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字孔明
照着涼茶婆婆的指引,小明在西紅市裡一處難得的略為僻靜的角落,找到了燒餅學堂的入口。
那是一處窄道,往裏走了一段,轉過一個彎,外面市集的吵鬧聲頓時低了許多。這裏變得稍寬闊一些,然而也就是這一段,在那塊寫着“燒餅學堂"大字的木牌的旁邊,是一條更窄小,幾乎僅能容一人行走的小道。
小明定睛向那木牌上看去,果然,在“燒餅學堂”四字的右邊,還有“之”字,而在“之”字的右上方,則是近十排密密麻麻的小字:“為了祖國的花朵為了未來的希望為了人類的正義為了……”大概涼茶婆婆背下來的,只有五分之一而已,這燒餅學堂,竟然給自己厚顏無恥地用了二十餘個形容詞。小明不由得眯着眼抬頭往天上望去,要是那些形容詞都是真的,那這座燒餅學堂就得崇高到天上去,四周祥雲環繞,諸位神佛齊來朝拜了。
天上除了雲彩和麻雀,自然是什麼都沒有,而地上木牌的旁邊,卻有不少人。
一張小木桌,上面放着一個刻着“入學考登記處"的牌子,後面墜着一個怪叔叔。
對於這個似老非老,眼睛眯成一條縫,嘴角露出極度猥瑣笑容的男子,小明在一瞬間就作出了正確的判斷。
小木桌前,站着幾個和小明年紀相仿的童子,大概是來報名考那“燒餅學堂’’的學生吧。
把這樣一個怪叔叔派出來接受報名的!學堂,能好到哪裏去?小明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一點,這家學堂,實在是很奇怪。西紅市已經夠奇怪了,而這所在西紅市裏的學堂,似乎要更奇怪些。對於不了解底細的東西,小明一向不輕下斷言,更不會小覷,當今天下,越是奇怪的東東,越是厲害,奇怪已經變成有前途、有實力的代名詞。
此刻,怪叔叔正在細聲細氣地問着面前一位容貌清秀的童子。
“這位小朋友……,’怪叔叔的語氣印證了小明對他的稱呼,“這位”兩個字念得很快,而“小朋友”三個字,每個字讀音的長度卻拉得比‘‘這位”二字合起來還要長,而在“友"字發音的最後,竟還拉了一個向上的短促高音。僅這五個字,小明已經覺得身上起了雞皮疙瘩,而怪叔叔面前的童子卻面不改色。
怪叔叔用他的奇怪語調繼續說著:“這位小朋友,請問你的推薦人是誰啊?”
“媽。"小童回答得很簡短,和怪叔叔在“啊”字上用的不斷起伏的長音形成鮮明對比。
“媽是誰啊?"
“我媽。”
“請問你媽到底是哪一位啊?”
小明已經幾乎要捂起耳朵不想再聽那連綿起伏的“啊"字,小童卻還是很沉着地回答:‘‘我媽就是我的母親。"
小明露出絕望之色,這樣的問答再進行下去,他還要再聽幾個“啊"啊。
怪叔叔用他的眯眯眼細細打量小童一番,忽地改變話題:“你叫什麼名字啊?”
“太史。”小童頓了一下,道,“慈。”
“姓太史的人啊......”怪叔叔不放過任何一個運用‘‘啊’’字的機會,接着問,‘‘慈愛之慈嗎?”
“正是慈母之“慈”。
“前一人人內已近一刻,你再等一會兒,就可以進去了。”
奇怪,這兩次怪叔叔並沒有說“啊”,可是小明的耳朵里卻自動產生了那種聲音。
‘‘我想拜見學堂的創始人。"小明走到太史慈身邊,對怪叔叔說。
“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明在怪叔叔說到“字"的時候,把耳朵捂了起來,然後在心裏默數到五,覺得還不太保險,又數到七,才放開耳朵。
“小明。’’
“不要說小名,我問你大名叫什麼,推薦人是誰啊?”
