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剛開始是綳得太緊、渾身戒備,待危機除去,又驀地聽見蘭琦兒首度開金口,於是她一屁股跌坐在地,最終還得靠男人抱着走。
一出事,她跟霜姨交代了幾句,就同他一塊兒帶蘭琦兒回水榭……唔……好吧,其實是他兩臂各拎着腿軟的她和淚流不止的蘭琦兒回來。
磨磨牙,覺得應該解釋一下下,多少維護“樓主”該有的面子,她道:“那是雷薩朗大爺的‘心頭肉’,我當然怕蘭琦兒被搶啊!要是真出事,大爺你追究起來,本樓主得擔這個干係,我九顆頭都不夠大爺砍的!我——”身子被輕扯過去,腰被摟了,唇被吻了。
一吻已畢,粗糙指腹輕撫她溫頰,男人的目光有些古怪。
花奪美回睞着他,心律促了促,軟軟靠在他胸前,姿態妖嬈天生,不必刻意擺弄。她唇瓣輕掀,欲說些什麼,卻被他搶先一問。
“今日聽說有貴客訪‘飛霞樓’?”
她柳眉略挑。
“是有一雙男女來求教……”一頓,像是登時間醒悟了,微翹的嘴角淡哼。“我還在想,今兒個一早,雷薩朗大爺不是領着那批高壯手下忙事去了,怎麼有空闖我‘飛霞樓’?呵呵,想來是怕我帶壞你寶貝妹妹,讓十二金釵客拉着蘭琦兒一塊兒旁觀領教去吧?”小手拍拍他的胸膛。“莫怕莫驚,我不會這麼虧待蘭琦兒的,要領着她旁觀,也是去偷窺‘柳紅院’一年一度的百人牙床大戰!咱們跟那兒的媽媽很有交情的,要偷窺幾場都不成問題。”
這女人習慣半玩笑、半認真地說話,有些是真,有些是假,而真的未必真,假也未必假。若時間推回三年前,雷薩朗也許會被挑起怒氣,然今非昔比,他漸能抓住她某些隱晦的心思,往更深處窺看。
“我上‘飛霞樓’前,並不知蘭琦兒也在。”低語。
“那你是尋我來了?”螓首疑惑地偏了偏。
哪裏曉得,男人突然抿唇不語,幽闇的深瞳依然古古怪怪的,她猜,該是月光、星輝,還有紫相思林的關係,它們總讓水榭的夜色變得溫柔而奇異,把他黝黑面膚也染了些暗紅。
雷薩朗對自己承認了,他確實是為她。
午後與手下再經過楊柳岸的石雕小亭時,恰遇見花家小妹與她近日收在身邊的四名小婢子,經花余紅告知,才曉得“飛霞樓”今日又有貴客上門。
明知“飛霞樓”以何為營生,也陸續聽說過七十二姝的大膽手段,更明白身為樓主的她行徑與想法驚世駭俗,不能以等閑女子待之。
她與他相互允諾過,她的身子只留給他一個,直到雙方生意不再合作為止。
他一直信她,不曾疑心。
但信任歸信任,每每聽聞有男女上門求診,一幕幕活春宮演不盡也就算了,想到她有時還得跟在旁調教、護航,總讓他心悶氣堵,衝動得直想跑來掩住她水媚媚的眼。
不能一直這麼下去,該想個法子徹底解決!
花奪美沒能猜出他的心思轉折。
一手貼服着他的胸,她清楚感覺到男人衣衫下結實的肌理,指尖略動了動,想起今日在“飛霞樓”中對別具男性軀體的排斥……唉,這絕非好事,但她似乎要失去控制了,有些東西悄悄變化着,欲擋不能擋。
他不作解釋,她也沒想再追問,畢竟尚有更教人疑惑的事橫在眼前。
沉靜吐息,她故意將語調放得淡然,道:“那位喚作烈爾真的男子,幾日前,你和手下在石雕小亭那兒曾談及過他,他現下是你西漠部族的頭頭了,是嗎?”
雷薩朗才猜想她何時要問,聽她終於問出,他內心其實相當歡愉。
她似乎不太在意他的事。
除了香料、香葯的生意往來以外,她對他一向不怎麼過問。然而,他也莫名其妙得很,她越抽離,以為放浪冶媚的表相足以掩飾冷淡的心,越是激得他去逗惹人家。
天曉得,每次見到蘭崎兒和她如此親近,他喉頭就漫酸,也弄不清楚是妹妹被她搶去,所以他很不是滋味;抑或蘭琦兒能得到她真心關愛,所以他可悲地吃起自己妹妹的醋?
他頷首。“是。烈爾真是西漠的狼主。”
“而前一任的狼主則是你?”那日他和屬下們的談話一直在她腦海盤桓,說不去多想,又哪裏控制得住啊!
