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回 英雄大會
湯光亭道:“當然是我啦,難道你希望是別人?”梅映雪道:“那當然不是啦,可你為什麼點我的穴道?”湯光亭笑道:“你這麼潑辣,要是不明究里,一個手肘撞來,我不是要被你弄傷了?”放脫她的腰,順手在她腹上一拍,解開了她的穴道。
梅映雪雙手一獲自由,手肘立刻向後一撞,佯怒道:“說我潑辣?我就讓你嘗嘗味道。”知道後面是湯光亭,下手自有分寸。那湯光亭笑笑避開,一矮身,從另一邊竄了出來,手裏多了一柄亮晃晃的長劍。
那柄長劍劍身較一般的為薄且寬,二師兄一下子便認出它的主人原是呂洞賓,便道:“原來是去學劍了,臨陣磨槍,不嫌太遲了嗎?”湯光亭晃動手中長劍,道:“不遲,不遲,正好向二師兄討教。”
那二師兄心想:“我原尚忌憚你內力厲害,如今你舍長就短,我倒又多了三分把握。哼,初學乍練的劍術能強到哪裏去?你當純陽子是神仙嗎?”說道:“如此甚好,咱們閑話休提,這便來了吧?”一言未畢,雙掌一錯,便往湯光亭右側繞來,心想他內勁非凡,雖然右手持劍,左手卻是空的,可別中了他掛羊頭賣狗肉的計策,打定主意,專攻他的右手邊。
湯光亭絲毫不敢怠慢,當下斜跨一步,劍尖指地,緩緩往上挑起,其勢凝重如山,又輕若羽毛,既是防禦,又是攻擊,含合吞吐,閃爍不定,使得是一招“天翻地覆”。那呂洞賓與陳摶自岩石後面現身,見湯光亭使出這一招,深覺他已深得這一招的劍意要旨,最少能發揮五成功力,忍不住喝了一聲:“好!”
那二師兄心道:“好什麼好?自賣自誇!”卻隱隱覺得厲害,還是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湯光亭見狀往前跟進斜踏,劍尖仍是向下,不住微微晃動,只不過剛剛是略往左偏,現在則是略往右偏,未變招式。二師兄又退了一步。
湯光亭只不過發了半招,卻逼得那二師兄連退兩步,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只見二師兄還要往後退第三步,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那二師兄心道:“不好,我只顧着閃躲,眾目睽睽之下,面子可都丟光了。這小子不過是練了兩個時辰的劍法,虛張聲勢的成分居多,我太過於老成持重,恐怕會讓師兄弟們看不起,覺得我膽小。”
打定主意,第三步踏出之後,便不再退,但見劍尖偏左,想他既然故弄玄虛,自己便偏往左邊迎去,是實是虛,馬上便能知曉。
他這一招雖然頗為高明,但卻要冒相當的風險。果然湯光亭見他不再躲避,這一劍劍尖便繼續往上挑起,那二師兄心跳加速,鼓動全身內勁,雙掌蓄勢待發,卻見那一點劍尖越來越慢,好像有氣無力,軟綿綿地抬起來,忽然恍然大悟,心道:“哼,裝神弄鬼,自尋死路。”雙掌凌空拍出,空氣中隱隱散出一股焦臭之味,使出了毒掌應付,但他不知一般毒物根本奈何不了湯光亭。不過那萬毒宮眾人聞到了,欣喜若狂,喊道:“是焦屍掌!”