又數到七下,看見怪叔叔閉了嘴巴,小明放開耳朵,怪叔叔嘴一張:“啊……”
竟然被算計了。
“跟你說我不是來考試的,我是來找人的。不和你說了,我自己進去。”小明頭也不回,就往窄道里跑了進去。
怪叔叔衝著小明的背影‘‘嘿嘿’’笑了幾聲,提筆在考試名冊上,蔣乾的名字後面增加了一個名字——“小明"。望了一眼桌上計時漏壺的刻度,又在名字後面寫上進入的時間:辰時六刻。
“太史慈小朋友,那你就再等一刻吧,不要心急啊。"怪叔叔對太史慈說。
小明跑了沒幾步,就見到前面分成兩條路,在岔道口豎了塊牌子,上面寫着:為了人類的正義,你知道該往哪邊走。
小明心裏一陣鬱悶,往哪邊走和人類的正義又有什麼關係?這學堂還不是一般的奇怪,前面有個招生的怪叔叔,裏面還有這樣的怪路牌。
人類的正義,人類的正義?小明心裏一股氣湧上來,狠狠朝路牌呸了一口。細細看去,那路牌正中濕濕的,看來之前已經被好幾個人吐了許多口水在上面。
往左邊還是往右邊?左還是右?心裏反覆念叨了幾遍,小明忽然想到,自古以來,左與右之間,向來右為正,左為副,右為上,左為下。難道說,所謂“人類的正義",就是向右走?
想到這裏,小明抬腳就順着右邊的岔路向前走去。
順着右邊的路,拐過一個彎,不遠處又是一個岔道,一個乾乾瘦瘦的童子正站在那裏,盯着面前的路牌發獃。
走到近前,那路牌上赫然寫着:“為了祖國的花朵,你知道該往哪邊走。”
那小童顯然就是前一位考生,此時正對着“祖國的花朵"苦思冥想。
小明終於明白,原來他已經在燒餅學堂的考試之中,這考試大概就是看你能在多久時間通過這迷宮一般的岔道,到達終點。
見鬼,這樣下去,前面不知還有多少莫名其妙路牌,一個學堂的人口竟然是迷宮,還真不是普通的奇怪,這已經是變態了。
不對,照這學堂的變態程度,這場考試一定不只是看通過時間長短那麼簡單,這迷宮不可能真的大到讓人走不出去的程度,跑得快的傢伙隨便亂闖,極有可能比那些苦苦思考的學童早到終點。
這樣說來,如果走錯了,大概……不對,是一定會有可怕的陷阱等着。
小明心裏一陣后怕,還好第一個岔路走對了,否則一身三腳貓功夫的他,現在不知怎麼樣了。
沒辦法,小明只好和身邊那個苦思冥想的學童一樣,開始鄭重地考慮,為了祖國的花朵,他究竟是要走左邊,還是走右邊。.
剛才的關鍵在“正”字上,這次的關鍵在哪裏。小明把
‘‘祖國的花朵"這五個字來回想了好多遍,終究遺憾地發現,這次沒有一個字能和方位扯上關係。
風中隱約傳來哭聲,旁邊的學童抖了一下,一定是哪個走錯路的學童掉進了陷阱。不過小明心裏卻反而稍安,還能出聲’說明這陷阱沒惡毒到要人命的程度。
五個字單獨拆開不行,連起來呢?“國花?朵祖?”小明試了數次組合,然後又把主意打到了前一塊路牌上。
先是人類的正義,再是祖國的花朵。見鬼,這都是外面那塊上對燒餅學堂的形容詞,難不成接下去還有二十幾個岔道不成,看來今天的中飯是吃不成了。
不行,先回客棧取幾個燒餅再說。.
做了決定,小明回頭就走。
再次回到怪叔叔處,小明一邊暗暗詛咒一邊狠狠地朝木牌盯了一眼,方轉過身去,卻又立刻轉了回來。
怪叔叔咳嗽了幾聲,對旁邊的太史慈等幾個學童說:“你們先到外面去,等我叫你們再回來。"
幾個學童應聲走出窄道.小明心中暗喜,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了通過迷宮的秘密。
湊到木牌的前面,剛才那一眼果然沒看錯,在“祖國的花朵"下面,有一道細細的向左的箭頭,而每個形容詞下面,都有一道或向左或向右的箭頭,那“人類的正義"下方,正是一道向右的箭頭。如果不細看的話,決計發現不了,而這麼無聊的木牌,又有幾個人會細細盯着看?就算無意瞥見,只怕也多半以為是木紋吧。
記住了所有的方位,小明再次回到迷宮。第二個岔道口,那小童猶在苦思,見到小明去而復返,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小明沒有停留,直接在小童驚喜的目光中,向左邊的岔路走去。
小明知道那小童為何開顏,對他來說,自己就像一塊試金石,只要小童仔細聽聽他的動靜,就知道他有沒有選對路。
想佔便宜?門兒都沒有。小明本想發出一聲慘叫,但本着做人要厚道的原則,他只是開始唱山歌。不過唱到一半.就忽然收聲。
如果是正確的路,為什麼唱到一半就不唱,忘詞了嗎?如果遇上了陷阱,為什麼沒有慘叫聲?這個問題,就留給外面的傢伙思考吧。
還考試一個公平,這不是很好嗎?
