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仗勢欺人
誰知道到了黨校,就碰上了這個看門的老李,他硬是把住門,不讓兩個老人進,說黨校沒有張青雲這個人。大熱的天,曬得兩個老人夠嗆,面子上也過不去,心裏更急,以為自己的兒子失業了或者犯了什麼錯誤,被開除了。
你想那麼大一個黨校,有上百號教師,連上家屬和每天出出進進的學生,張青雲又是這麼不起眼的農村孩子,放到那裏誰都不會注意他。那時候也沒有手機,公用電話都很少,聯繫根本不方便。
在張青雲的父母一再請求下,老李才同意打個電話,到了政治系教研室,問有沒有張青雲這個人。張青雲的同事說有,現在正在上課。老李這才把張青雲的父母讓到門衛的傳達室休息。
等張青雲上完課,下課的時候同事才告訴他,他父母在大門口等他。張青雲三步並作了兩步,急急忙忙趕到大門口,看到父母等得都有點急了。
忙把父母領出了傳達室望外走,老李喊住了,說要登記。張青雲說:“登記什麼,這是我爹媽?”
老李說:“這是規定。外人來要登記,以防壞人混進來。”
張青雲一聽就氣得鼻子冒煙,知道他是擺譜,欺負他這個剛來的生蛋子。真想衝上去扇他兩個嘴巴,但想想父母剛來,自己也是剛上班不久,就此把事情鬧大,對自己不利。想想就忍了,胡亂地填了一張表,但臉色還是很難看,寫完狠狠地看了一眼老李那幸災樂禍的眼睛,扭回頭走了。
走不遠,就聽見老李對另一個門衛說:“他一個鄉下孩子,牛什麼牛,見了人連一支煙也不會遞,不刁難刁難他,他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
張青雲聽了立即感到血往上涌,當時殺人的感覺都有,但想想衝動不得,只好裝着沒聽見,忍了。
過後一打聽,原來看門的老李是黨校辦公室李主任的親弟弟,有關係,才霸道。
和老李的遭遇促使張青雲許多年來一直潛心觀察研究這種所謂的小人物的心態,他們的心理活動規律。按理說,他們都是一些沒多少文化的人,地位不高,也可以說是低下,在這個社會上並不具有話語權,手裏也沒有支配多少有價值的權力,他們就是看看門,檢查一下過往的車輛,巡查巡查院子,嚇唬嚇唬撿破爛的民工或者心懷不軌的小偷。但不知道憑什麼,他們的心態如此失衡,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哪怕一丁點權力(如果這也算權力的話),想方設法地刁難別人,從來不想着與人為善,而是拚命地做惡,不怕得罪人,不怕遭天譴,是什麼讓他們如此不近人情、孤注一擲?
在張青雲看來,他們簡直是瘋子,不可理喻,沒有同情心,從來不會為別人的利益考慮,做的是仗勢欺人的事。他們只有在別人的無奈、屈辱中找到一種宣洩的快感,他們本來地位已經夠低下的了,他們只有在拚命踩踏那些他們認為比自己還低下的同類時,才找到自己是上等人的感覺。這是一種典型的變態心理,張青雲覺得,這樣的人多了,社會真是非常可怕!
