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發情似乎是瞬間的事,簡單一個點就徹底吸引他。
發情沒藥醫的,情一發不可收拾!
姑娘的心很有當“霸寨”女人的能耐,他當下要做的就是設法養壯她,讓她能更安穩順利地窩進寨子裏,輕易應付這裏每一季的寒冬。
晚飯結束后,雲婉兒取碗筷到側門外清洗。
力千鈞自動自發幫忙收拾灶間,他擰乾抹布擦桌、擦椅,跟着把火苗小心地養在灶內的木灰里,又察看大缸中的儲水是否夠用。待一切檢視過後,婉兒還沒進屋,他大腳自然是剋制不住地朝側門出走。
甫踏出,揚眉一瞧,他左胸像掄牛皮大鼓,被人握着大棒槌連番重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得他整個胸臆震顫,狠狠感受到心在暴動的力勁。
側門外取暖用的火盆子邊,披着氈毯的母騾和姑娘頭靠着頭、頰貼着頰,姑娘喂着她吃果子,蜜棗干、腌桃子和新鮮野梨,八成也是“霸寨”的女人們強贈她的。她喂着母騾吃,自己也吃,其間還對着騾子低聲說笑,也不知說些什麼,眉眼俱柔,倒似在哼吟小曲。
母騾濕濕的舌頭舔她掌心和手腕內側,她輕笑,怕癢地縮肩撤手。
“春花,我的好春花,別舔啦,明兒個我跟着大娘學怎麼腌桃子。我腌好多、好多給你吃,春花饒過我吧……”
她笑聲清脆,跟母騾頸子上的紅漆鈴鐺音色相近。
母騾沒打算放過她,長頸一探,白毛鼻頭頂將過來。
她笑着往後退,結果一腳重重踩在男人大靴上,顛了顛的身子立即被巨掌及時扶穩了。
“力爺——”旋身,雲婉兒微訝低喚,雙手自然地攀着他的前臂。“怎麼不出個聲?唉,我踩到你了。”
垂眸急要察看他的腳,殊不知他倆身形體重天差地遠,就算她往他腳板連踩個一百下,對力千鈞來說,怕也僅是搔癢力道罷了。
“你……你曉得她叫‘春花’,你知道她的名字?”黝目泛亮。
“嗯。”雲婉兒點點頭,被他略顯激動的神情弄怔了,柔聲道:“常聽力爺‘春花’、‘春花’地喚着,我自然知曉啊!我還知道,春花是咱們馬幫馱隊的頭騾,地位很高,責任很重的。”
力千鈞定定望着她,濃眉忽而飛揚,咧嘴露出白牙。
“是。春花她——”
“呼嚕呼嚕嚕嚕——”母騾果然在外走踏多時,行事已染江湖氣,一不做、二不休,大鼻頭乾脆硬頂過去,外加呼嚕嚕亂噴氣,把軟綿綿的姑娘驀地頂進男人厚實的胸懷裏,回饋主子一記大甜頭。
雲婉兒沒料及背後會遭到騾鼻子襲擊,輕呼一聲,整個人往前傾。
她藕臂下意識抓緊眼前人,聽那低沉的男音微惱輕喝——
“春花別玩了!”
“嚕嚕呼——”騾腦袋甩了甩,紅漆鈴鐺叮咚響。
力千鈞衝著母騾挑眉,峻臉略僵,說話竟結結巴巴。
“你、你你……你胡亂幫忙會壞事的!我哪裏想抱?你……你別亂說!我只是……只是……好啦好啦,就算真想抱,我自個兒也會想辦法光明正大的抱,你不能這麼蠻幹胡攪,你平常不會這樣的……什麼?你說什麼?全是為了我着想?!我沒拚勁……當、當不成好漢?!”瞪眼,嘴一癟。“春花,我待你不薄,你說這話要憑良心啊!”
結果,姑娘被惹笑了。
螓首抵着他的胸,姑娘笑得巧肩輕顫,不能抑止。
那柔潤笑音成串逸出,把忙着和心愛母騾“講道理”的力千鈞猛然喚醒。
毀了!
他倒抽一口寒氣,記不得方才說出什麼,只曉得又口無遮攔地胡言亂語。完了完了完了!人家姑娘要怎麼想他?當真一世英名毀在一旦啊!
