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沒、沒這麼嚴重吧?噢!」又挨了一記掌摑。「就怕更嚴重!混帳東西,還不快把人給老子搜出來!」
易觀蓮拚命捏着自個兒的臂膀,不能暈、不能暈。這地方全然陌生,她不知自己身所何在,只曉得不能再繼續待在那房裏,那間房中瀰漫著某種花香和脂粉氣味,太濃郁,濃得化不開,她嗅多了只覺反胃欲嘔。她跌跌撞撞逃到房外。沿着迴廊走,下意識往人聲喧囂的方向挪動腳步,才過一個轉角,她迷濛的眼驀然定住,霎時間還以為所見的皆是幻象。
數不清的流蘇燈籠高高低低懸着。
紅彤彤的火光將華麗園子中酒池肉林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男與女嬉鬧着、追逐着,衣衫不整地纏在一塊兒,兩個的、三人的、還有成群的,一個夾着一個黏迭在一起,跟發情的畜牲沒兩樣……
她瞥見有條人影朝這兒醉步走來,攪爛般的腦子終於一凜,忙縮回身子,退到迴廊這一邊。
不能待在房內,更不能在這時走出去,得尋一個藏身之處啊!至少得躲到蒙汗藥的藥力消退,這麼昏昏沉沉、思緒不清,會出事的。
她故意解掉用來扎發的淡藍色錦巾,丟在往另一邊迴廊的地上,然後退到廊下。她雙手胡亂摸索着,不敢躲在假山的石洞中,最後在石階下找到一個小凹洞,她蹲下來往裏頭一縮,陰影打過來,將她整個人掩得好好的。剛躲好而已,廊上就傳來那兩人的對話。她努力豎起耳朵聽着上頭的動靜,但儘管努力再努力,兩隻耳朵像是被人密密搗住似的,聽得不很真切。再有,她除了眼皮很沈,腦袋瓜也沈甸甸的,沈得頸子已無力再支撐,咚一聲,額頭磕在自個兒屈起的雙膝上。
交談聲淡去了,他們像是瞥見她故意留下的錦巾,而後,腳步聲似乎也走遠了,唔……她暫時是安全的吧……
縮在小小凹洞內,這兒氣不流通,她胃又造反了。
房中那股子黏膩的濃香彷佛一直盪在鼻間,她強忍着,忍啊忍,一聲乾嘔仍衝出口,她小手連忙搗住嘴。
為時已晚!
有人聽到那細微聲響!
易觀蓮手還緊搗着嘴沒放,一團黑墨墨的影子驀地出現在凹洞外。
來人蹲下身,堵住她唯一出路。
黑暗中,他的面龐只勾勒出幾道線條,如初初成形的陶土粗壞,兩丸深瞳在暗處爍光,那樣的眼格外教人心驚膽顫。誰?他是誰?男人探臂要碰觸她,易觀蓮不曉得有否哭喊出來,只知道自個兒雙手不斷揮打,原本屈起的雙腿也跟着踢贈。
那人緊聲說了什麼,她聽不見、聽不見……不,她是根本沒辦法聽懂他的話,那些聲音全無意義,進了耳卻進不了心。
她心緒驚亂,腦子昏脹,就怕這人與下蒙汗藥的人是同夥,更怕他要拖她出去干那些……淫/亂下流的事。
不要!不要!她寧可死啊——
「嗚……」然而,她還是被拉出小凹洞,拚命揮打的手被緊緊扣住了。
倒在石板地上,男人壓着她的身子,兩腿夾住她下身。
她喘息着,昏昏然,不知自己淚流滿面。
男人以為她終於平靜下來,俯在她耳畔正欲說話,她下一刻卻又激烈地掙紮起。
「觀蓮?觀蓮!」溫嗓夾着難得的嚴峻,沉沉低喝。這一次,轟隆乍響,耳邊的一團渾沌終於狠狠爆開,易觀蓮聽到那聲沈而有力的低喚,
她驀地定住不動,瞬間被點遍周身大穴似的。
他是……他是……
「是我,展煜。」他也微喘着,熱息籠着她的耳與腮畔,似乎得制伏她又不能教她受傷,着實費了他一番功夫。
「煜、煜少爺?」怎麼會呢?她記得……今日是華家的大好日子,易家前兩天還遣人先送賀禮過去的……他怎會來到她身邊?
