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蘭“騰”地一聲站起,失聲叫道:“怎麼可能?哪有人想撞死自己的?這根本不符合常理!”張劍鋒也站起揚揚那份報告道:“難道你認為屍體莫名其妙地高度腐爛還有王心軍臨死前那個古怪的笑也可以用常理衡量的嗎?難道現在還需要常理來作為我們的邏輯嗎?”小蘭望着那份報告,登時語塞。的確,現在事情發展的程度已經超過了正常的範圍。小蘭愣愣道:“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張劍鋒道:“第一步,嚴密保守消息,沒到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得泄露出去。”小蘭點點頭道:“這個自然。你不說我都會做。”張劍鋒接着道:“第二步,也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一步,就是明天抽個時間去殯儀館一趟,詳細調查詢問。”小蘭一聽要跟一具腐爛的屍體打交道,早已面如金紙:“就……就算我們去了,也是一無所獲的。人家法醫都鑒定過了,不會有錯的,我們還湊什麼熱鬧?”張劍鋒道:“話不是這麼說。我們道家看屍體的方法跟那些官方的例行檢查一點都不一樣。況且,這麼離奇的事件出來,有些內幕消息肯定會被作為八卦新聞到處流傳,這個才是最重要的。”說到這裏看了小蘭一眼道:“咦,班長大人,你怕了?”這招對小蘭同樣有效,小蘭立刻駁道:“誰說的?去就去,誰怕誰?”
“喂,準備開始了。兩位如果覺得談情說愛山盟海誓已經完了的話,請儘快進來吧。”是陳衷信的聲音。小蘭向張劍鋒瞪了一眼,張劍鋒忙道:“不關我的事,是他自己胡說,你上去揍他就是了。”小蘭恨恨地道:“要你說?我不會放過他的。”
兩人回到宿舍,張劍鋒環顧四周,驚訝道:“怎麼還是不見李庄?他還沒回來嗎?”
陳衷信道:“別提這事了,我打了他幾次手機,都沒人接。你說,這小子遇上這事,會怎麼辦?”人群中立刻有人代答:“才剛聽有人說見到他出去了,應該是去躲一陣子吧,不管他了,時辰要到了,先開始吧。”
張劍鋒於是關上門,對小蘭道:“開始吧。”小蘭對於主持這次奠祭本來膽戰心驚的,但她是班長,只好硬了頭皮站在遺像邊道:“王心軍追悼儀式現在開始。首先,默哀三……”一直站在門邊的張劍鋒突然聽到門外再次傳來那熟悉的滴水聲,大驚叫道:“是誰在外邊?!”外面立刻傳來一個聲音道:“我呀,李庄。”陳衷信忙跑上去開門:“謝天謝地,你總算肯回來了。”然而,當陳衷信一開門之際,卻嚇了一大跳。李庄全身濕淋淋地站在外面,象個落湯雞似的,頭髮上還不斷地往下滴着水珠,形容憔悴地望着他,陳衷信又驚又疑道:“你……你怎麼了?怎麼弄成這個樣子?”李庄擺擺手道:“不要說了,運氣好背,竟然失足掉到東湖去了,幸好會游泳,好不容易才爬上來。”陳衷信讓開道:“快進去換衣服吧,小心着涼。”李庄匆忙往裏面一鑽,卻碰上了張劍鋒。小蘭這才驚異地發現,張劍鋒的臉色還白過李庄。
張劍鋒的眼光往李庄全身打量了兩個圈才慢慢道:“好象,我記得,東湖旁邊是有欄杆圍起來的。”李庄愣了一下道:“是啊,我的手錶掉了,我越過欄杆去撿,才掉了進去。怎麼?有什麼不妥嗎?”張劍鋒搖搖頭,目光卻移向上方道:“你的頭髮上好象有什麼東西?”李庄拿手往上面一抹,原來是一根干稻秸。小蘭忍不住發話道:“真是的,是誰買菜的?到處亂丟那些稻草。剛才看見門邊還有一根呢。”李庄聽到這句話,全身不由微微一顫,張劍鋒已經接過那根稻秸,應聲道:“交給我丟吧,你快去換衣服吧。”