放大到社會上看,張青雲知道,好多人有這種可怕的心態,雖然所從事的工作不一樣,但他們的心態卻是驚人的一致。
在公交車上,有一次看到小偷公然掏一個女孩子的皮包,張青雲忍不住,提醒了那女孩子一句,說:“看好你的包!”女孩子一回頭,才發現自己的皮包已經被拉開了,僥倖還沒有少什麼東西,對張青雲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車到站了,張青雲下來,剛走了十幾步,就感到後面有人跟着自己,一回頭,看見那個小偷帶着兩個同夥,沖自己包抄過來。張青雲急中生智,忙順手從路邊的西瓜攤子上拿了一把長長的切西瓜的刀,對老闆說,我用五分鐘,嚇唬嚇唬小偷。
三個小偷包抄過來時,看到張青雲手裏已經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傢伙,估計這一次賺不到什麼便宜了,就對張青雲憤恨地說:“小子,這一次饒了你,下次再見你管閑事,小心我們弄死你!”說完悻悻地走了。
“弄死你!”多麼恐怖、血腥的話語啊!這句話張青雲以後從派出所的警察嘴裏,從城管大隊的隊員嘴裏,從老家農村的村民嘴裏,都時不時地聽到這樣的口頭禪。
前兩年,東州市公安局發生了一起案子,幾個派出所的警察吃了熟人一頓飯,就想為對方出出氣,找了個借口,把對方的仇人帶到了派出所,活活打死了。為了掩蓋事實真相,又串通好,製造了當事人自殺的假象。當地公安機關領導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將錯就錯,人為地製造了冤假錯案。
結果死者家屬不服,歷盡千辛萬苦,告到了北京,把告狀信交到了中央領導人手上,才把案子翻了過來,幾個警察判死刑的判死刑,判無期的判無期。
張青雲看了報紙上的報道,當事人被警察帶上車時,一個警察的線人對當事人說的也是這樣一句話:“等着吧,到了派出所,弄死你!”
幾個小警察,一個小賴皮,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一個大活人說弄死就弄死了,弄死了還可以製造個現場,說他是自殺。想想就讓張青雲感到毛骨悚然。
他們憑什麼?不就是手中有一些小權力,這種權力到了他們手上,就被他們無限制地亂用,任意發揮,沒邊沒堰,結果釀成了驚天大案。
最可氣的是,這些人胡作非為,背後還有數不盡的領導,為了掩蓋事實真相,製造形勢一片大好的局面,保住自己的烏紗帽,不惜昧着良心,顛倒黑白,草菅人命,人為製造了另一個驚天冤案。
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權力,不受限制的權力。絕對的權力絕對導致腐敗,這句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幾千年了,中國人最熱衷權力了,權力就像一個魔棒,指揮得中國人神魂顛倒。有權力就有了一切,失去權力就什麼也不是,甚至連身家性命也不保。張青雲研究來研究去,他覺得,世界上可能沒有任何一個民族像我們這樣看重權力在人生中的位置,這樣大面積的高發權力狂熱病。在一個規則明確的社會,權力只是一種你為別人服務的媒介,你通過自己的服務得到一份收入,過上安逸的日子,照顧自己的家人。而我們,得到了權力,就成了人上人,就要支配支配別人,甚至可以隨時剝奪別人的生命,從肉體上消滅自己不喜歡的人。像古代的縣令,雖說是七品芝麻官,手中也有隨時滅掉別人門戶的權力,所以叫“滅門縣令”。
權力支配一切,這本身就說明社會還沒有實現多元化,每個人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途徑過於單一,除了當官,別的路子都走不通,或者走着特別艱難。就像自己老家的縣城,國有的工廠幾乎都倒閉了,商業蕭條,市場混亂,你做個小買賣吧,工商、稅務、衛生、監督、城管,每個“大蓋帽”來了,都是爺,你得小心伺候着,得罪了哪個,他隨便找個借口,不是罰款,就是踢你的攤子。你辛辛苦苦靠自己的勞動找碗飯吃,受不夠的欺負,屈辱得不得了。你的命運隨時在別人手裏捏着,想伸展着活一天,都不太容易。
大學生、中專生畢業了,找不到工作,自己創業就那個生存環境,根本不可能!怎麼辦?家長為了孩子的前途,把自己腰包里攢的血汗錢拿出來,厚着臉皮給當官的送禮。護士學校畢業的想進個縣醫院,不送個兩三萬門也沒有;師範學校畢業的想教個書,不送個一兩萬也甭提,這還是有點關係的。沒有關係的,有錢你也送不出去。人在那個環境裏活着,張青雲自己總結了一個名詞,叫“低層次生存,過度競爭。”
就像一個池塘,水就那麼多,鯰魚一年一年地放養,總有一天會達到飽和,沒辦法,只有你吃我,我吃你,不能眼看着餓死!而官們就是一個個大的鯰魚,他們是池塘規則的制定者,吃誰不吃誰,他們說了算。讓你活你活,叫你死你死,作為小鯰魚,小螞蝦,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生存環境的慘烈競爭,讓每個社會成員心理都恐慌、焦慮,千方百計地想成長為大鯰魚,擺脫被吃的命運,支配別人,擁有吃別人的權力。而小鯰魚們的命運就十分悲慘了,沒有人可憐他們,一旦滑到了社會底層,就再也難以翻身,是死是活,只好聽天由命。張青雲就親眼看到,在省城裏的公園、路邊,經常有一些衣衫襤褸的流浪者、乞討者,吃不吃飯,生不生病,沒有人管,沒有人問,他們對匆匆而過的路人來講,就好像不是同類,他們的生命沒有價值,沒有體會到作為人的尊嚴,他們卑微地活着,甚至不如一條狗!
