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喔?”夏侯歡徐徐踏出亭外,頗富興味地等着答案。
“皇上,如果是縱火,這縱火之人身上該有燈油味,再不然也會有火摺子的氣味,對不?”她問。
夏侯歡揚起濃眉。“也許會有燈油味,卻不見得會有火摺子的味道,因為玉雋宮到處燈火燦燦,哪裏需要火摺子?”
“有道理。”連若華頗為認同地點頭,指着殿廊下的樹,再抓了把地上未被水浸濕的沙往空中一灑,只見沙霧朝東北的方向飄去。“皇上,今晚的風極大,風勢約莫是西南吹往東北,對不?”
“應該是。”
“可是,這樹在東廡殿的東南邊,以起火點看起來,應該是從牆這頭一路延燒到樹這頭……如此的方位不覺得古怪?”
連若華話一出,退在十數尺外的百官莫不低低私語着。
“有點。”
“再請皇上瞧這樹身,這樹雖是着了火,但只要剝除焦黑的樹皮,裏頭是毫髮無傷。”
她刻意再摳掉一塊樹皮為證。
“這又如何?”夏侯歡走近她,瞥見夏侯歆跟得極近,教他不禁側睨了眼,隨即又調回目光。
“皇上,今晚夏雷大作,雷打得又響又亮,閃電更是劈得老近,如果我說這樹是被雷給打中的,皇上信嗎?”
“不信。”
“我想也是。”連若華壓根不意外,指着樹身道:“皇上可知道這樹一旦着火,得要燒得多久燒得多烈,才有辦法將樹皮給燒成炭?”
“朕不知道。”
“皇上自然不知道,但據我所知,今晚打火的速度極快,絕對是在一刻鐘里便撲滅,可是一刻鐘的時間又怎能讓樹皮燒成炭?”
“也許火勢很大。”
“如果火勢很大,為何這附近的地都是乾的?”她指着樹根附近。以樹為中心,方圓三尺內是濕的,但三尺外是乾的,這樹的火勢能有多大?
“所以你想藉這一點,讓朕相信今晚大火是雷造成的?”夏侯歡不禁失笑。
“當然不只是如此。”她指着樹下兩名宮人的屍身,一把抓開其背上衣料,就見背的中心有一大團焦黑。“皇上,被雷打中的人,打中之處必焦黑,而雙眼出血,甚或髮捲指裂都是有可能的。”
夏侯歆聞言,總算明白她為何要瞧屍體,但……她怎會知道這些?
夏侯歡黑眸閃過一絲冷意,瞥了夏侯歆一眼,淡聲道:“所以你認為今晚大火純粹是雷所引起?”
“不。”連若華搖了搖頭,指着地上燒過的痕迹。“樹到殿廊這一段是無焚燒痕迹,但從廊階上了殿廊,一路到牆身竄上屋頂,看似正常,可問題是今晚的風向不對,火勢跑的方向是錯的,所以從這段過來,是有人想要製造假象,讓人以為玉雋宮失火。”
“那也未免太巧合。”
“與其說是巧合,不如說是……本就有人要縱火,只是方巧打雷了,縱火者就順勢而為,沿着牆角潑油再躍上檐頂,否則這麼快就被撲滅的火勢,照理說是燒不上屋頂的。”
夏侯歡似笑非笑地眯起眼。“那你認為縱火者為何要這麼做?”
“皇上,有些事盡在不言中,皇上是聰明之人,也不需要我再多說。”連若華面無懼色與他對視。
夏侯歡唇動了動,尚未開口,夏侯歆已經不耐的插話。“皇上,若華已說得這般分明了,還要認定是她所為嗎?還是皇上根本認為是臣弟心懷不軌?”