呂洞賓等人聽到“焦屍”兩字,無不皺眉掩鼻,臉現鄙夷之色,那梅映雪更道:“小心他掌上有毒!”一言未了,卻見湯光亭突然發動攻擊,劍轉輕靈,削向那二師兄的右肩,這一下又急又快,後勁十足,那二師兄掌緣與劍鋒尚差一尺,然而雙掌去勢已略感窒礙,心中不禁駭道:“他發勁竟如此之快,難道都不用運功行氣嗎?”他總覺得湯光亭雖然是虛中套實,但絕對是虛多於實,沒想到他可以瞬間發勁,變成了既虛且實。
那二師兄不敢硬碰,雙掌一錯,避開了湯光亭這一劍。呂洞賓見狀,惋惜道:“可惜!”梅映雪道:“道長,可惜什麼?”呂洞賓道:“剛剛那一招使得不夠慢,否則這一劍,對方只怕逃不了。”梅映雪心道:“呂道長可能說反了,應該是不夠快,對方才有時間逃吧?”說道:“我還以為他剛剛使得太慢了。”
呂洞賓知道她不能會意,便道:“我這一招天翻地覆的要旨,乃是在於蓄勢,突然放開,讓人猝不及防,陷入天翻地覆之勢。”梅映雪若有所悟,說道:“是不是有一點像陷阱?”呂洞賓笑道:“陷阱是以逸代勞,完全不動的。還不如說像是一張緊繃的弓弦,弓弦拉得越滿,準備動作就越趨遲緩,反彈的力量也就越大。”
梅映雪似懂非懂,緩緩點頭,但見湯光亭劍光霍霍,將那個什麼二師兄,完全籠罩在劍光組成的劍網當中,氣勢磅礴,更與剛才不同。忍不住看向呂洞賓,呂洞賓捋須微笑,說道:“他這一招‘天羅地網’使用的時機不錯,只不過還是稍嫌急躁了一些。”
眼見兩人過了兩三百招,互相都奈何不了對方。現場焦臭味卻越來越濃,那在場的萬毒宮弟子人人臉上變色,紛紛從衣袋中拿出草藥,在掌心當中搓揉了,分成兩團小丸,塞住兩個鼻孔。那梅映雪見狀,也連忙拿出她後來回千葯谷時,所搶救出來的幾顆天王解毒丹,分給呂洞賓與陳摶吞下,但旋即想到這兩人中廢神弛筋散在先,身體正自虛弱,天王解毒丹藥性雖強,若是有一丁點兒不對症,自己有內功保護,亦無大礙,但他們兩個就恐怕會留下後遺症。身形一閃,來到一個萬毒宮弟子跟前,鐵煉一套,纏住了他的頸子,說道:“拿來!”那名弟子出奇不意被套住,顫聲道:“什……什麼……”梅映雪右手一拉,左掌向前攤開,說道:“這焦屍掌的解藥!”
忽覺左邊人影閃動,發出聲音說道:“我給你!”梅映雪瞥眼一瞧,原來是先前傷在自己手下的痲臉漢子,也就是他們的三師兄,正向這邊欺身過來。梅映雪沒去想他剛剛所受的傷到底有多重,只考慮到不能離開呂洞賓他們太遠,手上使勁一拉,那名被他纏住脖子的萬毒宮弟子哇哇大叫,不由自主地被煉子牽着跑,直往他三師兄面前奔去。
只聽得“碰”地一聲,那痲臉漢子直接一腳將他的師弟踢開,梅映雪鐵煉一抖,心道:“你這麼不顧同門之誼,絕非善類,找到機會,非得好好教訓你一下不可。”喝道:“解藥拿來!”始終不離開呂陳二人十步之外,與痲臉漢子斗在一起。
湯光亭見梅映雪遊刃有餘,倒也心無旁鶩,將新學的劍法一一試演出來,但覺所學雖只七招,卻非止七招,各種正奇繁複變化,各有威力不同,他越使越有心得,越使越有所啟發,四五百招下來,見招拆招,幾乎可以說已經不需思索,十分得心應手。而他劍法既然熟練,便開始有餘裕將內勁附在劍招之上,忽然間“當”地一聲響,卻見那二師兄從不知何時開始,右手執葯鏟,左手持鐮刀。他兵器古怪,招式更是別開蹊徑,匪夷所思。