小蘭結結巴巴念完悼詞之後,便是默哀三分鐘。張劍鋒低下頭,手裏緊緊攥着那兩根他說要丟掉的稻秸。好眼熟啊,真的好眼熟,為什麼幾根稻秸會給他帶來這麼大的震撼?他一定是在某些不平常的地方看見過它。張劍鋒幾乎是第一時間想到了車禍現場。他在那三分鐘內反反覆復地回想發生車禍的經過:王心軍大步跨過馬路、頭向左偏、卡車衝過來,然後兩邊的人尖叫,再後來輪胎下湧出一灘腥臭的暗紅的血液,再後來……好象就是警察到了。可惡!張劍鋒記得師父曾經給他說過“記憶空白期”的癥狀,人受到身邊同類極端殘酷痛苦的死亡方式的刺激后,對這件事的記憶會出現斷節甚至完全忘記。那次車禍實在太過詭異,儘管他受過正規道家修鍊,還是沒辦法把整件事串聯起來。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到九華山苦修一番。
默哀完畢,眾人一時間也無語,不知有誰說起那個無良司機,頓時大家義憤填膺,紛紛在小聲責罵,有說看見那司機哈哈大笑衝過來的,有說懷疑司機與王心軍有仇的,有說去示威遊行給法院增加壓力的,眾說紛紜。小蘭瞄了一眼遺像,上面的王心軍酷酷的繃著臉,但小蘭老是覺得他的嘴角兩邊是向上彎的,就象他臨死前給的那個古怪笑容一樣。想到這裏覺得陰風陣陣,寒氣森森,突然害怕起來,會不會王心軍真的已經回來了呢?小蘭只覺得心頭起毛,連忙找了個借口出到外面,迎着刺骨的冷風,沿着欄杆走了一陣子,才好了些,想起明天要去看那具腐爛的屍體,又頭痛起來,低下頭卻看見腳下濕了一大灘,同時清晰地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滴水的聲音“滴答”。小蘭連忙回頭,後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小蘭一驚:“李庄?不是叫你去換衣服嗎?為什麼全身還這麼濕淋淋的?”李庄淡淡笑道:“沒關係,等會兒換也不遲。我有句要緊的話想跟你說,你方便跟我來一下嗎?”小蘭道:“你的臉色白得象張紙一樣,還說沒關係。你快去換衣服!有什麼事情再說。”李庄急道:“不行啊,這句話十萬火急,必須要現在說,你快跟我到樓下找一個秘密的地方。”見小蘭臉上滿是狐疑的神色,頓一頓又道:“是關於王心軍死亡的事情,你難道不想知道嗎?”
一把拖過小蘭就往樓下跑:“遲了就來不及了。”
“兩位這麼急去哪裏啊?半路偷跑出來可是要受罰的。”張劍鋒笑吟吟地出現在樓梯口。李庄變色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張劍鋒道:“跟你們二位一樣,在裏面坐不住,到外邊來吹吹風。不過兩位也太過分了,竟然想偷跑到樓下去。”小蘭忙辯解道:“李庄說要有些緊要話跟我說,是關於車禍的。你不要亂冤枉人。”張劍鋒道:“心軍都已經走了,還有什麼緊要得過幫他守靈呢?兩位跑到樓下本來也沒有關係,不過等一下就要集體上香了,若讓大家發現惟獨你們兩個不在,恐怕影響就不太好了。李庄,你說呢?”小蘭道:“這倒是啊,要不,李庄你先去換衣服,暖暖手,再來跟我講吧。”李庄勉強笑了一下道:“也只好這樣了。”說完推門進去了。
