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褚玥的話讓皇后恍然大悟,原來她的直覺沒錯,齊熙風就是個危險人物,他裝痴裝呆裝沒野心,他讓自己出手,將他推上皇兒汲汲營營多年的位置,他前腳允諾善待彤樺,轉身卻離京辦差,他……
猛然望向褚玥,難道李氏、褚氏之爭也少不了齊熙風的推波助瀾?
「想明白了?是不是對他甘拜下風?」褚玥幽然長嘆,一步錯步步錯。
是,想明白了。還有那個謀士田光……她一直覺得他的來歷奇怪,可他出的主意幫助熙棠做出了幾件大事,以至於皇上對他另眼相看,熙棠這才幾次相求,求他留下,是他揭出熙華、熙明以及褚家的貪瀆事件,是他搜集足夠的證據讓褚氏翻下台。
可是在熙華、熙明等幾個皇子被逐離京城后,他失蹤了。
照理說,他應該留下共享成果,但卻似從人間蒸發,原來……原來是一個套一個的計謀,讓所有人深陷其中。
皇后表情幾度變化,恍然大悟、詫異、驚惶……乃至於深深的悲涼。
玥貴妃失笑,終於想通了?斗這麼多年,一直以為皇后聰明、隱忍,是個了不起的對手,如今……第一次,她覺得皇后沒有想像中聰明。
「我在冷宮等着,一天等過一天、一月等過一月,聽着後宮傳來的消息,盼着娘娘發現不對勁,將計就計反敗為勝,那個時候我便是死了也死得瞑目,沒想到娘娘也成了齊熙風的手下敗將。也罷,逞了一輩子威風,落得如今下場,我還能說什麼?」
「你倒是好人脈,都關進冷宮了,還有本事探消息?」皇后寒聲道。
「探消息?娘娘言重,是齊熙風讓人把消息透給我的,他想看我瘋狂、看我自戕,就如同當年他躲在徐常在床底下,看着我一步步逼着他的母親飲下鴆酒。對他來說,這叫做善惡到頭終有報吧!」
這恨,他埋得夠深,復仇計劃是從他發高燒醒來之後就開始進行的吧,動心忍性,他這種人不贏,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你是說他知道……」
「是,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徐常在和安將軍被咱們連手陷害的事,知道我們都想斬草除根讓他死,知道他必須要夠乖夠蠢夠傻才有機會活下去,娘娘,您佩服他嗎?」她停下話,看皇后一眼,嫣然一笑。「結局已定,我沒什麼可等了。好姊姊,咱們鬥了幾十年,今日妹妹真心同您說一句對不住,若不是身在後宮,我其實是敬佩你的堅強果敢的。」
能夠放心離開了,因為齊熙風終究沒害死熙華、熙明,他說禍不及子孫。
她承認,齊熙風比自己善良,當年她是想將他一併除去的,若不是他傻了……
試着學會感恩吧,至少他給熙華、熙明足夠的銀兩,教他們一世不愁吃穿。
這天晚上,玥貴妃在冷宮裏上吊自盡。
三天後,熙慶過世的消息傳進冷宮,皇后做出同樣的事。
熙風還是沒有搬進宮裏,他天未亮便從府里搭馬車進宮早朝。
因為他承諾過要牽着福兒的手,一起走進那個地方。
而五福承諾他說:「後宮很臟,我會盡一個妻子最大的努力,把那裏弄得乾淨溫馨,讓四爺回到家能夠安心、放心,把所有的憂心丟在門外。」她說她只拿他當丈夫看待,不當皇帝看。
退朝後,他只待在一個地方,在她身旁看她沉睡的容顏,他的心方能安定,她還是說得不夠正確,因為即使她不做任何努力,有她在的地方,他就會倍感溫馨。
「姑爺,你先洗洗吧,別熏壞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最好潔不過。」果果對熙風道。
天知道,他有多喜歡這句姑爺,不管五福教多少次,她依舊是果果的小姐,而他,不是四爺是永遠的姑爺。
都說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果果確實像她,一樣固執、認死扣。
熙風聽話,起身進凈房匆匆漱洗。
嫣紅端來晚膳,推推果果,滿屋子人,爺也只聽得進去果果的話。
他走回床邊,果果端着熱湯道:「姑爺,您吃點東西吧,否則餓響了肚子,小姐會被你吵醒。」
他餓得夠,就能把她吵醒?如果可以的話,他樂意。
所以這回果果沒勸動熙風,他揮揮手推開飯菜,俯身把五福抱進懷裏,這是每日必做的事情。
他很累,但是對上她的臉,再多疲憊都會蕩然無存,輕撫着她瘦削的臉頰,他說:「今天朝堂很熱鬧,有些老臣倚老賣老想為李家人說話,還有人想用告老還鄉來威脅我,笨蛋,他們不曉得這些年我儲備了多少人才,就等着他們開口。
「我一一收下他們的奏摺,開始提筆寫匾額,人都要走了,爺是不是該給點禮物?太子墨寶既經濟實惠又有面子,福兒說對不?