呂洞賓見對方怪招百出,便喊道:“湯兄弟,盡量施展內勁,直接與他的兵器相交,他不是你的對手!”道出了此戰最後勝負所在。湯光亭受到激勵,忍不住大喝一聲,鼓動體內真氣,那劍身受真氣灌注,居然微微震動,嗚嗚作響。
二師兄大吃一驚,不敢再和他的劍鋒相交,但是湯光亭的劍法實在太過高明,數十招一過,右手所持葯鏟一不小心,一招“願者上鉤”使得足了,“當”地一聲,架到了劍身,震得他虎口發麻。
這一下驚魂未定,第二劍又接踵而至。那二師兄見這一招湯光亭不知已經使了多少次了,雖仍是無法可破,但卻知這前招是虛,后套八方殺着,一咬牙,鐮刀斜揮,直搗中宮而入。那湯光亭見他來得兇狠,心裏倒也起了一拼高下的**頭,當下運勁於臂,打算來個硬碰硬。那呂洞賓在一旁,見他使了一招“天花亂墜”正是以逸代勞,穩操勝券之意,沒想到他半途一轉,接着使上了“天人合一”,心道:“少年血氣方剛,喜歡爭勇鬥狠,湯兄弟雖然內力修為高過對方,這番比拼贏面甚大,但總是不智之舉。”
果見那二師兄運起全身內勁,以葯鏟鉤住湯光亭的劍,左手鐮刀忽然脫手擲出,斜兜過去,削向湯光亭的右肩。這下子又急又快,湯光亭臨敵經驗畢竟不足,忍不住右肩一縮,劍上所附大半內力便被卸去,二師兄趁勢追擊,葯鏟向後一拉,湯光亭一個拿捏不住,呂洞賓所借給他的寶劍,就這麼脫手而出。
這會兒輪到湯光亭大吃一驚了。他兵刃被奪,那可說是已經輸了一半,更何況這把劍還是借來的,若是在自己手上失去,可要拿什麼來還?連忙左手一翻,抓向那一把鐮刀,心想若是自己也能留下對方的兵刃,那也還不算太丟臉,而且還可以用來換回呂洞賓的劍。但是他才這麼打算好,那鐮刀居然像綁了線一樣,斜斜彎了回去。湯光亭這一抓不中,當下化爪為掌,順着鐮刀轉回去的方向,奮力拍出。
那鐮刀受到湯光亭這一擊之力,頓時成了一件極大的暗器,直飛往那二師兄門面而去。二師兄不敢硬接,一個側身,閃過鐮刀,算是放棄收回,左手卻往自己右手一搭,要盡全力搶過湯光亭的兵刃,便在此時,湯光亭趁着他分心閃避鐮刀,右手也重新搭上了劍柄。這幾下兔起鶻落,失而復得,現場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也只有呂洞賓大概還瞧得出來。
但饒是如此,那湯光亭已是又急又氣,運起十二成功力奮力回奪,那二師兄自忖內力不是對手,葯鏟放脫,連消帶打,使了一招“順水推舟”,湯光亭以疾退避過,手中長劍一側,一招“天馬行空”劃過,“當”一聲,葯鏟凌空飛去,落在十幾丈外的樹林中。
此時梅映雪與那麻臉的三師兄打鬥尚未結束,那二師兄頓失兵刃,眼見又要用兩對肉掌去應付湯光亭的劍,一**及此,心中栗六,一閃身,居然跑去躲在他三師弟的身後。那湯光亭劍隨意走,正當氣急敗壞之際,哪裏想到他去找了個人肉盾牌?劍鋒到處,只覺得眼前多了一道人影,接着微感劍身一阻,那痲臉漢子只專心注意着梅映雪,莫名其妙地胸口便多了一道口子,頓時鮮血狂涌,還搞不清楚狀況,就當場斃命。
那梅映雪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但隨即樂得輕鬆。而湯光亭待得瞧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之後,心裏可更氣了,將一柄長劍使得呼呼作響。
