵會睜着大眼在梵高的《向日葵》前站很久。神情專註。PIU會覺得很好笑但會流露出寬慰的眼神，因為她懂朵朵的方式。朵朵一直都很愛這個孤獨離奇一生又偏執古怪的瘋子。朵朵也總說自己能懂他。僅僅只是懂而已。一種方式。或許就像PIU懂她。但是朵朵也一直很想找出這個被人遺棄的瘋子心底的**，對“黑暗世界中幽明”的**。就如同向日葵火一般的生命力。她知道這個瘋子的心一定是透明的，不想傷害任何人，卻一再傷害自己。他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真理，捕捉了它，並賦予它形體與色彩，以及永恆的生命。

很多時候幻想自己能飛。飛到遙遠的地方去，飛到愛人的身邊。在堅實的大地上，仰望自己的夢想。我們過着無從選擇的生活。如果愛情蒼涼是一種宿命，那麼曾經的執着千山萬水終不悔。

朵朵在留言板上這樣寫道。

然後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持續地寫自己的小說。她想到杜拉斯說的，寫作是自殺，是包圍在身邊無盡的黑暗。她想到安妮說的，如果心裏藏着一些眼淚，為什麼不感覺一下它的流動。18個小時裏，她吃了不下20罐的酸奶，零散地放置在寫字枱上，這是她的習慣。因為文字在筆尖流觸的感覺是空洞的，所以情緒的不穩定是需要用食物來遏止的。

朦朧幻滅的光線瀉進來的時候，朵朵輕易感覺到自己頓重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這時PIU來了電話，安靜地在那頭等待朵朵的言語。她總會在朵朵需要傾訴的時刻出現。朵朵用異常沙啞的聲音告訴她，她和佳明分手了。她已經找到了一種最好的方式讓故事結束。這個時候，朵朵才發現眼前的陽光是一種幻覺。窗外是一片風雨的世界，凄凄蒙蒙的。她的眼睛突然開始潮濕。

朵朵喜歡佳明僅僅只是情感的寄託。柏拉圖式的華麗的自慰。朵朵期待的也只是這樣因為一種深刻的相互欣賞以及兩顆心在寂寞中交流而產生的愛情。大大在說，這不能叫**情。因為缺乏起碼的纏綿和彼此的依靠。

朵朵就是喜歡那些可以琢磨的長長的形式，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而佳明這樣一個非常優秀且必須更完美的男生是註定讓朵朵可遇而不可求的。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喜歡他溫和明亮的笑容。只是朵朵後來才知道，自己太多的曖昧與紊亂成了佳明心裏的負擔。

朵朵。PIU其實知道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只是呼喚她的名字。

我需要時間。我要為我的故事找一個真正的結局。朵朵怕自己會失聲，然後掛掉了電話。

朵朵扒在窗台上，外面有明亮的燈火。朵朵總會為那些生活漂泊的人感到難過。因為他們內心是絕望的。他們是沒有方向的。所以不斷地改變自己的征途，對抗生活的寂寞和麻木。朵朵覺得很累了，或許自己應該放棄與這樣的世界的對抗了。卻突然發現自己從來就順從着它的步伐。是的，她依然是那隻小貓貓。那一刻，她笑了。

在任何難過或者快樂的時候，她只剩下微笑。

窗外依舊是大片大片的漆黑，只有深夜才到了極致的黑。它的魅力在於它的無法觸摸。

朵朵真的希望這樣的夜再長些再長些……

手機響了很多次，是父母和葉子。

朵朵知道對於自己這樣一個叛逆的孩子，父母是一貫保留餘地的。對於她的決定，父母也是這樣。但多少是有所牽挂的。這個時候，朵朵的心裏是暖暖的，因為平實的親情。

葉子着實很吃驚。朵朵聽到他暢快的笑聲。然後跟着一起笑。朵朵，你是容易逃避現實的人。我期待你在靈魂放逐的同時找到希望。好嗎？

朵朵沒有再說話……

她感到心裏的溫暖復蘇並擴散，漸漸趨趕了那個洞窟的虛無。

葉子帶她去了生活廣場角落的一個草叢。出現一隻毛色很亮的小貓。葉子給它食物吃。朵朵愣了幾秒鐘，隨即高興地上前跟它卯了起來。葉子靜靜地看着它們。朵朵問他貓的由來。他告訴朵朵，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本世紀最寂寞的人，所以容不得這隻野貓比自己更寂寞。