不過,如果那小子是個衝動鬼的話,只怕頭也不回就往右邊去了吧,那樣的話,可怪不得我哦。小明得意地想着,在下一個路牌“為了百姓可以吃飽穿暖"處,轉向左邊。
走過了約十三四個路牌,前面的路牌上寫的是:為了拯救地獄的罪人,你知道該往哪邊走。
這地獄是什麼地方?小明不太明白,儘管他算是見多識廣博聞強記,這出自遙遠異域宗教教義中的名詞,還是不曾聽聞。但這並沒有關係,他記得這裏該向右走。
正要往右去,卻聽見身後一陣轟隆隆的響聲,由遠而近。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小明正驚疑不定,左側不遠處的磚牆卻轟的一聲破了一個洞。一個人影從洞裏穿了出來,直撞在前面的牆上,那牆立刻出現了個人形的窟窿,緊接着,前面又是一聲轟響,那人又衝破了一面牆。
灰石四濺之間,小明依稀分辨出,正是那個名叫太史慈的小童。沒想到這太史慈看上去斯斯文文,性子竟是這般悍勇,看這架勢,他是從第一面路牌處就直闖了進來。莫非他看到正義的正字,就決定走“正’’面?
這迷宮由一道道磚牆組成,雖然每道並不厚,可這樣一口氣不停勢如破竹連闖十幾道,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厲害的內功外功,真是驚人。
小明跑到那個窟窿前,就這麼喘幾口氣的工夫,太史慈已經又撞破三道牆,眼看就要把這條直線通道打通。
還沒決定要不要跟着太史慈走捷徑,只見太史慈撞到下一道牆的時候,雖然一樣磚石四濺,傳來的聲響卻是悶悶的.小明張大了嘴巴,看着太史慈整個人嵌在牆裏,然後緩緩仰天倒下,已是暈了過去。
再看那面擋住了太史慈的牆,外面的磚碎了以後,隱約可以看見裏面黑黑的東西。
鐵板!
那鐵板紋絲不動,不知有多厚,也不知埋得有多深。
變態的學校!變態的學校!同為愛算計的人,小明知道,這迷宮的製造者已經考慮到太史慈這類考生的出現,故意在快到最後關頭,太史慈提氣要一舉衝破所有牆壁時設下陷阱,讓他撞正鐵板。
而不知從什麼地方迅速出現的泥水匠則讓小明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小明轉頭走向右邊的岔道。做人要老老實實。
走出最後的岔道,迎面就見到仰天躺在地上猶未醒來的太史慈,臉上多已撞破,鼻樑歪了,鼻血亂冒,嘴唇也破了,緊緊閉着,不知門牙還在不在。
旁邊一張桌后坐着的白鬍子老頭正在一邊看着地上的人史慈,一邊提筆寫着什麼。見到小明出來,點了點頭,道:“你是小明吧,不錯,不錯,甲二。”
“甲二?什麼是甲二?”
“甲二就是甲等二級,你可以成為我們甲等二級的學員。像他.”老頭一指地上的太史慈,“就只能是甲等三級。”
“什麼,他這樣也算通過,還是甲等?”小明奇怪。
“當然。”老頭微笑,“這迷宮有許多種過法,有些照着規矩來,有些不照規矩來。你覺得規矩重要嗎?”
小明搖搖頭。
“很好,果然該是甲二。如今,不照規矩要比照規矩更能適應啊。如果他能再沉穩些,就不會躺在這裏,也不會只是甲三,而和你一樣是甲二。”
小明開始覺得這燒餅學堂果然很有意思。
老頭手一指,道:“你看他。”
順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小明望見在迷宮的入口處,一個人影正站在牆頭,直接看準方向用輕功縱躍過來。
“當他把所有的規矩踩在腳下,一條捷徑就產生了”
小明收起了嘻皮笑臉,他開始想,在這裏做學生,似乎是件不錯的事情。
老頭話鋒一轉:“不過,自以為已經站在了頂端的時候,很容易忘記一些東西,他覺得已經把一切踩在腳下,但其實,在他的頂上,並不是沒有東西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當你跳出一個框框的時候,其實你已經在一個新的框框裏面。一個框套着另一個,當然.如果你連前一個框也跳不出去,你就不會知道外面還有一個框。”
話音剛落,那人影已經跳進到迷宮的中段,正躍在半空的時候,一棵大樹的樹冠里忽然彈出個大網,那人毫無懸念地被套住.手舞足蹈地跌下牆去。
“不照規矩來,真的是很危險。"小明喃喃道。
“那是自然,規矩外的風險要比規矩內大得多。”
“如果他能避過那張網,也至少會是甲二吧。”
老頭摸着鬍子說:“當一個人站在頂端的時候,其實還是要注意腳下的,注意腳下穩不穩,安不安全,被踩着的,常常會反抗的。”
小明眼前立刻閃過兩幅場景,一幅是那人一腳踩到紙糊的牆頭,另一幅是一腳踩到一根長長的尖尖的釘子上。
“怎麼樣,要不要在我們這裏讀書啊?’’老頭笑眯眯地問小明。
“可是,我原本只是想來找這所學校的創始人。”小明把自己的初衷告訴老頭。
老頭從懷裏掏出一塊燒餅,遞給小明。
這是一塊看起來很尋常很不起眼的燒餅,但小明只聞氣味。眉頭已經舒展開來,等到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一眨眼的工夫,燒餅已經只剩嘴邊的一點碎屑,小明拉着老頭的衣襟,急切地問:“是你做的嗎,是你做的嗎?”