「結果氣得幾個老頭子吹鬍子瞪眼睛,如果你肯醒來,我就讓你躲在屏風後頭偷看,你肯定會笑歪的。」
她沒回答,依然睡得極沉。
太醫說要是福兒十日內再不醒來,怕再不會醒了。
這話聽在他耳里驚在心底,他無法想像沒有福兒,未來漫長的幾十年他要怎麼在那個后宮裏度過。
他惶恐、驚懼,就像那年母親被一杯鴆酒賜死,他一點都無能為力。
熙風自問,是不是所有他愛、愛他的女人都不能得到善終?是不是他的命硬,會剋死自己所有的幸福?忍不住,他恨起自己。
「福兒,父皇快要不行了,最近有不少臣子擔心皇上一死,因國喪宮裏不能辦喜事,便急急忙忙想往咱們府里塞人?咱們家只是座三進宅院,哪裏容得下這麼多女人,不過非要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他沉吟須臾,嘆道:「還不生氣嗎?有人想插進我們之間,你不氣急敗壞?你說過的,生氣不要憋着,醒來吧,醒來狠狠打我幾下,好不?」
五福沒有醒,但他說的每句話,她都聽在耳里。
她聽見他的自怨自悲,聽見他的耐心哄騙,他為著教她醒來,真是什麼法子都用盡了,只是、她無法呀……
如果可以的,她也想動動嘴唇,想讓羽黃給她喝好多好多水,因為她的嘴麻木得像神經斷掉似的,不知道誰在她喉嚨里燃起一把火,把她的心肝腸肺腎全都燒了,她像鋼胚似的被丟進爐里鍛燒,熊熊大火日夜不停燒着……
那火吻后的疼痛,痛得她想鬆開手,想任由靈魂離開軀體,痛得她開始自我說服,放棄吧,走過奈何橋喝碗孟婆湯,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可是他不斷不斷對她說話,好幾次他的淚水墜落她的臉頰,明明是溫熱的淚水卻清涼了她的心。
然後一個不經意發覺,在他說話的時候,疼痛會減少幾分,他不是葯,卻能為她止疼。
有這樣一個時刻呼喚她、哄着她的男人在,她怎捨得離開?怎捨得奔向幽冥地界。
於是她留下來了,和生命拉鋸,用儘力氣忍受疼痛,他在等待她清醒時她也在等待奇迹,她想要抱住他,一百次一千次告訴他,「我聽見了,聽見你的真心,聽見我是你的唯一。」
倘若真有那麼一天,老天爺不作美,非要讓他娶進幾個姊妹,她不會認了。
她會哭會鬧會吵,還會把加了砒霜的糖果放到那些女人面前,向她們撂狠話,「如果你們不怕死,如果你們不介意獨守空閨,如果你們覺得自己妖得過我這個妖妃,儘管嫁進來,到時候什麼東西給不起,一副上好的柳木棺材本妖妃一定捨得送。」
她沒醒,但一顆心卻是再清透不過,她愛他、要他,她願意為了他當壞女人,她願意使手段、費心儘力,把他的一輩子緊緊攥在掌心裏,不讓任何人覬覦。
熙風拿起一塊糖,在她鼻子前晃來晃去,軟聲哄着。
「這是禮珍坊的松子糖,很香很甜很好吃,果果說這家的糖再好吃不過,可惜貴得很,不是人人都吃得起,你總得潰上好幾天才捨得讓果果去買,可萬一被劉嬤嬤發現,你那個心啊……果果形容得很貼切,說是痛不欲生。
「福兒,知不知道,我現在也痛不欲生,不是因為劉嬤嬤搜走我的糖,而是因為你連看都不願意再看我一眼。求求你醒來吧,我承諾,你一清醒,爺就把禮珍坊買下來給你當禮物,以後想吃就吃,不必攢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