以後的日子裏，朵朵是快樂的。她非常喜歡那隻小貓。葉子常會笑着大聲地叫喊：我找到了兩隻小貓貓啊。朵朵很開心地跟着叫：所以我們不再寂寞。

那天，PIU在琴房彈鋼琴。朵朵帶着小貓一起坐在石階上聆聽。《秋日私語》訴說著彷彿上個世紀的凋零歲月。朵朵這才發現腳下的枯黃的落葉。遠遠近近是一地的支離破碎的聲響。

生命里這段特別長的執迷，在這樣的季節終於以自己的方式沉入歲月之河。永遠，真的沒有愛情。沒有。只是懷念而已。

朵朵的小說依舊是沒有結尾的。朵朵想，結局是需要從心裏承認的，任歲月浸泡。而不需要講出來或寫出來的。朵朵問自己：我可不可以不去鋪設那樣的結尾。朵朵真的不喜歡真相的蒼白。

葉子說得對，朵朵是容易逃避現實的人，而逃避是因為她還在期待。她期待時光的源遠流長，在匆忙映照中模糊自己的疼痛。

記得聖誕節的晚上，朵朵他們在噴水池上吃冷飲，感覺真的是很爽。葉子笨拙地穿着溜冰鞋在寒風中搖搖晃晃地表演摔跤。校園裏回蕩着王菲的《蝴蝶》。

嘴唇還沒張開，已經互相傷害。約會不曾定下來，就不想期待。電話還沒掛起來，感情已經**。恨不得你是一隻蝴蝶，來得快也去得快。給我一雙手，對你依賴。給我一雙眼，看你離開。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給我一剎那，對你寵愛。給我一輩子，送你離開。等不到天亮，美夢醒來我們都自由自在。

林夕的歌詞寫得很完美。讓朵朵的心惻然。看透了風景的人，只有一雙冷漠的眼睛。王菲用一貫慵懶散漫的聲音詮釋着愛情的空洞。

PIU輕輕地說，愛情就是一隻脆弱而漂亮的蝴蝶。

朵朵笑了。然後用手機打電話給佳明：MerryChristmas，佳明。朵朵感覺自己的聲音很清醇。

高二期末考試結束的那天，朵朵同大大一起，在廣闊的大操場上飛奔、吶喊。知道筋疲力竭。喘着氣倒在地上。朵朵很認真地告訴大大：我是一個比誰都絕望的人，但我從不讓自己輕易失望。大大笑了。你是只需要簡單快樂和溫暖的小貓貓。她們在月光下真的很放縱很快樂。

又是一個飄雨天，葉子他們告別了這個校園，告別了朵朵。去另一個更自由的地方。

朵朵，貓貓就交給你了。我希望你們永遠一樣快樂。

朵朵輕輕點頭。

她想，她會的。

雖然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但她會做自己想做的事。勇敢地做。

朵朵開始很喜歡“隱忍”這個詞的意境。歲月讓自己不在尖刻，更多寬容，對周遭的事物保留欣賞的餘地。咀嚼一下自己的滋味，嘗到的就是隱忍。純凈的，平淡的，沒有一點拌料的隱忍。

或許這是貓性格的本質特徵吧。朵朵愛上了這樣整個世界的簡單和純粹。

青春的換日線上，我們張開心靈的翅膀。

丈量夢想，迎接明天。

愛過的人，說過的話，做過的夢，都已遠去……

惟有思念鮮明如昨。

即使在寂寞的日子裏，即使淚水使我們看不清世界的樣子。

我們仍在聆聽，關於幸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