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他不能想,什麼也無法多想,一心策馬疾奔。追不到人,那就直接直搗霍希克蘭州的巢穴!她總會在那裏,總會在吧?

此時際,夕陽西下,遠遠地,在地平處的那一端,有道黑影朝他迅速馳來。他沒理會,伏低身軀拚命趕路,直到風中傳來清亮叫喚,一聲聲叫喚!「煜哥!煜哥!哈哈哈哈——煜哥啊!」

他的坐騎沖得太快,待意會過來,扯緊韁繩欲緩下馬速時,仍與那人交錯而過後,馬蹄才完全停住。

「煜哥!」華笑眉儘管嫁作人婦,也已是一個娃兒的娘,愛笑的俏臉依舊年輕可喜。她樂呵呵地策馬靠近,見着久違的親人,眼睛都發亮了。「真讓我遇上啦,煜哥!這兒每隔五十里都有霍希克的人馬駐紮,你一進這地界,他底下的人就快馬加鞭一個接一個往蘭州那兒回報,我等不及了,乾脆跑出來接你啊!」她開心大笑。

「笑眉兒……」展煜喘息,抹了把灰沙滿面的臉,兩眼瞪得直直的。

在往蘭州的半道上見着笑眉,他心中並無多大起伏,無驚亦無喜,外表看起來甚至還有些呆怔。沒辦法,他整個思緒都被另一件事佔得滿滿的。

「笑眉,觀蓮呢?你瞧見她了是不?她人在哪裏?」問到最後,俊顏表情突然「活」了過來,罩着黑氣,看來既怒又急,恨得不輕。華笑眉瞪大水杏眸,如瞧到什麼稀奇玩意兒般,愈瞧愈覺神奇。「煜哥,你在發火嗎?我沒見過你發火呢!」

展煜一怔,聽她清亮又笑,嘆道:「還是我觀蓮姊姊有本事,能讓一向好脾氣的煜哥變臉哩,難得難得!」

聞言,展煜扯緊韁繩,隱去目中的狼狽,還想再問個清楚明白,卻見華笑眉高高揚起一手,眸光落在他身後之處,不知對誰猛揮着手。

「這兒!在這兒呢!我接到煜哥啦!」

展煜下意識調過馬頭,眯眼望去。

落日夕陽下,那兩抹朝他緩緩迎來的影子輪廓漸漸清楚,坐在高大駿馬上的男人褐膚銀髮,不是霍希克還能是誰?而坐在另一匹體型較小的馬背上的人……展煜劍眉微沈,薄唇緊抿,額角隱隱抽搐。

他終於追到他的「逃妻」了!

這時節,關外的落日霞天美得不可思議,巨大的日輪像是着了火,火焰一圈圈暈染開來,紫紅、艷紅、火紅、橘紅……數不清的紅顏色層層迭迭,其中還抹過好幾筆灰青、淡青色,如一方霞錦。

然而景緻再美,展煜怕是沒心神欣賞領會。

「煜哥,我和霍希克從蘭州快馬過來,首要就是為了接觀蓮姊姊。之前接到消息,知道觀蓮姊姊要隨熊大他們一群漢子出關外,我可開心啦!後來又得知你追在後頭也來了,所以咱們一伙人就在此地多留了一天。霍希克說你趕不上,但我知道你肯定行的!霍希克,我賭贏了呢!」最後一句,華笑眉側過臉,衝著騎馬跟在她斜後方的丈夫笑嚷。

夕照下,四抹影子被拉得斜長。

華笑眉從適才在半道上接到展煜后,便挨着他說話說不停,開心得臉蛋紅撲撲,霍希克也全由着她,沒想跟展煜搶位。他還刻意放緩馬速,一手尚拉着另一匹馬,因為這匹坐騎上的女子其實不太會騎馬,姿勢太僵,不過很勇於嘗試,他銀毛虎一向佩服勇者,自然多多關照。聽到笑眉略帶挑釁的嚷聲,霍希克輕哼一聲,懶懶揚唇。「笑眉,我賭贏你十七、八次,你就贏這一次,我讓你耍賴了十七、八次,你要我願賭服輸嗎?」一旁馬背上的纖影微晃,他大掌驀地探出,先是扶住女子臂肘,隨即又幫她控好馬速。

「謝謝。」靦腆略澀的微音從易觀蓮此時偏淡色的雙唇間逸出。

華笑眉見狀,也顧不得繼續和霍希克抬杠,停下馬蹄,回眸擔心道:「觀蓮姊姊,你出關外一路都是乘坐馬車的,今兒個我想碰碰運氣看能否接到煜哥回咱們在這兒的駐紮之處,你也跟出來了,我知道姊姊是想早點見到煜哥,但騎馬你分明不在行的,真不行要說,千萬別勉強。我的琥珀大馬很好,姊姊可以過來跟我同乘一騎啊!」

易觀蓮輕應了聲,極淡一笑,重新握好韁繩。

「我想試試,倘若真不行,我會說的。」她的男人在看她,儘管自個兒雙眸並未與他相接,卻能深深鳳受到他那兩道目光投注在她身上的力道。為何不瀟洒抬頭,去看他此時的眼神?她竟是不敢,沒這個膽量是嗎?易觀蓮內心苦笑,卻矛盾地透出一絲蜜味。

她在賭,而且賭贏了呢,他果真追出關外來了。

她想,他該會極惱怒她以這種方法迫他,所以他那雙冒火的峻瞳,她還是暫且避其鋒芒吧!待他徹底惱怒過後,應該很多事都會雲淡風輕吧……應該吧?