“胡扯什麼,你是朕的皇弟,朕要是不信你還能信誰。”夏侯歡擺了擺手,回身道:“太斗,給朕徹查,只要是百官車上有油味的,一律扣下待查。”
“卑職遵旨。”
一聲令下,百官莫不為此錯愕,彷似一個個都成了嫌疑犯。
然夏侯歆壓根不踩百官間的騷動,一個箭步擋在夏侯歡和連若華之間,沉聲道:“皇上,若華有孕,近日貪懶易倦,臣弟先送她回易水樓。”
“去吧。”夏侯歡擺了擺手。
“謝皇上。”話落,他轉身就將連若華輕柔抱起,快步朝前殿的方向走去。
直到上了馬車,回程路上,她才低聲問:“你和你大哥感情真的好嗎?”她這麼問純粹是因為今晚的失火根本是有人設局陷害她,而那個人……她實在是猜不出動機,因為她無從了解每個人之間是否有利害衝突什麼的。
“當然。”
“那祝公公是極得皇上信任的嗎?”她再問。
夏侯歆嘆了口氣,一把將她擁入懷裏。“若華,不要胡思亂想,今晚的事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你不需要擱在心上。”
連若華還有滿肚子疑問,但既然他不想說,她就不煩他了。
車輦停在易水樓後門,夏侯歆抱着她回後院水榭,便道:“你好生歇息,我要再進宮一次,晚一點就回來。”
見他急着要走,她伸手抓着他的袍角,問:“不會有事吧?”
見她擔憂自己,他輕噙笑意道:“不會,放心吧,我讓采織來伺候你。”
她應了聲,一會采織過來替她拔下滿頭首飾、換下繁瑣的衣飾,洗去臉上妝容,疲憊的她癱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到底是怎麼搞的,一回到京城,麻煩一大堆,教她不禁想起申仲隱一再警告她別回京……她不能一直處在妾身不明的狀態里,必須想辦法一解心中疑惑。
“華姊。”采織走到床邊低聲喊着。
“嗯?”
“今兒個後門小廝遞了字條,說是申大夫給的。”
見她從袖子裏取出一張字條,連若華趕忙接過一看,確定真是申仲隱的筆跡,約她明天晌午在金招客棧見面。
明天晌午?她忖了下,想個法子溜出去吧,她不能不見他!
西廡殿。
“皇上,王爺來了。”守在殿門的太斗在門外輕聲道。
“讓他進來。”
“遵旨。”
一會殿門一開,夏侯歆大步踏進殿內,見夏侯歡若有所思地看着連若華給的油紙袋,不禁微皺起眉。
“大哥,原來你是打從心底不相信若華。”夏侯歆開門見山地道。
說穿了,今晚的宮宴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他早有防備,但還是被擺了一道。
“無關信不信任,只不過是想藉她引出那些蟲子而已,可誰知道她竟如此伶牙俐齒,說得朕都快要惱羞成怒。”夏侯歡依舊噙着笑,招手要他在一旁坐下。
“要怪就怪太斗身手太差,才會教若華看出端倪。”夏侯歆哼了聲,掀袍在他身旁坐下。
他沒料到若華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力,甚至還大膽驗屍,找出真正的答案,破了大哥今晚設下的局。
守在門外的太斗不禁抽動眼皮,做個辯解,“是平安一開始就沒把話說好,引她起疑,她又不是傻子,東廡殿和西廡殿會聽錯嗎?”
隨侍在一旁的祝平安想反擊,然一瞥見夏侯歆沉怒的目光,只得抿緊嘴,哀怨的吞下所有反擊。
“唉,朕真是退步了,設個局連你的心上人都識得破。”夏侯歡往他肩上一搭,夏侯歆毫不客氣地將他抖落。夏侯歡也不在意,托着腮,面帶無奈地道:“皇弟,朕不是懷疑她和姬榮顯有關係?”
“然後?”他面露不耐。
帶若華初次進宮面聖時,平安心細地察覺姬榮顯審視若華的目光,將這事往上稟報。大哥是個疑心極重的人,於是詢問了在宮裏可有見過若華的人,竟無人知曉,所以才會特地設了宮宴故意讓她在百官面前露臉,而他厭惡大哥的試探手法,才會要她戴上帷帽。
“連若華破了朕的局,朕不惱,是因為朕知道如此一來反而能逼出她的身分。”說著,他調回目光看着他。“就在你送她回易水樓時,姬榮顯來找朕了。”
“他說什麼?”這才是他又蹵回宮中想得知的答案。
“他說連若華是他的妹妹。”
“這又如何?”
“是不怎麼樣,但是平安說過,姬榮顯看連若華的目光極為防備,朕認為那不是一個兄長瞧見妹子的眼神,就算是個庶出的妹子。”
“不要再賣關子了。”
夏侯歡嘆了口氣。“太斗,進來。”
“卑職遵旨。”太斗進了殿,單膝跪在兩人面前。
“說吧。”
“是。”太斗抬眼,神色嚴肅地道:“王爺還記得那日咱們在齊天城,故意要引出姬榮顯派去的殺手不?”
“然後?”他攢着濃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