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們對自己的家鄉擁有深厚的感情,若首肯了觀光開發,就代表將迎來一連串破壞水土保持,改變自然生態環境,吵雜擁擠又垃圾四散的未來。
真正愛家鄉的人,是不會願意為了賺錢而毀壞這一片宛若人間仙境的樂土。
「柳嬸,回去記得多走動走動,有什麽問題再回診。」她溫婉的表示看診結束。
柳嬸還沒盡興,嘴巴一開,又想繼續說時,一旁的護士董文芳早一步上前扶起人,笑咪咪的將她往外帶,邊說邊打開了診療室的門,「柳嬸,你要乖乖聽醫生的話喔。」
「欸,我還沒—」
「趙伯伯該您了。」不顧柳嬸的離情依依,董文芳扭頭就往外喊。
「來嘍。」男人蒼老乾澀的聲音隨之揚起,柳嬸再不願意,也只有摸摸鼻子退出診間。
「趙伯伯,今天感覺怎樣?」孟佳梨看向老人的目光更溫暖了,過去她的父親忙着賺錢給母親治病,所以她的童年有好大一部分時間是由柳嬸和趙伯伯這兩戶鄰居陪伴照顧的。
「就是小咳嗽,咳咳,沒什麽大礙。」趙伯伯的態度平和斯文,眉宇間有股讀書人的氣質,看得出年輕時應該也是個俊秀的知識分子。
孟佳梨站起身,拿起聽診器貼上了老人的胸口傾聽半晌,又繞到他背後,用同樣的步驟檢查了一遍,「除了咳嗽之外,還有什麽不舒服嗎?」
趙伯伯想了想,手按向自己的腰側,「最近睡覺時背有點酸痛,咳咳咳……一陣一陣的,白天就好很多。」
孟佳梨點點頭,坐回座位道:「趙伯伯,我先安排你照一下胸部X光,我們來看看為什麽咳嗽這麽久都沒改善。」
「不用了,只是小感冒,咳咳咳。」他擺擺手,不以為意的道。
「就當健康檢查嘛,很快的。」孟佳梨放柔聲音勸着。
「真的不用了,反正我老伴去了這麽久,真要有什麽,剛好讓我去陪她。」趙伯伯扯扯唇,一派豁達。
「趙伯伯—」
「佳梨,你趙媽媽以前就說你漂亮又聰明,長大一定成就不凡。」趙伯伯突然話鋒一轉,視線穿過了孟佳梨,彷佛看向遙遠之處,「如果她能親眼看到你變成一個大醫生,還甘願待在鎮上行醫,一定會很安慰,可惜……」
想到那總是帶着和藹笑容的福氣臉龐,昔日回憶如浪潮般湧入腦中,孟佳梨的心也跟着酸了起來。
那些年,母親重病住院,父親忙着賺錢,所以將年幼的她托給隔壁趙媽媽照顧,雖然有給保姆費,但她知道趙伯伯跟趙媽媽只象徵性的收取微薄費用,那些甚至不夠他們花費在她身上的伙食費,跟買生活用品的費用呢。
「趙伯伯,我想趙媽媽一定很希望看到您健康開心的生活着。」收起悲傷懷念的情緒,她輕聲道。
趙伯伯輕輕扯唇,自嘲道:「要是我那不肖子有你千分之一好,那我就開心了。」提到自己的獨子,老人神色黯然。
孟佳梨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麽勸慰,她回來之後見過趙伯伯兒子幾面,小時候只覺得他特別頑皮,沒想到現在卻成了一個遊手好閒的啃老族,鎮日就在鎮上橫行霸道,惹是生非,讓人提起就搖頭不屑。
「咳咳咳—」
老人的咳嗽聲不斷在寂靜下來的診療室內回蕩,孟佳梨有種不安的預感,正要張口讓他接受初步的簡單檢查時,診間的門卻突然被打開,一道不客氣的女子聲音隨之竄入—
「誰是醫生?我們要掛急診!」
孟佳梨望向門口不請自來的一男一女,目光在觸及男子的臉龐時微微愣了愣。
「醫生正在看診中,兩位請先出去挂號。」董文芳連忙上前,想將他們驅趕出去。
出聲的女子瞪了眼董文芳,伸手推開她,跨步上前,「難道醫生不是應該先看急症嗎?還是小鄉鎮的醫生沒那個醫術,不敢看診?」
孟佳梨收回視線,好似沒聽出女子話中的嘲諷,以一貫的笑容回應,「似乎這位先生的病症還不至於掛急診,現在我正在看診,請你們先出去挂號,等護士叫人。」
「哼,不過是間小診所的醫生,架子也擺得這麽大,若不是這偏僻的地方只有這間小診所,你想求到像我們總裁這樣的病人還求不到,就連台北T大對我們總裁也不敢怠慢,你算哪根蔥?」
總裁?所以還是個有來頭的人?孟佳梨忍不住又看了眼始終沉默站在一旁的男人,卻被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厭惡給震了震。
只見他的目光陰沉,俊美的臉龐冷酷如霜,加上那包裹在名牌格紋襯衫與米色休閑褲的高大身軀,散發出一股尊貴又嚴肅的氣息,瞬間讓整個診間充滿了壓迫感。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去找別的醫生看啊!我們這種小診所接待不了你們這種大人物。」董文芳氣不過那女人的趾高氣昂,沒好氣的反諷。
「你以為我們想來嗎?這破地方連好一點的醫院都沒有,真是讓人受不了。」女人用手在鼻子前揮了揮,彷佛連空氣都污穢。
「你—」董文芳懊惱的漲紅了臉,幾乎想叫他們滾回台北,可在接觸到孟佳梨氣定神閑的安撫眼神時,又硬生生把話給吞了回去。
「生命之前,人人平等,還請兩位先至外面等候。」孟佳梨語氣輕柔,卻沒有妥協的意味,不等他們回應,她逕自轉向老人說道:「趙伯伯,我讓文芳帶你去照X光。」
趙伯伯本想拒絕,想想又不願讓孟佳梨為難,還是點點頭站起身,「聽你的就是了,咳咳咳—」
「這才乖。」孟佳梨彎眼粲笑,讓一直盯着她的男人目光閃了閃,眼神諱莫如深。
「趙伯伯,跟我來。」董文芳朝老人笑笑,又扭頭瞪了眼擋在門口的兩人,「你們也跟我出去,別妨礙醫生看病。」
女人雙手叉腰,盛氣凌人,完全沒把小護士放在眼裏。
「走吧。」倒是男人緩緩開口了,低沉有磁性的聲音如深夜輕彈的琴弦,雖然依然沒有溫度,卻很動聽。
「可是你的傷口—」女人擔憂的望向他額上簡單包裹的紗布,此刻正微微滲出血來。
「我本來就沒打算過來。」他淡淡道,若不是她硬把他載到這裏,他並不打算這麽快再見到她。
孟佳梨的眉毛微微抬了抬。他到底為什麽這麽排斥她?從頭到尾,這男人都沒給她好臉色看,自己好似被這個陌生人給恨上了,偏偏她卻不知道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