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勁風襲上,他拂平衣袍,把今晚穿在衫子底下的夜行勁裝掩實。

火光陡地變大,小姑娘憑着以往野炊的豐富經驗,兩下輕易便架出火堆。

火一竄燃,她小臉很是得意,開心地瞧向青年。

“鄺蓮森,咱們有火了!我——咦?你氣還沒調好嗎?怎麼還在喘?”跳動的火光中,那張俊顏彷彿遭火染紅,鳳瞳水亮,卻喘得有些厲害。

“咳……那個飛燕大俠……好人不肯做到底,把我丟在山腰就跑了……咳咳,我不太爬山路,方才那段又全是石塊堆疊的陡峭山壁,爬起來頗費勁……咳咳……不過不打緊,別掛意我,只需讓我再調調氣,等你弄好火把,咱們便進洞……”夾雜沙嗄的咳音,他說得臉很紅、氣很喘,但絕非謊話連篇心很虛,而是越玩越覺有味兒。

兩刻鐘后。

沒有油脂助燃,火把上的火勢小小的,燒不太旺,但已足能將光帶進洞穴里。

安純君走在前頭,不時回眸察看鄺蓮森的狀況。地上不太平坦,高高低低的,她有些擔心他會摔倒。

有三次,她絆到突起的土塊,三次鄺蓮森都忽然挨近,像是沒估算好距離,一下子踏得太大步,不小心撞上她,他莫名其妙撞上她的背,她沒打跌,反倒穩住腳步。

她沒多想,只緊聲叮嚀。“鄺蓮森,這兒突突的,你得小心些。”

她背後的青年注視着她的後腦勺,悄悄揚唇。“好。”

這個天然洞穴並不如何深,他們持火把而入,穴內景物幽微能辨——

有一道細小水泉滲出石壁,水滴答流,在石地上聚成一個大澡盆寬的小水池。

水池邊躺着三頭貓兒大的小動物。

安純君小心翼翼走近,待瞧清,不由得瞠目結舌。

她在池邊蹲下。

那不是什麼小動物,而是三頭小獸。

渾身白毛,身上紋路淡淡的尚不明顯,長長的尾,四隻銳爪藏在厚實獸蹄里。

白毛黑紋虎!

“難怪洞中氣味如此腥臊。”鄺蓮森環視四周,瞥了眼散在角落的動物骨頭和幾隻老鼠屍體,淡淡道:“咱們闖進虎穴了。”

他目光收攏,重新落在小姑娘微垂的前額,見她仍在發怔不言語,他眉略挑,矮身蹲在她面前。

與她一同瞅着地上的三頭小虎,他再次啟聲。“看來當日咆嘯山崗、襲擊你和你爹的是一頭大雌虎,它帶着三隻虎子窩在這兒,現下虎母不在了,虎子還太小,無法獨自獵食,只能抓老鼠充饑。”

“鄺蓮森,它們……有兩頭沒氣了……”安純君碰碰虎子冰冷的小身子。這時節的“五梁道”仍有寒意,虎屍未腐,卻早已僵硬。

不是餓死的,這兩頭小虎身上帶傷,嘴中淌血,尚活着的那頭狀況好些,只有左耳有傷,結着一大塊血漬,但呼息聲細微得可憐。

鄺蓮森偏着臉,狀若深究,道:“虎頭上有熊爪的抓痕,肚子和背上都有。三頭小虎遇熊,沒有大虎保護,不死也半條命。這一隻的背脊骨摔斷了,這一隻的腦殼被砸碎了,至於活着的這一隻……”他輕戳虎子瘦扁扁的小肚腹,再摸摸它的臉、拉拉它的耳。“它被迷昏了。”

“什麼?!”安純君小臉陡抬,對上他安適篤定的面龐。

她思緒一轉,咬咬唇又點點頭。“……肯定是飛燕大俠把它迷昏的。他帶我來這兒,要我進洞裏,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鄺蓮森,所以這頭小虎是我的了嗎?”

他目光轉深,暗掩着某種意緒,靜嗓在洞中幽慢回蕩——

“你說過,你要殺掉那頭大虎替你爹報仇,要啃它的肉、喝它的血,還要剝它的皮、拆掉它的骨頭,是嗎?”

“是。”她眼眶慢慢變熱、變紅。

他極淡一笑。

“大虎死了,你殺不到它,成天懶在榻上,心裏不痛快。現下有頭活生生的小虎癱在面前,正所謂母債子償,殺不到虎母,你盡可以擊殺這頭虎子泄恨,不是嗎?”說著,他把一塊不知何時拾來的銳角石塊塞進她手裏。“殺吧,看是要擊碎它的頭蓋骨,給它一個痛快,還是敲斷它的四足再慢慢折磨,全隨你意。它是你的了,不是嗎?”

