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游石珍抱人衝進那座充當新人喜帳的羊皮帳子,將他往厚厚毛毯上一擱,隨即動手要解掉那層層疊疊的嫁衣,寶綿像只發狂的小馬飛奔進來,也不怕受傷,只管用力衝撞意圖「非禮」主子的高大男人。

「你幹什麼?!小丫頭……別鬧!別鬧——」游石珍被一下再一下推撞,五指陡抓寶綿背心,一把提起。「接去!」見朗青亦着急奔入,他乾脆將小姑娘拋去給少年管着。

絲姆嬤嬤被請了來,踏進帳子誰也不瞧,只快步走到穆容華身畔。

看了幾眼,再摸起腕脈一把量,斜眼掃去,見單膝跪在一旁的游石珍正急着掀開病人的大紅羅裙,絲姆嬤嬤一掌便往游石珍後腦勺狠狠拍下——

「給我安分點!姑娘家的裙子、褲子,能讓你想掀就掀、想脫就脫嗎?」

「他是男的!」游石珍按着腦袋中招之處,利眉翻飛。

絲姆嬤嬤冷哼了聲,懶得費唇舌分辯,僅一屁股將游石珍擠開。「出去!你,還有你,都滾到帳外,你,留……」她指節分明的枯手分別指向珍二和朗青,最後再指向寶綿。

游石珍遭下咒似定住不動,絲姆嬤嬤罵道:「別杵在這兒擋道,姑娘家落紅不止,又急又快,你想她死嗎?!」

游石珍不想穆大少死,他只想「他」……不,還是「她」,給他一個交代!絲姆嬤嬤已在羊皮帳內待了許久,幾位牧民大嬸早起替大伙兒備熱食,亦幫忙燒了好些熱水送進,那一桶桶清水還是游石珍和朗青從坡下清溪提回來的。

被救出的穆傢伙計們聽到自家主爺病倒之事,一早全擠過來探問。

朗青被問得脹紅臉,說話結結巴巴,待瞧見游石珍死死盯住自己,少年更是抓頭撓耳,真想挖個洞把自個兒埋掉了事。

「所以你家主子是?」話未問盡,淡淡語音更具脅迫意味,游石珍兩手抱胸,

昂藏而立,居高臨下眯瞪該是早已清楚內情的少年。

結果朗青抱頭蹲成一球,低聲哀嚷。「穆少就是穆少啊!」

很理所當然,很理直氣壯,不管是男是女,在少年眼中,穆容華就是穆容華。跟着就見朗青開始自虐、不知所措抓扯頭髮,喃喃道:「完了完了,要被義父知道,肯定被罰慘的,義父叮囑過,要護好少爺的,穆少的事,不能教誰知了去,現下成什麼樣了?完了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游石珍眼角抽搐,額角更直抽個沒停。

今日預計要與牧民朋友們商議關於馬賊賊窩善後之事,結果鬧這麼一出,他根本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定心。

待得商議一有結果,過了午,他與他的人本應該啟程返家,如此才能趕在日落前回到馬場,他卻遣手下們先行,亦安排穆家七、八名夥計先回廣豐號關外貨棧,而他獨自留下。

畢竟不把事鬧個清楚明白,他、他怎咽得下這口氣?!

越想越混亂,穆大少……明明是條漢子,怎是……怎會是……如何可能?!

這一次當真神擋殺神、魔擋滅魔,他大步流星朝那座羊皮帳子而去,頓也沒頓,一把掀開厚氈帘子闖進,險些與正要步出的絲姆嬤嬤撞作一團。

半個時辰前,穆容華腹下的抽疼才見緩和,依舊是痛,但已不再痛得冷汗涔涔、熱淚濡睫。在貼身小丫鬟幫忙下,換上了乾淨衣物,這套衣物是絲姆嬤嬤取來的,款式偏中性,男女皆宜,而在終於整理好自己之後,也才能寧定思緒,與絲姆嬤嬤有一場交談——