那二師兄也是萬萬沒想到湯光亭這一劍的威力會有那麼大,總想自己的師弟雖然有傷在身,但少說也能替他擋上幾招。結果這一下既懾於他的威力,怯意便頓時油然而生,使上輕功,在自己的同門師弟之間來回奔竄,以為掩護。
湯光亭一邊大叫:“出來!”一邊又嚷着:“讓開!”其實萬毒宮這一批追兵,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一個二師兄在獨撐大局,雖然還有六七個人,但都是一些小啰嘍,見到湯光亭大發神威,盡皆膽裂心驚,此時又見二師兄拿自己同門當掩護,無不驚叫四走,湯光亭雖然無心多傷無辜,但幾個手腳比較慢的,還是被他的劍芒掃到,立見血光。
那二師兄百忙當中,偶而也還能還個幾招,但亦漸感力不從心。而湯光亭明明見到對方已經無力反擊,卻仍久戰不下,不禁也覺得手中長劍,頗不似剛開始那般聽話,出招也越見窒礙。他不知其實這是因為,自己所能領會的這七招諸般變化,在早已經使用過一遍的情況下,不得已使出了第二遍,那二師兄也不是平庸之輩,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只不過是因為雙方內勁功力相差懸殊,所以才無法就中尋隙而入,否則現在逃躲的,十之**便是他了。
不過那二師兄雖然無法反擊成功,卻能輕易閃躲過諸般變化后着,湯光亭覺得出招不再像初時那般靈便,其實是種心理反射,看在那二師兄眼裏,他劍招中的威力,反因熟練而內力能夠全部發揮,更勝初時。
湯光亭在急切之下,只好不住地催動內力,瞥眼見二師兄閃到了岩石之前,后無退路,他抓住時機,大喝一聲,但聞叱吒聲震山嶽,劍勢去如長虹,呂洞賓見了,心中暗暗喝采道:“他這一招‘天下無雙’,就是我來使,也不過如此。”
這一招“天下無雙”乃是呂洞賓所教授的七招之中,最難變化,也最難與其他六招並用的一招,湯光亭於這一招所悟也最少,也較少發揮。但此時對方身靠岩壁,不用考慮他往後退的變化,正是使用這一招的最佳時機,於是卯足了全力,奮力一擊。
那二師兄見這氣勢,差一些沒有魂飛魄散,不由自主用力往後倒退一步,背脊重重地撞上岩壁,心下忽地一涼,只不斷道:“完了,完了。”說時遲,那時快,膝蓋一軟,居然跪了下去,也不知哪來的**頭,他乾脆往前俯趴下去,狀如向湯光亭五體投地跪拜,便在此時,湯光亭的長劍同時順着他俯低的身子刺到,距離他的背脊相去不到三寸,“喳”地一聲,長劍刺入岩壁之中,直沒入柄。
那二師兄這一下死裏逃生,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往樹林中飛竄而去,其餘眾人原本就閃得遠遠的,見二師兄落荒而逃,更是一鬨而散。湯光亭大叫:“慢着,留下解藥!”用力要將長劍抽出,卻是有如蜻蜓撼柱,情急之下,雙手拉住劍柄,雙腳也踏上了石壁,一邊使勁回奪,一邊還不忘叫道:“別跑!留下解藥!”那眾人聽了,哪敢停留?更加沒命跑了,頃刻之間,逃得無影無蹤。
湯光亭一連運了幾次勁,就是始終無法抽出長劍。看見梅映雪在一旁瞧着,便道:“阿雪,快去攔着,要他們交出解藥。”梅映雪道:“幹嘛攔?你瞧,那邊不是躺了幾個嗎?”