粗濃的飛眉略揚。“是。”
“那……能否滿足一下本樓主旺盛的好奇心,雷薩朗大爺為什麼不繼續當你威風八面的狼主,偏要把位子拱手讓人呢?”
又來了。
用玩笑口氣問着嚴肅的話題,彷彿怕被看出她有多認真。
她總是如此。
雷薩朗並未立即回答,反倒一掌托住她後頸,讓胸前那張麗容仰高,避無可避地與他面對面。
“在滿足樓主的好奇心之前,請樓主先滿足一下本人的好奇心吧。”
“嗯?”花奪美迷惑地輕哼一聲。
“為什麼突然對我的事感到好奇了?”
她清眸略瞠,眼珠子湛了湛,似努力思索答案,想得耳根的溫熱已暖在雙頰,才澀澀地擠出聲來。
“才不是對你好奇,我……我是為了蘭琦兒。”
雷薩朗眯起雙目,不語,等着她把話說完。
“我仔細想過,或者,蘭琦兒該隨烈爾真去,跟那個男人一起生活。”
女人的嬌唇抿了抿,吐氣如蘭地說道。
【第七章臨舟莫聽幽然曲】
萍心隨細浪浮蕩,朵朵在蜿蜒的水面上、在帶紫的月光下閃爍,水榭的寧詳在此刻微掀波動,連風都幽沉了些。
撫摸着女子頸后細膩的巨掌明顯一頓,男人粗獷大手滑向她的雙肩,將懷裏柔軀稍稍推開。
花奪美看到一雙陰晦深沉的男性目瞳,心裏不禁苦笑了,稍感安慰的是,他按住她肩膀的力道沒落得太重,多少顧及着她似的。
“什麼意思?”雷薩朗低問。
悄嘆。“意思很簡單,就是讓蘭琦兒隨烈爾真走,回西漠去,嗯……或是任何烈爾真想帶她去的地方,兩人在一起生活,誰也不離開誰。”她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極為不智的事,正在失控中,她不該插手,卻依心而為。
“對於烈爾真,你全然陌生、什麼也不懂,憑什麼認為蘭琦兒該跟他去?”聽得出他刻意且用力地壓下聲量,但灼灼氣息仍透出風暴。
“我是不懂!我只曉得烈爾真一出現,蘭琦兒瞧他都瞧痴了,那雙美麗卻無神的眼眸開始有了生氣。我看見烈爾真對她伸手,那男人連句話都用不着說,只用眼神示意,蘭琦兒就乖乖朝他靠近。我還聽見蘭琦兒說話了,她喚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低低幽幽的,邊喚邊掉淚,她為那男人掉淚,她心裏有他……”心緒波亂,熱熱的濕意毫無預警地衝上兩眼,她嚇了一跳,欲阻擋已然不及。
她也掉淚,是為誰?
為了蘭琦兒還是她自己?
又或者……她也為著一個男人掉淚,因為心裏有誰?
“她心裏有他呀……”朱唇低逸,如若嘆息。
雷薩朗沒能即刻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意會到她杏眼裏的爍光,和勻頰上淡掛的潤珠其實是她的眼淚,霎時間,他峻厲面容一沉,變得有些扭曲,左胸悶悶堵堵的,喉頭也遭遇同樣危機,血肉肌理甚至綳到生疼。
她掉什麼淚啊?!
咬牙,指腹揭掉她溫潤的淚珠,動作絲毫稱不上溫柔,他粗聲粗氣道:“我曾經把蘭琦兒交給他,我給過烈爾真機會,以為他和蘭琦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以為他能給她一切最美好的東西,但事實證明,我錯了,他也大錯特錯!是他不知珍惜,傷蘭琦兒太重,而同樣的錯誤我絕不再犯第二回!”一頓,大掌改而捧住她的臉,掌心奮力擦拭,透着苦惱地低吼:“別哭了你!”
連哭也不成嗎?“我就哭、就哭!”豁出去了!
她花奪美天生反骨,浪蕩形骸,要笑就笑得狂浪生嬌,欲哭就哭個痛快淋漓,還有什麼好遮掩、好顧慮?
拉開猛力揉拭她紅頰的粗掌,由着眸子生水霧,她鼻音濃濃地道:“即便那男人真傷害過蘭琦兒,蘭琦兒仍舊對他有感覺,這一點你我都不能否認……是啦,蘭琦兒就是笨,笨得這麼可憐又如此可愛,傻呼呼把心賠出去,任由男人踐踏。說來說去,全是你們男人使壞,沒一個好東西,害得‘飛霞樓’里的女人們傷心,也害得蘭琦兒流淚,男人都壞,女人全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