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禾良一怔。‘鍾老闆去過‘芝蘭別苑’?”

鍾翠唇一勾,不知為何,加深的笑弧看起來有些慘。

“‘捻花堂’專做女人家的生意,‘芝蘭別苑’里的寧神薰香、香檀粉等等皆出於‘捻花堂’,我今日打着‘捻花堂’旗號,親自帶了些新品薰香上門,裏邊的丫環們被那香氣吸引過來,她也被吸引過來……”略頓。

“我當年見過她一次,到現下都三十年過去,都三十個年頭了……她模樣依舊,還是那麼美、那麼的高高在上,像掛在天上的月亮,怎麼都不顯老……所以,這世間便是如此嗎?生得柔弱美麗的,永遠有人疼愛,少爺那時一眼就瞧上她,她雖家道中落,怎麼也算出身名門,是真正被養在深閨里的大家千金,而我……我有什麼?我是什麼?”

“少夫人……”金綉緊緊張張地挨近,壓低音量。“您別走得太近,她……她瞧起來怪怪的,不太對勁兒啊!”

禾良安撫地拍拍丫環的手,朝鐘翠又靠近一步。

“鍾老闆何必執着着過去不肯放?以前的您是個小丫環,如今的您都已掌着‘捻花堂’是堂堂大老闆了,這三十年來的日子,您必然活得精彩,即便辛苦,也肯定是精彩的。”

“你什麼也不懂。”她幽幽道。“……之前,你問過我,為何到現在才來與‘太川行’為難,你可知道啊……想回頭走這條路,也是要練膽的,三十年了,以為膽子夠大、底氣夠足,不走這一趟,我沒法活,如今走了,”她嗤笑一聲。“好像也快活不成。”

這會子,禾良真不明白了。

她沉靜以對,聽鍾翠接着道——

“你家的那位秀爺倒是不錯的,很沉得住氣,游家藏富又藏得特別厲害,真是見識到了呀!嘿,本以為截斷他所有大宗糧作的來源,再搶其他大小雜貨的供應源頭,然後拖上幾個月時間,‘太川行”最後即便不倒,也得大傷元氣……”

禾良臉色白了白。

她輕啟的唇瓣和顫動的鼻翼隨着加劇的心跳呼出團團白煙。

鍾翠瞟了她一眼,幽然笑道:“哪知啊,‘太川行’在華北、西北和西南等處早已暗暗購山置地,自個兒當起地主老爺,我斷他‘丈棱坡’的麥糧,他便從自個兒的麥田拉貨,我再斷他鹽貨,他就從自家的高原鹽湖裏撈鹽,這些貨有好幾批甚至轉進我手裏,價定得太高,高出尋常價三、四倍,我還是買了,就為了堵掉‘太川行’任何收貨的可能……”搖頭又笑。“你家那位爺不出面,也不派用行里的任何夥計,看來,‘太川行’在外頭也擺了不少暗棋,等着將我這一軍,呵呵將得好啊,將得真好……我把一大筆錢花盡,咱家三姑娘明明說過,散了財,就會痛快,怎麼我還是不痛快……”說到最後,她聲音好低,低低啞啞的,似胡亂呢喃,自個兒跟自個兒說話。

“少夫人,我們走吧,別理會她了。”金綉頭皮發麻。雖然僅是一個老婦,對方神態卻讓她打心底發寒。

禾良內心兀自斟酌,事到如今,真不知還能再說什麼。

“太川行”這些天起死回生的事,她從德叔那兒聽到一些,但並未深入,此時再聽鍾翠敘說,她也沒多大反應,只覺得行里生意穩下來,這樣很好,行里的大伙兒全動起來、各司其職,這樣也很好,只覺得她那時為“太川行”的狀祝操那份心,實在有些笨,最笨的是,她和丈夫竟這麼鬧僵了,唉……

“鍾老闆,我還有事先走了,請保重。”

她略福身,帶着金綉轉身便走,欲上那條通往別苑的石徑。

突然,黑影晃動,鍾翠擋在她們面前。

“喂!你想幹什麼?!”被嚇到,金綉瞪大眼,口氣兇巴巴的。“我、我敬老尊賢不跟你計較,你別太過分喔!”

鍾翠不理叫囂的丫頭,直勾勾盯着禾良。“你應該很值錢吧?”

游家的主僕倆同時一愣,禾良較快回神,困惑道:“鍾老闆什麼意思?”

“你想,那位游家大爺會花多少銀兩來贖你?”她笑問,神情詭異。“或者他也不用來贖了,你跟着我,我帶你回江南,你一路上陪着我說話解悶,我也就能痛快一些吧?”