湯光亭順着梅映雪目光望去,果見地上三三兩兩躺着幾個人,三師兄痲臉漢子死了不說,其中還有一個是七師弟大暴牙,他雙目失明,又受了傷,坐在一旁的草地上,只知大家一鬨而散,卻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要往哪裏跑,只有呆坐着任人宰割。
那梅映雪走上前去,右足抬起,踢了踢他的肩頭,說道:“喂!你的師兄弟們全走啦,識相的把解藥交出來,姑娘饒你不死。”那大暴牙忍不住驚恐,顫聲道:“什麼解藥?”梅映雪道:“少裝蒜,廢神弛筋散的解藥呢?快交出來,否則我一腳踹死你,再搜你的身,也是一樣可以搜出來。”
那大暴牙連滾帶爬,跪下哀求道:“姑娘明鑒:這‘廢神弛筋散’可不是普通的玩意兒,小的武藝低微,別說是解藥了,就是廢神弛筋散長得什麼樣,小的也是從來沒見過。有什麼任務,向來都是二師兄分派下來,大家照辦就是了,這解藥多半只有他一個人身上有。”
梅映雪道:“你大師兄呢?他身上有嗎?”大暴牙道:“我們大師兄早就死了,四師兄跟在師父旁邊,這次沒來。”湯光亭趁着二人說話,在那死掉的三師兄身上,里裡外外搜了幾遍,果然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向著梅映雪聳肩攤手,一臉悻然。
梅映雪扼腕道:“早知如此,剛剛就應該緊追着那個二師兄。”一腳將那大暴牙踢倒,說道:“只怕你這瞎子沒說實話。”大暴牙哀嚎求饒。呂洞賓阻止她,說道:“貧道記得梅姑娘曾說過,這毒即使沒有解藥,七日之後也能自解,不是嗎?”梅映雪道:“據我所知,確是如此。”
呂洞賓道:“既然如此,這毒解不解,他的身上有沒有解藥,就無所謂了。這人兩眼受傷頗重,同門弟兄又丟下他跑了,處境倒是挺可憐的,梅姑娘既對醫術頗有研究,不如幫他看看,看能不能想辦法讓他的眼睛重見光明?”
那梅映雪不知為何,對這位呂道長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覺得是天經地義而毫無懷疑,雖然看到這些專門使毒害人的萬毒宮門徒,落得如此下場,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憐的地方,但是呂洞賓這麼一說,她也不違抗,仔細端詳一會兒,搖頭說道:“他傷口深及眼珠,復明無望。”與那大暴牙說了幾味草藥,調劑方法,接著說道:“你依法敷在傷口,當可拔毒生肌,去腫消炎,快走吧,等到傷口化膿,只怕你小命也保不住了!”
那大暴牙不信剛剛她還拳腳相向,不過一下子的時間,卻反而大發慈悲,要放自己走路,一時不敢動彈。湯光亭道:“呂道長要讓你走,你就快走,否則待會兒他後悔起來,你就走不了了。”陳摶暗暗好笑:“臭小子胡說八道。”那大暴牙連聲稱謝,一路跌跌撞撞,鑽近林子去了。
瑣事一了,湯光亭反身又去拔劍,但那劍牢牢嵌入石壁之中,宛如天成,半點撼動不得。梅映雪忍不住也試了一下,同樣徒勞無功。湯光亭實在難以置信,這劍明明是自己插進去的,怎麼自己會抽不出來?陳摶道:“這可能與個人自信與心情問題。那時湯兄弟一鼓做氣,專心致志,心無旁鶩,所以能夠插落。現在情況穩定,湯兄弟心情放鬆,所以無論再怎麼用力,還是抽不出來。”
呂洞賓心有領會,笑道:“古人有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誠不我欺。”陳摶亦笑道:“你用的是反證。”
這劍既然湯光亭抽不出來,呂洞賓全身乏力,就更不用說了。而陳呂二人中毒未解,此地又不宜久留,湯光亭只有再三致歉。呂洞賓道:“既然連湯兄弟都抽不出來,那麼放眼天下,能夠抽出此劍的人,只怕寥寥可數,我們就此離開,過個三五年再回來,多半它還是釘在這岩壁之上。再說我這柄劍也不是什麼寶劍,抽不出來也沒什麼可惜,湯兄弟不必掛懷。”
