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多謝五姑娘誇獎,那我先走了。」她指指耿秋蓮來的方向。
「等等,你確定沒看見我家大姊?」
「知道秋蘭姊姊也來慈雲寺,我正想去找呢,姊姊還欠我一張香粉方子。」微屈膝,她忙不迭帶着果果往東邊院子走去。
曾五福走了,耿秋蓮想一想,她那麼篤定姊姊不在西院,會不會方才自己沒尋仔細?想了半晌,她轉身往方才過來的方向折返。
熙風從樹後站出來,嘴角勾出笑意。幾句話,她就糊弄了婢女,止住她的追根究底,幾句話,她便扭轉耿秋蓮的想法,哄得她往來處走。
曾家五姑娘平庸?呆板?傻氣?這些評語很不真切呀,目光一轉,提氣縱身,他往她走的方向追過去。
五福刻意繞進難走的小徑,左拐右拐的和果果走進一片林子裏,確定後面沒有人,果果才說:「耿五姑娘真過分。」
「怎麼啦?」
「小姐和她都是側妃,皇後娘娘都沒說誰大誰小,她就福妹妹福妹妹的喊,她以為自己比小姐尊貴嗎?」
五福聞言笑道:「這尊嘛是人家給的,不是自己封的,她愛怎麼說隨她去,你生啥氣呢。」
「我就是生氣嘛,還沒嫁進門呢,就想壓小姐一頭。」
「壓兩下又不會死,與她對峙才累吶,教你幾百次啦,恩怨相結大多在於一張臉皮,聰明人做事會把面子給周全,還教對方把事給做了,只有愚笨的人才非要在人家面前爭個高低。
「不懂得折身換利,最終事沒成,還會惹下禍事。尤其遇到比自己更強的人,要懂得俯身,趨利避害這是根本,能屈能伸方能成就大業。」
「這話不通,第一、耿五姑娘不比小姐強,第二、小姐又不是男人,幹麼要成就大業。」
「我的意思是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不沾惹她的是是非非,以免惹禍上身,這以後想躲都躲不掉的人,何苦眼下便樹立仇恨。」
她的話讓果果憂鬱極了,這個耿五姑娘往後想躲都躲不掉,咱們家小姐還有好日子過嗎?
五福覷她一眼就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麼,拍拍她的頭,笑道:「別想太多,車到山前必有路,真要撞山壁啦,繞個彎兒也就好了,我們的心情何苦受人搖擺。我的好姑娘餓了嗎?我知道有家果子鋪,東西好吃着吶,咱們去買一點回去嘗嘗。」
「好啊好啊,小姐英明。」果果笑容滿面,腳步輕快起來,小姐說了,吃糖是為著心情好,心情好是為著快活,人生苦難多,能貪得一時快活就得盡量貪。
學起果果,五福的腳步跟着加快,笑容跟着飛揚,彷佛剛剛沒被耿秋蘭的秘密給嚇到,沒被耿秋蓮的無理取鬧給氣着,表現一如平常。
她一路走,嘴裏還自得其樂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閑事,全是閑事,只要不打到自己頭上的通通是閑事,人最忌庸人自擾,她曾五福不做這等蠢事。
定定望着她的背影,熙風止也止不住滿臉笑意,心像被人開了個口子,拚命往裏頭灌進蜜水,甜得連舌根都嘗到滋味。
他想,這個曾五福吶……他會不會是誤打誤撞,給自己挑對人了?
【第四章】
他不應該過來的,他還有許多事情需要籌劃奔忙,只是那張圓圓的小臉老是在他的腦子裏晃,明明是不美的女子,卻讓他一想再想,無法遏止。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因為她的眉目間有股讓人舒服的特質?因為她和耿秋蓮的對峙,讓他覺得她很有意思?還是因為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特別?
