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他首次在這女人臉上看到那種表情,厭厭然,神魂離得好遠似的,讓他碰不着、觸摸不到,讓他想起蘭琦兒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眸。
他膽顫心驚。
“樓主覺得如何?耐不耐用?舒不舒服?小的夠賣力了吧?”俯在女子紅透的耳殼邊,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地低低噴息,寧願見她怒不可遏地朝他吼罵捶打,也不要她這麼死氣沉沉。
花奪美震了震,空茫的眸子終於起了變化。
她淡淡眨睫。
像是沉吟許久許久,想過又想,心底事依舊沒有答案,她徐慢地逸出一口氣,在他的注視下懶懶撐坐起來。
她髮絲散亂,膚上的激/情薄嫣尚未退去。
眉眸微揚,她定定看着他,胸脯起伏漸劇。
“我不爭氣……”紅花般的唇瓣似啟未啟。
雷薩朗沉着眉,雙目一眯,還不知該說些什麼時,突見她猛甩了自己雪頰一巴掌。
“我不爭氣!”左右開弓。
“不爭氣!”再一記。
“不爭氣!”還來。
“不爭氣!”這一記沒能打落,她的腕被男人緊緊抓握。
“你幹什麼?!”雷薩朗面色凜然,炯目睖瞪,忙將猛甩自己巴掌的女人抓來胸前抱住,防她再犯。
以一臂強悍地環住她,另一手則以適當力道扳起她已然紅腫的臉容仔細審視。他氣息粗嗄,胸臆悶痛如排山倒海一般,教他忍不住低吼。
“你真的越來越懂得折騰人!”折騰得他命都要去了半條。
男人大聲,花奪美也衝著他大聲。“反正我就是不爭氣!”
淚水急迸,雙頰濕漉漉,她雙手被制住,沒辦法擦拭,下意識頂起巧肩擦過臉頰,眉心跟着蹙起,終於曉得痛了,瞬時間,滿腹委屈紛湧出來,竟氣到放聲大哭!
“你欺負人……我們花家的女兒都怎麼了?你欺負我一個不夠,還給余紅下套子……嗚嗚嗚~~現下又闖進來欺負我……”而她還不爭氣地由着他欺負,那才真糟!
雷薩朗一臉挫敗。“你不也欺負我?”
“我哪有?我哪有?”哭。
“你沒事出什麼告示?幾天前在水榭時我已經撂下話,你要男人可以,就我一個,沒得選擇。我才離開不到十日,你就造反了?”難怪余紅要提點他,知姐莫若妹啊!
雷薩朗內心大嘆,還能怎麼著?都喜愛上了,一遇上她的事,他就暈頭轉向,哪裏能平心靜氣?
從懷裏摸索出化瘀消腫的涼葯,他挖了些葯,動作輕和地抹在她通紅的兩頰,還得邊幫她把淚水拭乾。
“你……你想離開就離開,在外面幹什麼勾當也從不提,你以為還能瞞我嗎?那些胡商把‘飛霞樓’的貨又重新馱回來了,之前分明是你從中作梗,硬把貨給扣住……再有,你直說自己沒有毀約,你、你……”葯很好,讓她熱頰感到陣陣的舒涼,她邊指責着,臉蛋倒聽話地仰得高高任他抹葯。“告訴你,我跟孟老爺子談過了,他把事兒都攤開,你這麼欺負人、捉弄人,還有沒有天良?”
“請問我究竟是怎麼個沒天良?”抹完葯,他冷靜問,手中抓起一塊不知哪位金釵遺留下來的巾帕,探進她腿間為她做着簡單的清理。
花奪美的身子略綳,淚忘記掉了,攀着他的寬肩竟害羞起來。
“當年……你走就走,氣恨我就氣恨我,何必還費心安排那些胡商與我‘飛霞樓’做生意?他們全是你的人,聽你號令,你卻不讓他們透露實情,瞞了我整整四年……”莫怪那時“飛霞樓”極順利便尋到新合作的對象,全因背後有他操盤。
她驀地輕顫,因他擦拭她腿間時,粗指不意間撫觸到某個極敏感的點,害她差些叫出。
“繼續數落啊,我在聽。”雷薩朗狀若無意,連瞥都沒瞥她一眼。
被他無謂的態度一激,花奪美握拳,嗓音又揚。“還有你跟孟老爺子兩個,根本是……狼狽為奸!”