湯光亭面有慚色,道:“枉費道長這麼用心傳我劍法,我卻在一招間將劍毀去,實在有負道長厚愛。”呂洞賓道:“我傳你劍法,你救我性命,不管怎麼說,都是貧道大佔便宜。只是有件事情,此刻才說出來,不免有些口惠實不惠。”頓了一頓,續道:“那便是我瞧着湯兄弟將這劍法使得這麼好,原本有意將此劍相贈,如今它卻釘在岩壁之中,連新主人對它都莫可奈何。”說著搖了搖頭,心中暗覺好笑:“古人有季札掛劍,我這柄劍卻釘在岩壁之中,真不知從何說起。”
湯光亭聽了,連道可惜,又試了一次,那劍仍是動也不動。眾人卻是不能再耗下去了,陳呂二人餘毒未清,便由湯梅二人護送,四人一路向西而去,天黑之際,尋到了一處道觀投宿。湯梅二人左右無事,便陪着住了七天,靜待兩人餘毒自清。
這七天之中,白天呂洞賓不但繼續為湯光亭講授那七招未盡之妙,更將天遁劍法餘下的二十九招,一併傳授給他。到了晚上,四人便秉燭沏茗,暢談天下大事,那陳摶乃是這方面的世外高人,常常說得湯梅二人有如游魚入海,茅塞頓開,實在獲益匪淺。
如此,呂洞賓與陳摶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到了第八日上,呂洞賓運功行氣,再無感到半點不適,得知湯梅二人有意要赴二月初五,在壽春舉辦的英雄大會,而自己也還是要赴遼國燕京,辦完那未竟之事,於是便與湯梅二人告別。
那陳摶道:“湯兄弟,宋主趙匡胤,乃是天下太平之基石,若是那英雄大會,確實是為了聯絡江南江北的英雄豪傑,共同襄助宋主統一天下,那麼老朽在此願為天下黎民百姓請命,個人榮辱事小,還請湯兄弟捐棄前嫌。”說著躬身下拜。
湯光亭連忙一個箭步向前攙住,說道:“前輩何以行此大禮?這幾天聆聽教益,讓光亭也明白了不少事理,縱使尚不能像兩位一般憂國憂民,但事情的輕重緩急,好歹也還分得出來。那無極門與我義兄向有嫌隙,若是我義兄不在他們手上,我立刻掉頭就走,而若是真在他們手上,我也會想辦法暗中營救。”
呂洞賓與陳摶道:“湯兄弟俠義為懷,陳老實在不必擔心。”又與湯光亭道:“此去向西二百餘里,過了潼關的華陰縣境內,有座山名喚華山,人稱西嶽,風景秀麗,山明水秀,那山分五峰,中峰名喚玉女,陳老便在此間常住。我若無事,也多在陳老住處找他下棋,你若將事辦妥了,不妨上華山來遊玩,若是有緣,也許可以在玉女峰上相逢哩。”
湯光亭連連稱是,偕同梅映雪再拜告辭,四人相送,直出十餘里,湯光亭驀地見到呂洞賓背後原本所負的長劍,如今已剩空空蕩蕩的劍鞘,心想:“呂道長趕赴關外,未必有時間回去取劍,待我尋到楊大哥,不如也帶他來見呂道長,順道再把他的長劍取回。雖然他曾說過要將此劍送我,不過那也得他親自將劍交給我才算數。”心中計議已定,這才依依不捨分道作別。
兩人一路往東南而去,幾天後來到太康的淝水邊上,當下棄陸乘舟,日夜兼程,順流而下,兩人算好時程,剛好在二月初五一早,到達壽春。
兩人早在出發前就已經打算好,要假扮成這天底下最多的道士,以便混進白雲山莊內。於是便在借宿七天的道觀中就地取材,還拿了兩柄長劍。因為只有會武功的道士,才有可能去赴這個什麼英雄大會。
那梅映雪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白白凈凈,略嫌清瘦的小道士,而湯光亭則粘上假須,故意弄髒衣服,扮成了一個邋遢道士。兩人一進壽春城,果見路上人來人往,十個當中少說也有一個是道士,還有路上的乞兒也增加了許多,掄刀使槍的江湖人士更是隨處可見。湯梅兩人暗暗咋舌,這個英雄大會辦得可有聲有色,與他們原先所想的大不一樣。因為那湯光亭總想,無極門又不是什麼大門派,白雲山莊終竟也不是歸雲山莊,就算攜手合作,能搞出多大名堂?