「別怕,我帶你回去。」見她神智漸穩,他大手讚許般撫着她的頭頂和秀額。
「這裏是、是什麼地方?園子裏那些人他們他們沒穿衣服,還把食物擱在……赤裸女體上,肉抬盤……肉抬盤……真有這種事……」背脊一陣顫慄。
她嚇着了,無意識地流淚,但她彷佛不知自己受到驚嚇,白蒼蒼的臉蛋仍透着倔色。展煜深深注視着她,憐惜之情不禁大增。
「這裏是『鳳吟閣』,城內生意最興榮的妓院,你該聽過。」
易觀蓮心頭一緊,昏昏應道:「我聽過……」
「只是沒逛過吧?」
男人話中的嚴峻味道略淡,回復溫溫帶笑的尋常語調,易觀蓮卻迷糊了,感覺他像是有意放鬆她心神。
忽然,壓在身上的重量不見,她被打橫抱起,落進他沾染酒香的寬懷中。
「……煜少爺,放我下來,我、我自己能走的……」
「你不能。」淡然卻不容質疑地駁回。
「可是我!」
「噓……」男人驀地收緊雙臂,讓她的小腦袋更深地偎進他頸窩處,掩盡她原就氣弱的聲音。
易觀蓮說不出話,只覺他正抱着她迅捷移動,然後停住。
跟着,她雙腳落地,便如他所說的,她沒法走,連站都站不穩,往下溜的身子全得依賴他的摟抱撐持。她眨眨霧眸,覦見兩人此時竟站在兩面假山之間,這處狹窄的所在幽幽暗暗,月光透不進來,擠着他們倆剛剛好。可是,躲在這兒幹什麼——她迷惑地抬起臉,剛要問出,廊上便傳來交談聲——
是方才那兩人!他們去而復返了!
交談的聲音又低又急,她費勁兒想聽清楚,無奈只捕捉到片段幾句——
「不可能,一定還在,非找到不可……」
「……有有,連大園子那兒都搜過了,『鳳吟閣』內被咱們買通的兩個姑娘也說沒瞧見她……」
「混帳!別跟我廢話!從頭再找,就從這小園開始給老子搜!」
突然,緊摟着她的男人將唇湊近她耳邊,低低一吐。「得罪了。」
什、什麼?她嚅着嘴,男人沒給她追問的機會,面龐陡地朝她壓下。
事發突然,她不濟事的腦子完全糊成爛泥,直到兩片唇被重壓、蹂躪而生疼,她欲叫叫不出,即便掀唇叫了,男人的氣息鋪天蓋地覆罩過來,她又驚又昏,逸出口的皆成軟軟咯咯的哼聲。他真是在「得罪」她!她身子被順勢放倒,背貼着假山滑坐在地。
她雙腿被拉高撐開,而他就這麼壓迫過來,精瘦修長的軀體緊抵着她,雙手甚至還探進她裙內!
他喘息聲粗嘎渾濁,如醉酒之人,且色慾濃烈,易觀蓮連連驚嚇,無力掙扎了,這會兒當真怔愕到要任男人予取予求。
「老、老大……假山後有人!」腳步聲逼近。
事實上,那兩人已逼得太近,近到能瞥見以假山作屏障的一雙男女正在幹什麼勾當。
男人壓着女人,有房不進,偏愛在園子裏交合,這新鮮刺激的「野風景」在「鳳吟閣」內並不少見。
老天……易觀蓮纖脊一凜,迷濛的眸子瞠得好圓。
幽暗中,男人近得不能再近的眼同樣睜着,目光神俊,閃着近似安撫的火芒。
他這是……在安撫她嗎?
她尚未分辨出來,全身突然一松,那具強壓着她的男性身軀忽地拔離。
她虛軟地癱在地上,大片黑暗掩了她一身,男人在這時步伐微顛地跨出兩面假山所形成的陰影外,堵在那兒。
「混帳!本大爺難得上『鳳吟閣』玩姑娘,搞得正過癮,你們兩傢伙……吵什麼吵啊?」揚聲罵著,展煜隨手抄起園中欄架上的小盆栽砸將過去,身形還不穩地顛了顛,一副醉酒模樣。
小盆栽摔得粉碎,不只那兩人嚇着,易觀蓮也驚得輕抽了口氣,但她似乎弄懂展煜的意圖了,遂乖乖待在暗處,腰臀和四肢仍是方才被擺佈出來的淫/亂姿態,像被灌了不少酒,也跟着醉醺醺。
「呃……咦?唉唉,這位不是『華冠關中』的煜少爺嗎?煜少爺,華家今日有喜事,您沒留在家裏吃喜酒,怎來逛『鳳吟閣』了?」被喊「老大」的矮壯漢子涎倒三角眼不住往展煜身後飄。
展煜寬袖胡揮,惱恨般又砸出第二個小盆栽。「他媽的……我吃不吃喜酒、逛不逛妓院?呃——」打了個酒嗝。「要你來管嗎?」砰!第三個盆栽在那兩人的腳邊爆碎一地。「滾!滾遠點,別妨礙大爺辦事!」
矮壯漢子眯着眼還想說話,當手下的已一把扯住他,壓低聲量道:「老大……今兒個華家大小姐華靜眉出閣,城內的人都在傳,說新郎倌不是他,該他的全沒了,不但美人被搶、美人的嫁妝更沒他的分,難怪會跑來逛妓院,咱們還是少惹他為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