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看起來好憔悴,臉頰凹陷,可以從單衣領口和袖口,看到他身上也纏着一層層的布條,而他的臉和她一樣,也被毀容了,不過他是左臉有疤痕,和她相反。
天啊,為了救她……他變成這樣。
她心中一閃而逝一個想法——如果事情可以重來,她寧可他沒來救她,她情願他好好的,也勝過現在半死不活的樣子。
她對着他沉睡的臉哽咽道:「王爺是笨蛋……」
「王爺是心甘情願救白姑娘的,白姑娘別太歉疚。」葉勛勸道。
「太醫怎麼說?」她虛弱地問道。
「太醫說,王爺燒傷的情況尚可,可是內傷太嚴重,當時他被柱子砸到了,最重要的是頭也受傷了,流很多血,這恐怕是昏迷不醒的主因。」葉勛嘆道:「要是這幾日再不醒,可能一輩子都醒不來了……」
「是嗎……」她望着易風行的眼神像寂靜的夜色,嘴邊的笑淡淡的,「雲虹,把我的琴取來吧。」
「可是,小姐,你的手……」
「我知道,不靈巧也沒有痛覺,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復如常。」白慕巧垂眸說道,語氣雲淡風輕,「但是……我想喚醒他,雖然不知道這麼做有沒有用,但我一定要試,不然我一定會後悔,只要他能醒,這雙手……不要也沒關係。」
雲虹聞言,淚如雨下,「小姐……你怎能說這樣的話……」撫琴是她的最愛,以後若真的無法彈奏,這不是太可憐了嗎?
「雲虹,謝謝你,我知道你會為我難過。」白慕巧朝她笑道,眼中全然沒有猶豫,「至少……我不會後悔。」
「遵命……小姐。」雲虹用袖子擦乾自己的淚,便轉身去取琴。
葉勛欲言又止地望着白慕巧,而向來不說話的黑重山,難得說話了,「白姑娘,多謝。」
「沒什麼,這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她溫聲說。
趙寧純望着白慕巧堅毅的側臉,覺得此時她眼中的光輝,嘴角的淺笑,讓那張未施脂粉的臉變得很美。
勇敢的白楊花,像雪一樣,落在見證過他們愛情的人心上,品嘗到那份因為磨難而更加甜美的花香,餘韻不絕,但也因為帶着澀然的苦味,而讓人不禁為它落下了眼淚。
易風行好像聽見了琴聲。
有點熟悉,但又有點陌生
音律沒那麼流暢,一頓一頓的,但隱約有股溫暖的感情傳遞過來。
他好像知道這首曲子,但又好像不記得,腦子一片混沌,抓不住任何東西。
他現在……是怎麼了?
他想思考,卻又沒有力氣,不知不覺間,又陷入沉睡。
琴聲,隨着他的睡去,漸漸地消失。
然而等他睡夠了,又會聽見那繚繞的琴聲。
他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聽見琴聲了。
為什麼會一直聽到呢?他不太明白。
但他好像只要聽到琴聲,意識就會像被點燃的燈火一樣清晰起來,但燃燒殆盡后就會睡去,等待下一次有足夠的精神,才會被喚醒。
那琴聲是誰在叫他嗎?而他又為什麼會因為琴聲的呼喚,而有意識呢?
難道這琴聲對他來說有意義?
當他思考的時候,琴聲忽地斷了,隱約間,他聽見女子哭泣的聲音。
誰?你是誰?你……在為我哭嗎?
他覺得自己那顆心,因為那哭聲緊揪着。
他想叫她別哭了,因為她哭得讓他好心慌……也好心痛。
但他被困在黑暗中,連出聲都沒辦法,連看她一眼也無法。
想來她一定是他重要的人吧。
他想衝破黑暗,但他越是掙扎,意識消失得越快,再次沉睡前,他痛恨自己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真的……好不甘心。
所以一次次的,只要被琴聲喚起意識,他就努力想離開黑暗,卻總是精疲力竭,失敗收場。
不知道是第幾次失敗了。
他聽得出來,她的琴聲越來越哀傷。
他很焦急,怕她傷心過度病倒。
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真的好想知道……
這次,在奮力抵抗卻還是換得黑暗的吞噬時,他哭了,他真的好想回到她身邊。
易風行做了一場夢。
這是一件令他訝異的事情,因為自從發現自己被困在黑暗裏開始,他從未做過夢。
那是一場很美的夢,他夢到了自己與一名容貌有毀的女子相處,她深深吸引着他,不管是柔美的笑容,還是動人的琴聲,亦是容易害臊不知所措的個性。
他記起她是誰了……
慕巧……他的慕巧……
他的心激動着,也充滿喜悅,他感覺得到,自己胸中對她充滿了愛意。
然而,夢境突然轉換,他身在一場大火中,看見她被綁在柱上,被火漸漸地由下往上吞食時,恐懼感深深地攫住他,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柱上的她垂着臉,彷佛毫無生氣,連痛喊的力氣也沒有。
不!誰也不能從我手上奪走她!
