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印着「奠」字的白綢燈籠高高掛起,靈堂設在易家平常教授織錦的大堂上,這些天,弔唁者來來往往,一些是生意上的朋友,更多是曾在易家錦「師匠」底下學過技藝的人。

易觀蓮一身雪白素衫、披麻帶孝跪在靈堂前,剛在紫兒的幫忙下,按着時辰將紙蓮花、紙元寶和紙折的衣褲鞋襪等物火化,內廳有人相候,是方才拈香弔唁后,尚未離去的客人。鴻叔讓人過去招呼了,易觀蓮則不疾不徐地把該做之事做完,直到盆中火星盡滅,才在紫兒扶持下站起。

「小姐,您跪太久,腿都僵了呀!」大丫鬟嘆氣,忙幫自家小姐揉膝蓋。「有些事您吩咐下來就好,也不必啥兒都要親自動手,您這幾日都沒怎麼睡,吃得比後院養的小雞還少,就那幾粒米!」

「他們還沒走?」易觀蓮抬抬略僵的腿,淡問着,直接斷了紫兒的叨念。

紫兒一怔,隨即反應,眼睛往內廳方向一溜,哼了聲。「還沒呢,說是要跟小姐談談,好好拜會拜會。小姐啊,咱們幾次回了這位歐陽大爺的拜帖,他倒機靈,拖着『快意齋』的鐘老闆一起過來,藉著上門來給老爺拈香弔喪,就賴着不走,也不知安什麼心!」

易觀蓮眉心蹙了蹙,雪臉閃過厭煩神情。

紫兒道:「小姐若不願見,讓大貴和鐵三兒掃他們出去便是。」略頓。「要不……小姐回房待着,咱讓人請煜少爺過府,請他來處理。」現下是怎麼回事?易家主子究竟是哪位?

易觀蓮見丫鬟說得認真,心裏倒沒多生氣,僅感到荒謬。

這幾日,展煜天天不請自來,即便忙碌,也會抽空過來探探,然而,她和他幾是無話,雖然感覺得出他很想與她談談,卻都被她有意無意地避過了。

按下嘆息,她抿抿唇,聲音一貫淡然。「我去。紫兒,把這兒收拾一下,等會兒師父們要繼續誦經,記得多備些茶水。要是伍嬤嬤出來了,也得顧着她,別讓她待太久,也別讓她忙。」

「小姐啊……」

易觀蓮頭也不回,逕自走往裏邊,她跨上廊道,緩步踏進廳內。

此時內廳有兩人,坐着的那位她早已識得,是「快意齋」的齋主鍾老闆,另一位男子一身鐵銀色錦衣,正背對她站立,似極感興趣地賞着壁上的掛軸。

她甫進廳,鍾老闆隨即立起迎來,臉上有如釋重負的表情,彷佛等了老半天,她終於肯來,沒削他這張老臉面,實在萬幸。「世侄女,快來快來,鍾叔叔今兒個幫你介紹個人。」他笑眯眼,側了側身想要引易觀蓮往內走,邊道:「這位是歐陽家的主爺。歐陽公子老早就想拜會易家,他對世侄女易家錦『師匠』之名可說是仰慕已久啊!」

易觀蓮不着痕迹地拉開距離。

……若非鍾老闆有問題,就是夥計們有問題……當然,也可能蛇鼠一窩,全都有問題……

這段話突然浮現,當時困在「鳳吟閣」內,她記得昏沉沉的自己還要同那男人辯駁。唉,想想她都幾歲的人了,有些人、有些事,偏就怎麼也看不清嗎?到底真相為何,她實在是霧裏看花,越看越亂,只能一切從心。

清眸略揚,她凝肅臉容看向那位已轉過身面對她的錦衣男子。她呼息略緊,瞧見一雙俊中帶邪的眼,男子淡淡勾笑,那抹笑讓她背脊微麻。「在下歐陽鳳,久聞觀蓮姑娘大名,今日得會一面,三生有幸。」他拱手一拜,徐徐直起身軀時,鳳目一直望住她。

按理,易觀蓮確實該回禮,說幾句場面話,但她連請他們落坐的意思也沒有,只平靜道:「家父剛過世,易家堂現下不方便接待外客,歐陽公子若是對易家錦有興趣,欲談生意上之事,還是過些時候再說吧。」

「唉唉!世侄女,你聽鍾叔叔說,這事其實是——」

「鍾老闆,還是讓我自個兒同觀蓮姑娘說。」歐陽鳳手略揮,一旁急着發話的鐘老闆立時止了聲。

易觀蓮的秀眉微乎其微一攏。「兩位請回吧。」能有什麼好說?

