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純君瞪他一眼,凶凶問:“你到底來這裏幹什麼?江湖可不是人人都有本事走踏,別以為你武功高強,來去自如,就可以跟着大伙兒——”話音陡頓,她明眸湛湛。“……你一直跟着我們?

他仍是笑,徐淡道:“這陣子因郎三變之事,‘五梁道’風頭太盛,總得確保眾人無事才好。”

“你尋常時候裝弱,就是不讓別人知道‘五梁道’還有你這隻暗棋,是不?”

“這是‘五梁道’女家主的主意,她輩分大過我,我敵不過,為了能在‘五梁道’安身立命,只好勉為其難答應她。”硬是把不良娘親牽拖進來。

安純君眼神直勾勾,突如其來地問:“是不是每回我離開‘五梁道’,你都跟着?跟我來,再跟我回去,你……你就對我那麼沒信心,怕我把娘交代的事搞砸,把咱們‘五梁道’的生意弄垮嗎?”

他深深看她,見她眼眶微紅,心不禁一扯。

“純君,你做得很好。”他柔聲道。“我跟着你,一開始確實是因放不下心,怕路上有狀況你應付不過來,後來跟着你,是因為獨自待在‘五梁道’,沒你在身旁,總覺得……怪怪的。”

純君發現他聲音里競有靦腆之意,白玉面頰淡透赭色……他也會害羞嗎?她呼息陡緊,心鼓震得厲害,整個人在發熱。

“既是沒事,你睡下吧。”他突兀道。調開眼,他推窗一閃而出。

啊?安純君慢上半着才記起這是“青山館”二樓,他這一閃,閃哪邊去了?

她追到窗邊,探頭張望,外面只有一彎明月、滿天星子,哪還有誰的身影?

落寞登時襲上心間。

她走回榻邊,仍是彎身有一下、沒一下地掀動被子,掀着、掀着,一個念頭突然被掀將出來——

她驀地放聲尖叫。“啊啊——”

亂七八糟、砰砰磅磅的腳步聲群衝上樓。

“純君!出啥兒事啦?”

“遇賊了嗎?”

“哪條道上的混帳東西,有膽別跑!”

“小純君,撐着點,大叔們全來啦!”

安純君不等眾位大叔師傅破門而入,自個兒已“砰”一聲打開房門。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事,我……那個……有老鼠在榻上亂竄。”至少這是實話。她這一叫叫得太響亮,結果把一干人全都喊來了。唉。

嗣明白事由后,提刀掄棍的大叔師傅們全都笑彎腰。

眾人走後,她闔起門,落下閂,額頭抵在門板上敲了敲,覺得自己實在笨,怎會想用這種法子誘鄺蓮森出來?

她嘆氣,慢吞吞轉身,眸子突地瞪圓,想見的那個男人竟不知何時已立在臨窗處,俊龐略側,似笑非笑瞅她。

“你……”

“純君又被老鼠嚇着了?”

她頰如霞燒,眉宇間仍有倔色,嚅着唇。“……就是有頭可惡的老鼠神出鬼沒,一下子竄出來,一會兒竄出去,鼠輩橫行,竄來竄去,我有什麼辦法?”

他的小娘子罵人不帶髒字,暗暗意指他是鼠輩嗎?

鄺蓮森也不惱,反而安心些,她肯罵他,也就表示肯理會他了。

“既然沒事,那我走——”

“娘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她忽地問,大眼睛瞟他一眼,又好快挪開。“她領一小隊人馬出‘五梁道’,把郎三變扣在身邊帶着走,真能找到那些被劫走、拐走的男童和少年嗎?”

鄺蓮森並未立刻答話,沉吟了會兒才出聲。

“純君不用擔心,我種在郎三變任督二脈上的那個玩意兒,一定能讓女家主得償所願。郎三變每供出一個消息,女家主就賞他一顆解毒丸,但藥丸僅三天藥效,三天一過,要好、要壞又得端賴他自己。”他五官有些冷峻。

如郎三變這種惡人,是完全不需要同情的。純君已從女家主和那些來訪的武林人士的談話中,得知不少郎三變在山外干下的惡事,只是鄺蓮森此番“以暴制暴”的手法,她頭一回見識,再一次讓她覺得自己實在好蠢,她嫁的男人明明是個狠角色,她卻傻乎乎直嚷着要保護他。

見她點點頭后便抿唇不語,鄺蓮森心裏躊躇。

唉,他想親近她,又怕弄擰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才稍稍轉好的形勢。

深深呼息吐納,他仍逼自己道:“要是沒事,那我走——”

“你、你功夫跟誰學的?”安純君驀地又進出問題。“你說自個兒不是飛燕大俠,但你使的確實是飛燕一派的功夫,不是嗎?”