她下意識抓住銳石,抓得緊緊的。

兩耳因那鼓動的話發熱,她臉蛋潮紅,心怦怦跳。

看着手裏兇器,又望向小肚子隨着呼息微微鼓捺的虎子,她眼淚竟滑了下來。

“鄺蓮森……”她鼻音濃濃。

“嗯?”

“……你想,那頭虎母是不是怕咱們害了它的三隻虎子,所以才暴起傷人?”

他眉宇間的波動似有若無,胸臆間的波動卻更往底處鑽探。

“是嗎?”他溫徐勾唇,不給她答案。

掉淚實在不爭氣,有違她豪爽性情,但話說回來,她安純君能痛快大笑,亦能痛快大哭,笑時暢意,哭也盡情。

她任着淚水暢流,兩頰紅通通又濕淋淋,潤眸望向那張專註看她的白玉俊臉。

“鄺蓮森,虎母要護虎子,我爹要護我,你說……到底誰該死?”她問他,其實亦喃喃自問,心裏已有想法,並非真要他回答。

到底誰該死呢?

誰都無錯。

誰都不該死。

那股無法泄出的憂傷和恨意在此時變淡,堵在她心間的沉鬱亦被撫輕了。

她哭着,把銳石“咚”一聲拋進小池子裏。

她哭着,哽咽着,卻衝著他咧嘴笑,和淚豪放道:“鄺蓮森,飛燕大俠送我一頭小虎呢!我要養着它,別人養馬養牛、養貓養狗,我養虎!我要把它養得肥肥壯壯,我……我要拉拔它長大成人!”

長大……成人?

這個呆寶……她還真敢放話!

鄺蓮森眼角控制不住地暗暗抽搐,嘴角也在抖,他費了些功夫才穩住表情。

內心騷亂啊!

他佈局逗她,一頭小獸的命丟給她去玩,殺活自如,端看她如何決定。

見她明明哭得一張臉像從水裏撈出,同時竟也能笑得兩眸燦亮,又憨又惹人憐,怎麼這麼寶?

他不禁心癢,頰內更是生津,恨不得……真恨不得……

“鄺蓮森,你怎麼又喘起來?”她揭掉淚,擔憂起他。“是不是洞裏氣味不好,你聞了有些暈?”

恨不得什麼呢?這小姑娘已是他瓮中之鱉,是他養在斗盆里的蛐蛐兒,是他的了,有什麼好急?

任由小姑娘將手觸上他的額面,他笑了,徐徐一抹,弱弱一嘆。“是啊,是有些暈呢……”

慢慢玩,他不急。

這一晚,虎穴內氣味太腥臊,安純君還受得住,卻怕鄺蓮森受不住。

她把火堆挪進洞口,可以避開強風,洞口處的腥味亦淡了許多。再有,她在穴內找到好幾根粗圓的松香木,也不知是不是大虎叼進來的,雖感奇怪,她也沒放在心上,總之有木頭便取來燒。不一會兒,松木燒出香脂,蓋過動物的臊臭味。

“鄺蓮森,你好些了嗎?”

將兩具小虎屍埋好,把唯一存活、卻仍昏睡的虎子抱到溫暖的火堆旁,安純君來到青年身邊,後者正背靠着石壁半坐半卧,火光映照他似笑非笑的玉臉,那白得有些病態的臉膚透出迷人暈紅。

“好很多了,純君,謝謝你。”

“啊?”安純君微怔,隨即揮手靦?道:“有什麼好謝的?你沒野宿、架營火的經驗,我經驗老到,本該照顧你的。”

她頰畔燥熱,自從意會到他皮相實在俊美之後,就越來越難抵抗他的美色,而此時此刻的他,神態慵懶又頹廢,散亂的髮絲托着那張笑意淺淡的俊顏,每個角度都好看得生花。

吞吞口水,她硬把眼珠子轉開,邊往火堆里添木頭、邊嚅聲。

“那你好好睡吧,你睡這兒,我跟安小虎睡那兒……”“安小虎”是她剛為虎子取的名字,她取得很開心,沒察覺身旁青年在聽聞此名時,眼角又在亂抽。“咱們先湊合過一晚,等天亮再想法子下去。天一亮,什麼都瞧清了,肯定有路——”

“純君不冷嗎?”他忽而問,無辜的神氣在眉宇間淡漫。

安純君又是一怔,小嘴微張,不知怎地就點頭了。

“好像……呃,有一點點冷……”

她其實不冷,半點兒也不冷。

春寒算什麼?勁風算什麼?她有熊熊亂竄的火堆,還有……還有因他的美色而熊熊亂燒的心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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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唬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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