老頭急忙掙開,青色衣襟上已經多了一大塊油漬。他說:“不是我做的,是學堂的一位老師做的,他教學生食之道,順便負責學生的早餐。”
“就是他,一定是他,能讓我豬豬燒餅王甘拜下風的,還能有誰?”小明興奮地說,“但什麼是食之道?’’
“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沒吃的時候怎麼找吃的,能吃的時候怎麼吃。這就是食之道。”
小明沉默了,他沒有想到,那位燒餅隱士,現在所追求的.已經是遠在燒餅之上的東西。
“你的理想是什麼?”老頭問。
“把豬豬燒餅發揚光大,走出荊州,走向全國。’’小明昂起頭大聲說。
“那你知道燒餅學堂的理想是什麼?”
小明搖搖頭。
“讓全天下的人都能吃上燒餅。”
“就只是燒餅?"小明問。
“你覺得,讓全天下的人都吃上燒餅,容不容易?’,
從富庶的荊州地區一路走來,小明看過太多連飯也討不到餓死在路上的人,所以他只是略一思索,就回答:“很難。”
“如果你能讓天下人都吃上燒餅,那麼讓豬豬燒餅走出荊州。是不是就很容易?”
小明笑了,老頭在偷換概念,這其實是兩個問題。如果說他原先的理想,是在那迷宮中走出一條通路,而老頭則想讓他把目光投到迷宮矮牆之上的那一片天空。那片天空下,除了迷宮,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
很多很多。
“好的,但是,我要做甲一。”
“甲一?’’老頭笑起來,“這場過迷宮的入學考試,成績再好,也只能是甲二。”
“但我是甲一。’’小明肯定地對老頭說。
‘‘甲一啊····”老頭看了小明許久,問,“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大名。’’
“諸葛亮,字孔明。”
“好。”老頭點了點頭,從懷裏摸出一串錦囊。
“要做甲一,你需要通過學堂的特別考試。你抽一個錦囊,那裏面是試題。”
那串錦囊從上到下分三層,第一層兩根線掛着兩個錦囊.每個錦囊底部的兩邊各有兩根線,左側錦囊的左端吊了一個錦囊,右側錦囊的右端吊了一個錦囊,而靠內的兩根線的下端卻並在了一起,又吊了一個錦囊,所以第二層是三個錦囊。而在這三個錦囊的下面,則密密吊了十幾個錦囊,組成了第三層。
小明盯着老頭捏着這串錦囊的手,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我要一。"
“你選了最難的一個。"老頭鬆開手,只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線頭,露出了原本藏在手中的那個錦囊。
他把這個錦囊解了下來,遞給小明。
小明從錦囊里摸出一卷絹,展開,上面用硃砂寫着:“讓燒餅學堂自動遷出長安。”
小明的眉頭狠狠皺了起來,果然很難。
關鍵在於“自動"二字。這意味着硬的不能用武力,軟的不能用脅迫。他必須造出一種形勢,讓燒餅學堂不得不自動遷離長安。
也就是說,他所需要做出的努力,並不是讓學堂搬遷這一層面的,他要改變的,是上一層面的東西。
上一層面一旦改變,下一層面的一切事物,當然會隨之改變。所謂自動,其實是應勢而動,也是不得不動。
小明忽然興奮起來,甲一,他已經隱約猜到,如果他能通過甲一的測試,他將在燒餅學堂學到的東西,會把他帶人多麼廣闊的一片天地。
燒餅學堂的上一層,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