“是。”他頷首,眼神奇異,盯着她紅紅頰面和蜜色秀額,聲音輕啞道:“飛燕大俠是我師父,我在五歲時拜他為師。”

她其實也猜到其中關聯,表情沒多大驚異,僅又問:“那飛燕大俠呢?他還健在嗎?”

他微笑。“師父身體依舊硬朗,但他退出江湖久矣,不管世事了。”

“他住在哪裏?我能去拜訪他嗎?”

他笑意更濃,徐聲問:“你找我師父幹什麼?”

她一愣,眼珠轉了轉。

“我……我若見到飛燕大俠,自然是跟他說你有多壞。一代大俠門下竟然出了你這麼壞的人,我請他老人家清理門戶,把你逐出師門!”她語帶氣惱,胸脯鼓伏,答了話后,她臉容一調,偏不看他。

鄺蓮森暗暗嘆了口氣。

“師父見過你好幾回,儘管你認不出他,他是相當喜愛你的。往後他老人家若願意跟你相認,你開口要他罰我,我肯定是吃不完、兜着走。”

“飛燕大俠知道我?他也喜愛我?”

“是啊。”他神情溫柔。“師父喜愛你,女家主也喜愛你,大伙兒都喜愛你。”

“那你……你……”你也好喜愛我嗎?她問不出,心裏有些酸。

見她欲言又止,鄺蓮森擱在身側的拳頭張合幾次,頭一甩,很故意地說:“倘若無事,那我走——”

她這次沒發話問他,卻吸吸鼻子,把身子轉開背對他。

她在掉淚,巧肩微顫,背脊倔挺。

鄺蓮森想走都難,更何況他半點也不想走啊!

一個箭步往前,他從身後摟她入懷,感覺她小小扭動了幾下,他收攏雙臂抱得更牢些,她忽而放軟,不動了,但吸鼻子的聲音更響。

他胸中生疼,再次體會到情愛的磨人與蜜味,俊頰摩挲着她的發、她的淚腮。

“純君,你不要我走的,是不是?”

“才不是……”眼花花,亂七八糟掉着淚,她鼻音好濃。“你臭美,你要走便走,我才不——”

“純君,你不理我,我說我會很難受,是真的很難受。”他聲音沉而嚴肅,平淡說著,力道卻重,重重扎進她心窩裏,要她明白。

“啊!”她其實留意到了,他雙頰明顯凹陷,讓原就偏白的臉色瞧起來更帶病氣,眼窩也凹陷,那雙鳳目竟有滄桑氣味。

閉起眸,她放任自己窩進他的懷抱,思緒飛馳,想起十二歲那年,爹出事,她哭得幾要氣絕,後來他帶她夜闖虎穴、得虎子,幫她養着那頭小虎,讓她不再一直沉溺於爹已不在身旁的憂傷……她想起十六歲那年,小虎發情,火爆躁狂,他是對哭鬧的她沒轍了,才又以黑衣蒙面的姿態出現,帶着她一塊兒將虎子野放,他當時應承她,每年領着她入深山探安小虎,他沒食言……她之所以如此喜歡飛燕大俠,是因為他這個假的飛燕大俠對她很好、很好,他騙她,卻待她很好,她剛開始很氣,氣到最後,他仍在她心裏。

“嗚嗚……我恨死你了……我恨你……”

她說恨他,他卻笑了。“好。純君,我讓你恨,一直恨、一直恨,恨到你覺得痛快為止,好不好?”

他把懷裏的人兒轉過來,雙掌輕捧她的臉,拇指擦掉那些眼淚。

底細被掀,沒辦法繼續裝文弱博取同情,但他似乎找到另一條蹊徑——純君心軟無葯醫,他在感情上扮弱,連尊嚴也不要了,她哪能抵擋?

“你只要肯理我便好,就算是恨,我也歡喜。”

“鄺蓮森,你、你很可惡……”嗚……

“對。我很壞,很可惡。我是壞蛋中的壞蛋、臭雞蛋中最臭的臭雞蛋。”他回應,輕輕吻上她的唇,剛罵著他的那張小嘴卻乖順輕啟。

許久過去,安純君偎在他臂彎里喘息,胸中悸動猶在,她聽到丈夫低問——

“純君,還在恨我嗎?”

“恨……”邊說,小臉邊埋進他溫暖頸窩。

“你打算再恨多久?”

“很久啦……”

他低笑,熱息吹進她耳里,悄悄、悄悄地對她喃了一句很“恐怖”的話,讓她身子震動、心肝發顫,細瘦臂膀不由得緊緊攀牢他。

他說——

鄺蓮森此生已不能無你。

他以為這招叫作“在感情上扮弱”,他以為在玩,說的卻都是最真的心底話……他還會這麼玩下去,重新將呆寶娘子控在掌心中,一直一直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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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唬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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