張劍鋒瞧着李庄進去了,才附耳低聲對小蘭道:“小姐,我不是說過嗎?不要到處亂跑。”小蘭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教訓!”張劍鋒道:“今天晚上是回魂夜,不比尋常。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回魂夜的傳說嗎?民間傳說亡魂在托生前要經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忘卻塵世中一切俗緣。眷戀生前人事的亡魂為了紀念即將失去的記憶,通常會在頭七晚回到他生前住的地方呆最後一晚。為了讓亡魂能夠沒有遺憾進入輪迴,所有他的親人和朋友都要守靈,等那個亡魂前來和他們相聚。因為亡魂都是從正門進來的,如果這時有人亂跑,就會驚散亡魂。你現在從東跑到西,小心嚇走了心軍的亡魂,到時他投不了胎,變成冤魂找你算帳可別怪我。”小蘭膽戰心驚道:“是……這樣嗎?你不是嚇……嚇我吧?”張劍鋒被她氣個半死:“我說了這麼多,口水都幹了,嚇人要費這麼大工夫嗎?”小蘭四處環顧黑漆漆的欄杆,扯扯張劍鋒的衣襟道:“喂,那個,民間傳說是不是全部靠得住的?”張劍鋒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聽說的,你既然想知道,很簡單啊,我施法叫心軍出來你當面問他好不好?”“不要——!”小蘭驚叫一聲,立即鑽進門內不見蹤影。張劍鋒搖搖頭笑道:“這些小女生,不嚇嚇真是不行。”
清晨五點,那些守靈的同學一個個抵不住睡意,個個七歪八倒地俯在椅子上,張劍鋒細心查看了一回,確認沒人醒來后,輕輕開了門出去了。來到外面,深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氣,張劍鋒馬不停蹄地來到校門外西邊一條小巷的一家低矮的鐵皮商店前,果然如他所料,商店剛剛開門。“老闆——,老闆——”張劍鋒一聲接一聲地叫喚,不多時從櫃枱前轉出一個佝僂的老頭,笑道:“喲,貴客來了,不知道要買什麼?這裏的紙人很精緻,要不要看看?”張劍鋒道:“我就是昨天跟你買了很多紙人的那個人啊。”老頭眯着眼仔細瞧了瞧,道:“是我老眼昏花了。回魂夜不是過去了么?”
張劍鋒見四周沒人,才低聲對那老頭道:“我想買試冤紙。”老頭忽然抬頭向他看了看,才癟着嘴道:“貴客那張是丟了還是……”張劍鋒打斷他的話道:“用完了,我要再買些。”老頭點着頭笑道:“試冤紙我是不賣的,你也用不着再買了。因為——試冤紙只用一次就夠了。”張劍鋒一愣,順即恍然大悟道:“謝謝老闆。”
一個陰暗的小巷,一個鮮少人光顧的小店,一個佝僂的多病的老頭,一個門類齊全的萬能喪物店,一句發人深省的話,張劍鋒深信不疑他肯定是個世外高人,師父曾經跟他提起過,他的一個法友在火車上遇到了一個迄今為止都不知道寶號的高人,多虧他的指點,最終力挽狂瀾。這個奇怪老頭的出現使張劍鋒確信王心軍這件事並不簡單,也許短短的“腐爛”兩字包含了很多瞠目結舌的崎嶇,但反而更堅定了他調查這件事的決心。
小蘭在迷迷糊糊中被人拖曳到門外,嚇醒一看,原來是張劍鋒,道:“作死么?大色狼。”張劍鋒“噓”了一聲道:“低聲!不要吵醒他們。你忘了今天要去殯儀館嗎?”小蘭確實忘了,一想起來,頓時全身起雞皮疙瘩,道:“太早了吧?他們個個還睡得象死豬一樣。”張劍鋒道:“殯儀館早開了,正要他們不醒呢,給這麼多人看到我們還用去嗎?走啦。”