他朝着她狂奔,用盡氣力地狂奔。
「慕巧!」
他聽見自己的嘶吼充滿着脆弱以及害怕失去的沉痛。
在他呼喊她的剎那,他看見了,她抬起了眼和自己對上了視線。
他心中湧上希望,踏過地上每一簇火焰,伸出手,想碰觸她,此時,他面前突然出現一道白光,包圍了他——
易風行猛然睜開了眼,臉上都是汗,神情有些驚惶。
在旁照料的葉勛一看到他終於睜開眼,驚喜得哽咽着結巴問:「王爺……您……您醒了?」
此時,易風行還沒回過神來,望着葉勛一臉快哭的臉,過好一會兒才恢復思考,昏迷時記不得的事情,也逐漸回憶起來。
他了悟到,他是因為那場夢,才成功清醒過來,雖說是夢……但也是他記憶里最驚心動魄的一刻,所以才能喚醒他吧……
他感覺得到自己身體虛弱,聲音干啞地問:「本王昏迷很久了,是嗎?」
「是的王爺。」看他開口說話了,葉勛立刻哭得淅瀝嘩啦的。
「多久?」
「今天已經是第九十天了王爺。」
「第九十天……」他不禁錯愕,「本王受了很嚴重的傷嗎?」他努力搜尋記憶,好似有被燒毀的柱子砸到,即使痛到快失去意識,他還是用剩下的氣力撐着,抱着她衝出火場,那時他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自己一定要保護她平安無事!
葉勛回答他,「很嚴重,內傷不輕,頭也流了很多血,背部有嚴重的燒傷,手和腳雖也有一些燒傷但不嚴重,還有……王爺的左臉有一道燒傷疤痕……」最後一段話,葉勛口氣有些遲疑,彷佛在顧忌他的感受。
「是嗎?」他對自己被毀容一事不是很在意,他覺得自己能活着已經足夠,其他的都是其次,「慕巧呢?她也在昏迷中嗎?」
「白姑娘比您早醒來。」
「我有聽見她的琴聲,她常常來看我?」如果他昏迷時的印象沒錯,她是彈他最喜歡的莫愁前路,只是當時他不太能思考,分辨不出來。
「是的,白姑娘日日來看您,所以安排在隔壁的廂房休息。」
聞言,他想下床到隔壁房看她,但一動身體就痛,連翻身也很費力。
葉勛連忙說:「王爺,想要什麼吩咐我就好了,您身體還沒康復。」
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嘆了口氣,看來要休養好身體,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本王要見慕巧。」
「小的待會請她過來,王爺先喝點茶水,歇會兒。」
葉勛扶起他,伺候他喝完茶水后,便離開去隔壁請白慕巧過來。
然而,當易風行看見那抹倩影,是坐着輪椅被雲虹推進房內的,他無比的震驚。
白慕巧沒注意到他此刻的神情,光是他醒了這件事情,就夠令她喜極而泣。
「王爺,你終於醒了……」她眼淚掉個不停。
「為什麼你坐着輪椅?!」他的語氣急躁又帶着氣憤。
白慕巧望着他激憤但濕潤的眼眸,溫聲說:「沒事的……因為燒傷腳有些萎縮,近日在太醫的吩咐下,讓雲虹攙扶着我開始練走,雖然那很痛,無法練太長的時間,不過我相信,只要持續這樣練習下去,以後說不定還能走呢。」
「那你的手呢?怎麼白成這樣,還一直在發抖?」他有注意到她身上衣物蓋得厚實,腿上還有毯子,故她手會發顫實在令他起疑,而那份白也不太自然,像是染料一樣潑在她手上。
「這個啊……其實沒什麼事。」她垂眸淺笑,將手藏進寬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