“鍾老闆……”禾良嘆氣。

金綉跳出去擋在主母面前,撩起兩袖,按捺不住開罵了——

“老虎不發威被你當病貓啊!你不要以為自己有點年紀,我就不敢動手喔!你敢亂來,我、我就揍你,我個頭雖小,但力氣很大,打人很痛的!你走開啦,不然別怪我不客氣,我——咦?唔……”

咚!

“金綉!”禾良一顆心瞬間提到喉頭,都快嘔出來了,她臉色刷白,因為金綉突然毫無預警軟倒下來。

她撲去扶住自個兒的丫環。

就在同一時候,她聞到一股奇異香味,極淡,似含着檀香,鑽進她鼻間后,整個衝上腦門,麻感瞬間擴開,她張嘴欲言,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捻花堂”除了賣各種薰香外,也賣迷魂香嗎……

禾良內心苦笑,在失去意識之前,她看見鍾翠慢慢傾近的老臉,對方那雙深沉眼底,正顫着近乎狂亂的光。

【第九章】

十日後

“你珍二爺那邊有什麼消息捎回來?”游岩秀一身風塵僕僕,俊面淡淡蒙塵,長發未冠起,僅隨便抓作一把綁在腦後。他快馬回到游府,見到幾天前隨二弟游石珍出門的貼身護衛小范迎門而出,他兩眼一膛,翻身下馬,雙腿尚未落地,已衝著小范沉聲詢問。

此時管事德叔亦迎將出來,嘆道:“秀爺,有事進屋再說,您都幾日沒合眼了不是嗎?這麼下去哪撐得住?”

游岩秀恍若未聞,面無表情直視着小范。“你二爺追到什麼了?”

“二爺跟‘飛霞樓’那頭的人接上了,少夫人被鍾翠帶走的事,對方也已知曉,但至於鍾翠的行蹤,目前仍無下落。”見主子臉色陡寒,小范忙補充說道:“不過二爺派人盯梢了,只要鍾翠一與‘捻花堂’接觸,又或者直接奔回江南‘飛霞樓’老巢,咱們會知道的。”

小范見主爺抿唇不語,又道:“秀爺,我一回來就聽說您今早帶人出城了,說是離城十裡外的渡頭,有位梢公在出事那天見過鍾翠和少夫人,您去過了,結果如何?有找到那位梢公嗎?”

找到又如何?

只查問出禾良如病了般昏沉不醒,由着人把她帶走,她們渡了河,身邊有馬,接下來究竟往哪裏走,那名梢公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此時,馬童看德叔的眼色行事,上前來照料主爺手裏的馬匹。

游岩秀動着思緒,動得很慢,這幾天,他腦中如同灌進滿滿桐油,粘呼呼,不太好使,胸中空蕩蕩。他常說自己沒心、沒肺、沒天良,這一次,他真覺左胸里的那塊肉被挖掉了,沒有痛覺,就是空空的。

他下意識舉步跨進宅子裏,德叔暗暗吁了口氣,和小范一塊兒跟上。

“德叔,老太爺今日有按時用藥嗎?”游岩秀忽問。

德叔連忙答:“有的。老太爺今兒個胃口也還不錯,一頓能喝兩碗粥,只是……只是他又問起少夫人……”

禾良被強行帶走,游大爺讓府內上下全瞞住老太爺,只說禾良被他氣哭,一怒之下回“春粟米鋪”住了。這種事以前也曾發生過一回,最後還是老太爺出面去把禾良說服回來,用這理由,應該能瞞得過老太爺。

“秀爺,等會兒您先沐洗一下,咱再吩咐灶房弄幾盤熱食,您——”

游岩秀身形驀地一頓,不走了,德叔和小范也跟着停下,小心翼翼看着他。

“秀爺……您想到什麼了嗎?”小范問。

“江北的‘捻花堂’把事推回江南,江南的‘捻花堂’又把事推回‘飛霞樓’她們不知鍾翠蹤跡,怎可能不知?怎會不知?”他嘴裏喃着,依舊面無表情。小范適才回報的事,他到現在才想出結論。

陡地,他車轉回身,往大門方向急步。

“秀爺、秀爺!太陽都下山了,您這是要去哪兒呀?都好多天沒見您吃喝了,您好歹坐下來吃一頓,有啥事等吃飽了再辦啊!”德叔真急了,在游家待這麼多年,還真沒見過游家大爺這等模樣。說他得了失心瘋,又似不是,說他與尋常時候一般,眉目間卻時不時透出讓人發毛的神氣。

“小范,跟上。帶我找你二爺去。”說著,游岩秀人已到門口。

他的馬被牽回馬廄了,正欲揚聲命人備馬,這一方,小范受德叔所託,只得硬着頭皮趕上前來勸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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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大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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