簡直窘迫到無端,即便這般,仍是得鼓起勇氣、咬緊牙根往下瞧……咦?咦咦?懷裏那張秀顏看起來下像生氣,眉兒似飛柳,眸中含星,唇瓣在花開嫣然後,此時卻是含苞待放、欲綻未綻地輕持着,淡淡軟意猶沾嘴角。
她腮畔紅紅兩抹,搽了胭脂似的,瞧起來是羞澀、輕愉而非惱火。
她不惱,唉,他就安心些。
“力爺,我想……我能站穩了,謝謝你。”相望了會兒,雲婉兒墨睫淡斂,有意無意地避開他直勾勾、無絲毫掩飾的凝注。
力千鈞如夢初醒,這才驚覺兩條肌肉糾結的粗臂把姑娘摟得多緊密,抱得多麼光明正大。
他雙臂被燙着般急撤,面頰也紅紅兩抹,只是膚色黝黑沒那麼容易看出來。
她蓮步輕移,徐慢地走到母騾身旁。
撫着騾頸,她側眸再次瞧他時,羞赧的神情稍褪了些,五官秀致而淡靜,連問語也淡淡然。
“春花跟在力爺身邊許多年了吧?你們在一塊兒走南闖北,甘苦共享,感情和默契好得沒話說,很教人羨慕啊!”
深黝的眼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意味深長,靜默了好半晌他才出聲。
“春花五歲時就跟了我,她是我第一次在騾馬交易場買下的騾子,當時交易場子既亂又吵,但我就是看到她。”
“然後便再也移不開眼嗎?”她問。
雲婉兒話中有几絲玩笑味,沒想到猜得好准,見男人靦覥笑,揉揉鼻子默認了,那神情說不出的柔軟有情,她心湖剎那間被投落了什麼,靜謐謐地泛開漣漪。
“她很美,健壯而美麗。”柔荑近乎着迷地撫着細軟毛皮,嗅着獸類溫暖微腥的氣味,她低柔地說:“力爺把她照顧得很好。”如同看顧她,既擔下責任,定要面面俱到……或者,這男人天生就極懂得如何照看旁人啊!
力千鈞道:“是春花照顧我多一些。她不僅幫我分擔馬幫走貨的活兒,在漫長寂寞的路程中還會陪我說話、聽我訴苦,偶爾也給我出出主意。”
“所以春花聽去你所有心底事了?”似笑非笑着。
麵皮莫名臊紅,他再次揉鼻子,就在婉兒以為他又要默認時,他清清喉嚨,道——
“是啊,不過春花口風很緊,不會隨便說給外人聽的。”
“呼嚕嚕——”母騾為了感謝主人全然的信任,很窩心地伸舌舔他的大掌。
雲婉兒這會兒笑深了,笑得貝齒與紅唇相襯。“我想,我大致猜測得出,他們為何要喚你‘力頭’。”
粗黑的兩道眉飛挑。“是嗎?”
她點頭。“你總是領着頭騾走在隊伍的最前頭,這‘力頭’的稱喚確實當之無愧,不是嗎?”
“唔……”是這樣嗎?他其實不甚清楚,似乎打一開始窩進“霸寨”,“力頭”兩字就跟定他了,他也忘記究竟誰取的?因何而取?
雲婉兒若有所思又說:“至於‘力哥兒’的由來嘛……”
“那是大娘、大嬸和婆婆們故意鬧我的。”他語氣忽而一促,很無辜似的。
“那是她們喜歡力爺你。”
“霸寨”的女人們很識貨的,定是覺得他樸實厚道,脾性沉穩,是條鐵錚錚的漢子,所以才紛紛想親近他、逗他玩。
被她這麼一說,力千鈞有些承不住那雙明瑩眸子溫柔的凝注。
鐵錚錚的好漢子又如何?
在這姑娘面前,他暗暗發著情,很難擺出什麼像樣的譜來。
“我……呃……不太清楚。她們喜愛這麼喚,也就由着她們,無妨的。”對了,提到那群女人們,他似乎有什麼萬般要緊的事要好好叮嚀她,來這兒之前,他告訴自己定要對她說分明的,是什麼事呢?非記起不可啊……
“你別理會那個‘走婚’!”突如其來一吼,眼睛瞪得跟銅鈴有得比。
要不是攬着母騾的粗頸,雲婉兒肯定要被震得倒退好幾步。
“什麼‘走婚’?”
“就那個‘走婚’啊!”端正的眉宇有些氣急敗壞。“這‘走婚’就是男的和女的彼此看上眼,女的跟家裏長輩說過後,男的就……就晚上到女方家裏,和那姑娘要好在一塊兒,若有一天兩人間感情淡了,說分手就能分手。婆婆同你亂提的,咱們西南雖有這種習俗,但‘霸寨’里沒誰這麼蠻幹的,你別傻憨憨跟着走!”
“喔,是那個‘走婚’。”她記起了,秀額淡垂,由着清肌透出紅澤。
她小腦袋瓜搖了搖,唇角模糊有笑。“不會的,力爺放心,我沒想跟誰‘走婚’。何況沒有對象也走不起來呀!我就一個人,一個人挺好,這樣很好。”搖頭變作點頭,點點頭再點點頭,點得眸底隱約覆了霧,她又強調般低喃:“真的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