他們的存在,是一個健全社會的恥辱!因為他們畢竟是我們的同類,是直立行走的人!
車過大門時,老李殷勤地和張青雲打着招呼,張青雲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心裏罵道:“他媽的,真是個小人啊,這就是典型的一條看家狗!”
當初張青雲調到市委做秘書時,老李對他的態度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什麼時候見了,都努力擠出一臉燦爛的笑容,討好張青雲。
張青雲從來就沒給過他好臉色,有時候忍不住,想學學某大領導秘書的做法,照老李臉上來個一巴掌,再順便吐一口唾沫,但想想這樣做太失自己的身份,那不是小人得志嗎!做人,不能這樣,得饒人處且饒人,大人不記小人過。算了,過去的事情就讓他永遠過去吧!
搖下車窗,沖老李擺了擺手,點一下頭,張青雲算是給了老李些面子。
老李佝僂着腰,使勁地點頭,生怕不熱情,再得罪了張青雲似的。看着張青雲坐的奧迪A6一溜煙地跑遠了,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自言自語地說:“混抖了,都坐上奧迪A6了,真是運氣來了擋不住啊!”
旁邊的另一個保安小劉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對老李說:“燒個啥!車又不是他的,那是人家省長的,他一個秘書,能有這麼好的車坐!等哪天我買彩票發了財,我立馬買個奧迪A8開,氣死他!”
老李說:“就你小子,算了吧,生就那個窮命,有個看大門的差使混口飯吃就不錯了,你還想開奧迪A8!做夢吧你!”
小劉立即漲紅了臉說:“說了你也不信,前兩天報紙上公佈,一個外地在我們東州市打工的,掏了十塊錢,買了五注彩票,有三注同時中了五百萬,一下就成了千萬富翁。他的投注點就離我們黨校這兩站地,上面寫了大紅的條幅,在宣傳這事呢!前兩天我特意去看了看,那裏人多了去了,擠不動。為了圖吉利,很多人在那裏投注了。”
老李問小劉:“你投了嗎?”
“投了十塊錢的,結果搖獎后什麼也沒有中上。”小劉說。
“看看,不是我說你,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麼好的運氣的,這要靠命,命中該發財,怎麼都不會受窮。你我就是把門的命,每個月辛辛苦苦掙六七百塊錢,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別想那麼多,耽誤事!”老李開始教訓起小劉。
小劉不服氣,對老李說:“我就不信這個邪!你光說我,你去看看,比我窮得多的人有的是!許多老頭老太太頭髮都花白了,走路都顫巍巍的,一天啥事情都不幹,就坐在那裏,手中拿一張紙,在那裏研究走勢圖。一坐就是一個下午,不吃不喝,簡直是入迷了。他們是怎麼了?不是跟我一樣,想發財啊!我每天只買一注,就兩塊錢的,說不定哪一天我就中了五百萬,我就不幹這個保安了,回家陪我媳婦去。蓋個三層的樓房,咱也顯擺顯擺!”
小劉家在郊區的農村,一兩個月才回去一次,老婆在家裏種地,帶孩子,他在這裏打工掙點活便錢。長期不回家,想老婆都要想瘋了,但沒辦法,回家一趟車費來回要幾十塊錢,捨不得。
不像老李,好歹在黨校有一套小房子,他哥哥是黨校的辦公室主任,有點小權,把老李的老婆也安排在學校食堂打雜,兩口子算有碗飯吃,有個團聚的地方。
小韓開着車,拐了幾個彎,就順着清河大道,一直往東郊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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