「嬤螗是醫者?」虛弱穩聲。

「勉強算是。」老嬤嬤削瘦的褐臉盡顯滄桑,銳眸似能洞悉一切世間人情。

「姑娘瞞了眾人,把姓游那渾小子也蒙了嗎?」

「晚輩……」咬咬唇。「有難言之隱。」

「無妨。」老嬤嬤嚴肅表情竟滲出一絲軟意。「你唬齊弄了他,咱瞧着開心。」

被喚作「姑娘」,她有些不自在,心口輕顫。

「……多謝嬤嬤照看,在下……晚輩……好多了,不那麼疼了。」

「你癸水來期不定,一來便其勢洶洶、落紅不止,且腹絞難忍,是不?」

「……正是。」她緊起眉心忍過一波疼痛,緩過氣才又道:「我家姥姥亦是醫者,曾細心調養過晚輩身子,但這病根是從娘胎裏帶出,無法根除,僅能靠自身練氣還於精血……」而她卻因這陣子忙亂過頭,將姥姥所教的行氣養身大法全拋諸腦後,之前硬生生緊繃了心魂,之後見殷叔與其他穆傢伙計皆已無事,肩上重擔陡去,心上沉鬱驟消,整個人從內至外甫放鬆,被壓抑過久的血氣便也跟着鬆懈而出,才使得一發難以收拾。

老嬤嬤沉吟片刻,下了終論。「姑娘家的姥姥說得很是,得靠你自個兒勤練養身,畢竟姑娘天生氣血兩虧,且虛不受補,一切還得仰賴一個調字。慢慢養,時時潤,鬆鬆快快方能建功。」

老嬤嬤所說的,她其實亦知,但她這身分,掌一族興衰,家大業大,操持的事一日多過一日,終歸身不由己。

淺淺苦笑間,卻聽老嬤嬤垂眸深思、鄭重又道……

「有一帖急救方倒是能用。」

「嬤嬤有良方?」她下意識揉着肚腹,臉上微喜。

絲姆嬤嬤仍沉吟般點點頭,慢悠悠道:「男人。」

嗄?!「……男人?」

「嗯。」

「嬤嬤是何意思?」

「有過男人,采陽滋養,會對你過寒的純陰體大有補益,嗯……依你眼下情狀,光採補一次怕是不足,得時不時地滋補一番才好。」

老嬤嬤表情很是嚴肅,口氣尤其正經,但說的話實在是……穆容華頭更昏了。

「晚輩這身分……不可能有、有男人……」真被攪昏,末了竟吐出這般話。

「怎不可能?明着不成,暗着來不也可以?」

「暗着來?」

「咱瞧姑娘身邊,嗯……」又沉吟領首。「是有這樣的男人可用。」

……誰?她眨眨眸,漸覺要把持住神智已不容易。

一場言談,談得病人神思迷沌,一向圈圍在內心底層的東西似要被勾出,絲姆嬤嬤這才好心放過她,撫她額面,語若催眠……

「姑娘睡吧,適才那碗湯藥加了寧神散,先睡會兒,睡好了再想。」

游石珍以拔山倒樹之勢闖進羊皮帳時,護主護得兇狠的寶綿丫頭已被牧民大嬸們拉出帳外覓食兼餵食,而絲姆嬤嬤則是見病人睡沉了,正要退開。

忽弄出動靜,穆容華不安地蹙起眉心,眸子便又睜開。

「放心,我不會吞了她!」要吞也是先撕了再吞!游石珍逕自繞過老嬤嬤朝裏邊去,後者滿臉的不以為然。他不在乎!

絲姆嬤嬤道:「你不憐香惜玉至少也好心些,姑娘才睡下一小會兒,你讓她——」結果回首已見穆容華推被撐起上身。「得了,很好,你把人吵醒了。」

穆容華朝老嬤嬤微地頷首,表示無事,並感激地笑了笑。

該來的事,逃不掉,該來的人,終究得面對。

儘管她現下狀況不太好,但不將事情談過、處理妥善,她如何安眠?

最後絲姆嬤嬤挑挑眉,不予置評了,再次拾步走出帳子外。

帳內終於僅餘珍二與自己,穆容華勉強將身姿坐正,才尋思該如何打破沉默,那高大男人忽地幾個大步跨近,盤腿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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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俊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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