她話盡於此,轉身欲走,心想,他們愛留便留,她也不會讓家僕強行趕人,鬧得爹的靈堂亂鬨哄。

「等等!」歐陽鳳一喊。

她沒看清楚對方是如何靠近的,只知眼前一閃,鐵銀色的人影已急沖至面前,二話不說,出手便想扯住她。「喂!」

「你幹什麼?」

「亂來啊你!」

幾個經過廊前的家僕見狀,忙奔來要護衛自家小姐免於狼爪,連鴻叔都把盆栽舉得高高的,打算擲過去了,千鈞一刻間,瞥到一條熟悉的修長身影飛快趕上前,他才止了丟盆栽的勢子。

這一方,易觀蓮下意識要避,身後竟多出一隻男性臂膀,倏地格開歐陽鳳的手,同時,她腰間也被來人的另一臂纏上,那人穩穩托住她。

後背貼住男人結實的胸膛,她心坪然,暗嘆了聲,揚起眉睫果然覦見展煜那張清俊面龐。但那張臉此時英俊歸英俊,臉色卻明顯不豫,該有的溫煦全消散無蹤。

展煜抿作一線的薄唇磨出聲!

「這裏是易家堂,可不是閣下手中的『鳳吟閣』,歐陽公子請自重。」

易觀蓮聞言微瞠雙眸,視線隨即調向歐陽鳳,發現後者面色微變,極快又恢復,那雙偏邪氣的漂亮眼瞳刷過極淡恨意。

【第六章情伏涌,紅淚霞暖百子蓮】

易觀蓮白袖覆在腰身那條男性臂膀上,狀似借男人手臂穩住身子,其實袖底的五指很努力要拼開他的環摟。但,拼不開……唉。她微惱,心神再度轉回廳內對峙的兩男身上,見一雙漂亮過頭的鳳目正意味深長地打量着她此時的姿態,瞧得她更惱,臉容加倍清冷。

歐陽鳳露出笑,慢條斯理地諷道:「煜少爺,閣下心血來潮,以往盯我歐陽家盯得不過癮,這大半年來竟盯得更緊,憑你江湖知交滿天下,要查什麼不都易如反掌?『鳳吟閣』是我閑來無聊時,小玩兩下的一門營生,你現下急着替我報出身分,讓觀蓮小姐對我心有忌憚,豈不是更不願與歐陽家交往了?」

展煜忍住不悅,面龐沈定,瞥了眼面色微青的鐘老闆一眼。鍾老闆在接觸到他的目光時,雙肩不由得縮了縮,露出僵笑。他不理會,雙目徐徐調回。「歐陽公子若是光明正大,不幹偷雞摸狗的勾當,又何必隱瞞身分?」

咦?橫在腰間的鐵臂鬆開了!易觀蓮才想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男人的寬背忽地擋在她身前,他擋得狀若無意,卻完全掩去那雙偏邪鳳目的窺看。驀然間,她又記起「鳳吟閣」那一夜,他擋在兩面假山間與人周旋,不讓誰瞧清她模樣,就為伍嬤嬤的請託——胸房一暖,她直盯着他的背。

此時,她看不到展煜和歐陽鳳的表情,只聽歐陽鳳輕佻地笑了聲。

「我光明正大上易家堂,就為了正大光明做件美事啊!」

「是啊是啊,煜少爺,歐陽公子今日前來,確實還有一件天大美事要跟我世侄女相談。你瞧他們倆男的俊、女的美,兩家家世也相當,世侄女都幾歲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事可不能再拖!」八成歐陽鳳又揮手,鍾老闆話陡頓。

廳內氣氛更沈三分。

「歐陽公子欲做的這件事已不必提,請回吧。」展煜沈聲道。

「的確不必提了。」輕佻笑音聽得出薄恨。「煜少爺三番四次擋路,這回竟又搶得先機,歐陽心有不甘,卻也莫可奈何,但來日方長,咱們總得繼續往下玩。」

「展某奉陪到底。」

歐陽鳳笑哼了聲,舉步走出內廳。

跨出開敞的廳門口時,他似是思及什麼,側目瞥向展煜,仍笑哼着。「沒了華家那兩位小姐,還有一位易家大小姐嗎?煜少爺,好好吃你碗裏的菜吧,要是再被旁人挾走,也怪不得誰。」語畢,他拂袖而去,鍾老闆則訥訥地丟下幾句場面話敷衍,便隨歐陽鳳離開。

「大伙兒都去忙吧。」展煜朝外淡淡吩咐了句,廊上廊下好幾個掄棍、持掃帚的家丁才紛紛放鬆,儼然把華家的煜少爺當作易家主子之一了。

易觀蓮對男人的「奪權」似乎沒什麼反應。

當展煜轉過身,就見她一臉怔仲,清眸攏着迷惑。

注視着她瘦得下巴都變尖的瓜子臉,秀容有些蒼白憔悴,他左胸像是被什麼猛地一螫,刺痛得很。易觀蓮不得不回過神,因為膚溫都被他看到發燙。「我…你……怎麼來了?」唉,問這哈話啊?她凝起臉,耳根卻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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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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