“喔?”他挑眉,把巾帕往旁一拋,終於看向她。
“孟老爺子前兩日連同孟夫人一起過來,我問他‘蔓羅草根’還能不能買到手?該向誰買去?孟老爺子說,要我問你便成,你手裏多得是!”略頓,她眸光如泓,玉指戳起他胸膛。
“明明是你要孟老爺子拿來送我,既送了我,便是我的,為何那一夜又把‘蔓羅草根’偷走?你莫名其妙!”她極度懷疑,孟老爺子根本是他佈下的眼線,才會三不五時便晃來“飛霞樓”拜訪。
“我莫名其妙?”底牌被揭穿,雷薩朗也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倒是對她指控的言語很有意見。“是誰胡亂使用它?還不知死活連灌兩、三壺烈酒,把自己迷得瘋瘋癲癲,神智不清,我當然要取走它!”
“我……那是……”花奪美耳根發燙,欲要為自個兒辯駁,一時間竟擠不出話,惱羞成怒了,只能鼓起痛痛的雙頰瞪人。
雷薩朗點點頭。“好。既然你已無話可說,那該換我說了。”
美眸不甘心地瞪瞪瞪。看男人到底要說什麼?
他不以為意地勾唇,指節輕刮她秀顎,凝注她好半晌。
一直到花奪美快要悶不下,幾要耐不住性子了,才見他啟唇。
“蘭琦兒和烈爾真的事,我當下或者氣你,氣到不想見也不願見你,但從不曾有恨……我只是不甘心。”
沒料及他一開口便提當年那場“恩怨”,花奪美咽了咽津唾,不甘心的眸子在聽到他也說“不甘心”時,不自覺間一盪。
“……你是因為蘭琦兒被帶走,所以才好不甘心?”
“我是因為覺得你是我的人,我是你的人,我和你該是一體的,見到你對烈爾真好,讓我心很痛,感情很受傷,所以才不甘心到了極處,氣鬱得不能自己,首次體會到幾欲嘔血是什麼感受。”他嗓音醇厚如美釀。
花奪美焦急駁道:“我沒有對烈爾真好!我只是……蘭琦兒她、她……”結果仍要繞回老問題嗎?她咬唇,心痛,明白自己當年確實傷了他。
黝黑大掌好輕地撫着她的傷頰,彷彿早猜出她未竟之語與內心的苦惱,那悅耳男嗓略揉笑意地拋出一句話——
“蘭琦兒與烈爾真已有兩個孩子了。”
什麼……
懷裏的人兒先是略蹙眉心,像弄不太明白,下一瞬,雷薩朗便聽到預期中的抽氣聲?以及女人瞠目結舌的錯愕模樣。
他忍住笑,好心解釋着。
“蘭琦兒被帶走後,我放心不下,所以一路追回西漠了。後來和烈爾真有過幾次比較深入的……嗯哼……談話……”其實說“肢體衝突”會比較符合些,但他選擇雲淡風輕地省略。“談到最後,竟然已過去大半年……”
“蘭琦兒呢?她後來怎麼樣了?她……她過得很好,是嗎?”切切詢問中全是真心關懷。
“……唔,後來當然就漸入佳境啦。”雷薩朗想到自己一開始堅決反對的態度,如今卻也認同了,黝臉不禁微微泛熱。
他忽而頭一甩,粗着聲道:“總之,我在西漠待了一年多,見蘭琦兒狀況穩定,烈爾真那傢伙……也還可以原諒,才又回到江南來。”
花奪美徐靜地吁出一口氣,像是聽聞蘭琦兒一切安好,心也隨之安定。
微垂螓首,她盯着自個兒的掌心,自摑耳光不僅臉疼,連手也會疼呢!
她苦笑,幽幽道:“你從西漠回來后,隨即就跟‘海寧鳳家’的船隊出航往南洋去,你那時還生我的氣,仍不願見我的,是嗎?”淡抿唇,她拇指按按掌心泛紅處,似乎故意要讓它疼一疼。
“……我那時才從孟老爺子口中得知,你已離開中原漢土了,他說,你原先是想帶蘭琦兒避居海外,後來烈爾真的出現打壞這一切……我就想,你這一去,再也不會回來了,我……”頓了頓,手疼、臉疼、心也疼,疼到眼眶又紅,鼻音好濃,她嘆息。“我就想,這樣也好,反正你遲早要走,不回來就別回來。我還想,怎麼會有這麼可惡之人,把我害得好慘,想忘不能忘,恨又恨不起,愛也愛不着,真的好慘……”
男性的唇驀然尋覓到她的,密密留連,唇溫熨燙着她。
抵着她的額,鼻尖與她輕蹭,雷薩朗貼着她的朱唇低語:“知道我為什麼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