上一次也是在這聖潔的白色拱頂下,她接過了“高度腐爛,離奇死亡”的驗屍報告,這一次,她就得親身體驗“腐爛”和“離奇”的含義了,話已說滿,小蘭只好硬着頭皮去登記看屍單。站在外面等候的張劍鋒百無聊賴,看見遠處有一個藍領工人在修剪草坪,計上心來,連忙跨過欄杆,故意在草坪上東遊西盪。果然那工人看到了趕忙跑過來對張劍鋒橫眉怒眼道:“你快給我出來!這裏嚴禁踐踏草坪。”張劍鋒趕緊跳出來向那工人賠笑道:“對不起,大叔,我不是故意的,我來這裏開一個朋友的追悼會。”那工人怒氣未息:“廢話!來殯儀館還能給自己開追悼會不成?難道不認識路?那也沒理由走草地呀!”張劍鋒道:“是是,下次不敢了。我不是不認得路,剛才是心裏害怕,不敢進去,一時亂了神,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那工人狐疑地打量了張劍鋒一眼道:“都長這麼大了,還怕見死人?”張劍鋒搖手道:“不是,不是……”四處覷覷見沒有旁人,才神神秘秘靠近那工人耳邊低聲道:“聽說你們這裏來了個很恐怖的死人,好象說什麼放在冰櫃裏都會腐爛的那個……”那工人立刻變了顏色道:“原來你也知道這件事啊,你的消息還蠻靈通的。那個真的是好恐怖啊,我們這些人晚上都不敢提起它。”
張劍鋒見對上號了,忙道:“大叔好心,透露點消息,到底那死人是怎麼個恐怖法?我見那外面說的也沒有大叔這麼誇張。”那工人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外邊知道什麼?這些殯儀館都不讓透出去的。那具屍體一運進來的時候,我剛好瞄了一眼,就覺得不對勁了。不瞞你說,我也在這當了十幾年的工了,少說也看了不下幾百具遇車禍死亡的屍體,哪有一具是象他那樣的?”張劍鋒不解道:“大叔是說他不象遇車禍死的?”那工人道:“不是屍體不象,是流的血不象。但凡遇車禍的,車輪子突然碾過去的,那血迸射出來,還很新鮮的那種,不要說顏色是紅艷艷的,還會起一大堆的氣泡,那氣味就象剛撈上的魚那麼腥。可是那具呢,血色是暗紅的,還有一股很臭的味道涌了過來,更不用說有什麼氣泡了。我當時就跟一個工友打賭說,我死都不信他是被車撞死的。他不信,這不,過沒兩天就出事了。”張劍鋒心裏“咯噔”一聲,想起了車禍現場,那血的顏色——似乎也是暗紅色的。又笑道:“大叔果然火眼金睛。
那個人跟大叔打賭簡直是自討苦吃,那麼,依大叔的經驗,他象因為什麼死的?”那工人被他一吹捧,更加得意洋洋起來,道:“我看他什麼也不象,那屍體乾癟癟的,血又這個樣,照我看來,只有死了一周以上的屍體才會這樣。”一切與法醫的驗屍報告不謀而合,張劍鋒更無半點懷疑,裝出不屑一顧的樣子道:“去!或許是什麼殺人案放了一個星期以上,家人羞於公佈拿來騙人的,有什麼好怕的?我真是上當受騙了。”那工人漲紅了臉道:“你們這些小後生知道什麼厲害?殺了人放了一個星期還會有血?”朝四周圍望了一望,才附耳對張劍鋒道:“我們這邊有些老工人看了都說了不得了,聽他們上一輩的老祖先說,如果有人死得非常痛苦殘忍而又不甘心的時候,他就會化身為厲鬼,並且會施妖法使自己的屍體很快腐爛,一來表明自己決不投胎轉世的決心,二來是給置他於死地的人一個警告,告訴他它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復仇的機會來索命。不僅那個仇人慘,他周圍的人也跟着慘,因為那厲鬼會不惜任何代價甚至殺多幾個人來達到目的。那些老工人都說,怕那厲鬼報不了仇,回來找殯儀館的人的晦氣,都害怕得不得了呢!”張劍鋒此刻已經瞭然於胸,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也裝作害怕道:“真有這麼恐怖?那我要快去準備一下,帶多幾張黃符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