此時,霍希克慵懶又笑,意味深長地丟出話。

「笑眉,你觀蓮姊姊若要跟誰同乘一騎,也還輪不到你。」

「咦?」華笑眉眨眨眼,眼珠滾動,繼而大笑。「很是很是,姊姊有煜哥護着,我就英雌無用武之地啦!」

「笑眉,陪我賽一程吧。」展煜突然天外蹦出一句。

「啊?」華笑眉大大一朵笑花還綻在臉上不及收,陡又瞪圓杏眸。

「咱倆很久沒一塊兒縱蹄奔馳了,你以往總愛賴着我,要我陪你跑馬,忘了嗎?」展煜又道,語調平得很,聽不出心緒。「沒忘沒忘!只是煜哥……你追了這幾日,還沒跑夠啊?」

「來吧。」展煜沒答話,目光遠放,「駕」地一聲,坐騎已往無盡的蒼茫大地衝去。

「煜哥!你偷跑——」笑眉急嚷嚷,心知霍希克會照顧好觀蓮姊姊,但煜哥真的好古怪,明明生氣,卻忍着不發作,明明追着觀蓮姊姊來的,如今追上了,倒哈話也不說,真怪真怪!是在鬧彆扭嗎?她得跟上去照看啊!隨即,她雙腿一夾馬肚,琥珀大馬亦飛衝出去。

被留在原地,易觀蓮怔怔望着飛馳而去的兩抹影,內心滋味複雜難描。

「為什麼笑?」微沈的男嗓響起。

她聞聲側眸,瞥見霍希克正露齒笑得頗愉悅,精瞳極快地刷過什麼。

她在笑嗎?易觀蓮一愣,想了想,跟着真揚高嘴角,清凝容顏柔軟了幾分。

「霍希克大爺又為何而笑?」她反問。

「心裏快活,自然要笑。」笑眉當年愛慕義兄展煜之事,他可是一清二楚,那傢伙讓他為奪笑眉吃盡苦頭,如今現世報在眼前,他當然痛快!

易觀蓮不知他心中意緒,聽他如此答話,她蟯首一點,聲音略幽微道:「我也是心裏快活,自然要笑的……」

笑笑笑,華笑眉發覺自個兒都快笑不出來了!順利接到煜哥和觀蓮姊姊,有親人來探望,她歡喜得都想連翻十來個跟斗,再學霍希克長嘯幾聲了。無奈,這三天返回蘭州老巢的路上,氣氛實在詭譎,怪到教她連笑都不敢太放縱。她家溫暖如春風的煜哥渾身上下彷佛罩着一層無形的薄霜,竟對觀蓮姊姊玩起視若無睹的伎倆,而姊姊也狠,神情依然清淡淡,笑也淡淡,似乎自在得很,絲毫不覺煜哥的怒氣。

唉,大伙兒好來好去,玩在一塊兒不好嗎?

再這麼下去,她可受不住了!

正午,霍希克的人馬入林暫歇,這片林子不大,但低處有水滲出,長年來漸漸聚成小池,可以給馬匹飲些水。趁着其它人圍在不遠處生火煮茶,華笑眉拉着琥珀大馬到小池邊,馬低頭飲水,她撫着琥珀馬光亮的皮毛,朝同樣牽着坐騎過來飲水的男人直接便問:「煜哥、心裏不歡快嗎?」

展煜收回偷覦的目光,他適才藉著整理馬鞍的舉動偷偷瞄着誰,而那個誰此時正背靠樹榦而坐,和銀毛虎的幾個手下聊得甚是愉快。他忍着,用力咽下喉間的澀味,逼自己調開注意力。

華笑眉瞟了眼另一方的眾人,一瞧,心裏瞭然,不禁笑嘆:「煜哥,既然心裏不歡快,那就跟姊姊和好吧!你追出關外,不就是為姊姊嗎?」她哈哈笑了兩聲。

「觀蓮姊姊來尋我玩,你追她,然後才順道來探我,煜哥啊煜哥,我只是『順道』而已呢!結果啊,你正主兒不理,倒和我混在一塊兒……」她撓撓臉,笑容真摯。

「雖然我很喜歡和煜哥一起混,就如以往那般,咱們跑馬、天南地北地胡聊,這滋味真教人懷念啊!只是煜哥若能笑開懷,真正的開懷,那才好。」

展煜終於正眼看她,深深看着,左胸一抽一抽,驀然間的抽震似是激出什麼,他喉頭再次咽了咽,寧定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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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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