那日,玥貴妃宣曾五福和耿秋蓮進宮,明面上的話意自然是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這類勉勵夫妻好好過日子的話,但隱藏在這些話下面的,是讓她們看清楚時勢,明白日後該怎麼做。
玥貴妃不只一次暗示,往後她們能夠依靠也必須依靠的是玥貴妃、是齊熙華,可萬萬別靠錯人,站錯位置。
而正妃李彤樺是皇后的侄女,出生不同,立場自然不同,玥貴妃雖沒把話說得直白,卻也處處明示暗示兩人,正妃這位置也不是不能換人坐坐的,最後勉勵兩人得同心齊力、合作無間好好的服侍四皇子,免得遭人欺負。
玥貴妃的話讓耿秋蓮蠢蠢欲動,臉上瞬間散發出嬌媚光彩,人還沒嫁進門,已經開始想着要怎麼與李彤樺對峙,搶奪主攻權,而曾五福卻是從頭到尾擺出一副傻樣子,好像她只把明面上的大道理給聽進去,沒把深義弄明白。
為著她的傻氣,玥貴妃不得不多方比喻。
但她只會點頭、呆笑,然後說:「母妃請放心,五福一定會好好侍奉四皇子、皇子妃以及耿姊姊。」
她不爭不奪,二話不說把自己擺到最尾巴,沒出息的姿態氣得玥貴妃不願意同她多說話。
消息傳進熙風耳里后,他便抑不住自己的蠢蠢欲動。
他清楚此次玥貴妃召她們進宮,目的是在測試她們的性情,看看是否好控制拿捏,耿秋蓮的「聰明」讓玥貴妃很高興,幾句挑撥,李彤樺的日子必定不會平靜,四皇子府後院着火,看好戲的人肯定多於關心的人。
至於曾五福,據內線傳來的消息,她表現出來的是貨真價實的傻,而不是滑不溜丟的圓融,她傻裏傻氣地聽不懂暗示,傻裏傻氣地惶恐保證自己絕對會謹守側妃身分、絕不僭越,她越是害怕、越是乖巧、越是沒出息,便越讓玥貴妃瞧不上眼,連利用她的心思都滅了。
她順利安全地通過玥貴妃那一關。
如果他沒聽見慈雲寺里她與婢女的對話,如果他不曉得她無意間發現耿秋蘭與自己的秘密,如果不是他派人一天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守着她,那麼他也會被她的笨騙過,但是現在,他對她好奇極了。
因此現在,夜深人靜,他坐在曾五福閨房的屋頂上,細細聽着屬下的稟告。
「……曾姑娘白日跟着宮裏嬤嬤學規矩,沒有聰明伶俐到讓嬤嬤心中滿意,卻也沒笨到挨嬤嬤板子,平平順順、一板一眼地把該學的規矩學齊,宮裏嬤嬤說過兩日就要回宮,往後的生活望她好自為之。」孫白壓低聲音,在主子耳邊稟報今日發生的大小諸事。
自慈雲寺那日之後,主子便讓他和孫青輪流看守曾家姑娘。
第一次認真看着曾姑娘,兩人都搞不懂主子的心思,好端端的,滿城名媛閨秀任君挑,閉上眼睛隨手一抓也能抓到比曾姑娘好的,為什麼主子偏偏選個沒有家世、才華、容貌的七品小官女兒?
但接連兩個月的日夜監看,親耳聽着曾老太爺與兒子、孫女的對話,親眼見證這樣一個把親情看得比利益還重的家族,親自窺見曾姑娘的聰敏機智、狡黠可愛,他們有了不同看法。
曾姑娘和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更正確的說法是——曾府這一家與京城所有的家庭都不一樣,若非這種不一樣,怎會教出這樣的曾姑娘?
聽着孫白的稟報,他微微一笑,真不出色嗎?
監看耿秋蓮的孫墨回稟,耿秋蓮爭強好強,白日裏自嬤嬤身上學得的,夜裏一再練習,像是怕輸了誰似的,可這麼拚命的耿秋蓮……宮裏嬤嬤還不敢提要回宮的事呢。
至於李彤樺,白天有宮裏嬤嬤教導,夜裏又找一個名滿京城的教養嬤嬤指導,一天睡不到兩個時辰,整個瘦下一圈。
誰像曾五福,一離開嬤嬤的視線,立刻吃吃喝喝、看書玩樂,連早該預備好的喜帕都一催三請才肯坐到綉架邊,三個人的用功程相度相差這麼多,她的嬤嬤竟把該教的全教齊了?她不出色?才怪!
他眼底漾起一抹笑意,「這些日子,她都沒出府?」
「是。」
「有沒有派人出去送信?」
「沒有,連身邊的丫頭也沒出過門。」
「曾府其它的人呢?」
「曾老爺除進衙門點卯之外,沒去過別的地方,不過曾老太爺今兒個出府一趟。」
「去哪裏?」
「去拜訪徐大人,徐大人曾經是曾老太爺的學生、曾老爺的同窗,當年曾老太爺教出來的學生當中,只有徐大人與曾老爺考上進士謀得官身,兩家交好,一直都有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