他們沒料到這次除了無極門與白雲山莊之外,具名列席共同邀請的,還有所謂的“官方代表”,換句話說,這已經不是一般純粹的江湖聚會了,而是隱含各種地方勢力與利益重新分配契機的重要聚會,更有一種認同與輸誠的政治意涵在裏面。
湯梅二人找了個人多的客棧進去坐了下來,點了兩碗熱湯,幾張麵餅,一邊溫吞地吃着,一邊豎直了耳朵,仔細地觀察所有出入人群的動靜。
而因為白雲山莊要開英雄大會,這幾天壽春城裏,便陸陸續續地聚集了各路人馬,幾間比較像樣的客棧客房,兩天前便已經客滿,而這一兩天後來的武林人士沒地方投宿,附近的寺廟道觀就成了第二選擇的棲身之所,但沒多久也都人滿為患,一到了用飯時間,各處飯館麵攤,酒店客棧,盡皆高朋滿座,家家生意興隆,財源廣進,成了這一次英雄大會,最先獲益的一群人。
又因為這次赴會的江湖幫會眾多,人人為了壯大聲勢,都各攜了門下幫眾,浩浩蕩蕩,迤迤綿綿,不可能人人都能進到白雲山莊裏,所以現在在外遊盪的,多是幫派中地位比較低微的。因此兩人坐了半晌,也沒碰到什麼樣的重要人物或聽到什麼樣重要的事情,正想會鈔走了,忽然門外走進兩個道士,向小二沽了一斤酒,同時問道:“小二,跟你打聽一下,請問白雲山莊在什麼地方?”
湯梅二人聽了,暫時停步,只聽得小二道:“兩位道長是要去赴英雄大會嗎?這裏所有的客人,大多都也是要去赴會的,道長可以跟他們一道去。”其實這些人大都只能在外面等候自已的師父或掌門,並沒有資格赴會,只是一問起來,誰也不願意承認,都說自己確是來參加英雄大會的。
那其中一名道士道:“我們觀主身體不適,不克前來。麻煩小二指點一下路徑,我們去送個信,馬上還得趕路回去呢。”小二將酒盛好,提着酒壺,領着那兩個道士,走出門外指指點點。
湯梅兩人互使了一個眼色,一待那小二轉回客棧,梅映雪立刻就攔着付賬,湯光亭則是馬上跟了出去。
那梅映雪急急忙忙會了鈔,提劍跟出,遠遠地便瞧見湯光亭在前面街角揮手。梅映雪幾步搶上,見那兩個道士正走在街角的另一端,凝視一會兒,說道:“瞧他們腳步虛浮,武功應該不高,咱們一人一邊,把他們挾了出城去。”湯光亭拍手笑道:“妙極。”
兩人同時飛身搶上,梅映雪伸出右手,從左邊那位道士左脅下穿過,湯光亭則伸出左手,從右邊那個道士的右脅下穿過。那兩名道士只覺臂上肌肉一緊,已被人拿住了穴道,還搞不清楚狀況,其中一人左顧右盼,急道:“喂,你們兩個是誰啊?幹什麼來着?”
湯光亭低聲道:“兩位道兄請了,小弟有密事相商。”另一個道士道:“有什麼事情,先把手放下再說。”湯光亭故作神秘道:“來不及了,有人跟來了,要命的話,快跟我走!”說著把手往上一提,那道士吃痛,忍不住快步向前走去,另一個道士的情況也是如此,更張嘴嚷道:“哎喲,輕一點……”梅映雪倒轉劍柄,往前一送,封住了他的啞穴。
那兩人毫無抵抗能力,便這麼被湯梅兩人挾出城外。四人奔了一陣,到了一處無人的河岸邊上,湯梅二人這才放脫他們。
那兩人甫得自由,心中仍不禁惴惴,各自甩手晃臂,以確定沒有受到傷害。其中一個道士道:“現在四下無人,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這就說了吧。”湯光亭道:“敢問道兄,是哪一個道觀出來的?”那道士回道:“我和我師兄是廬山崇真觀的……”說到這裏,驚覺不對,說道:“咦?你不知道我們是誰,會有什麼密事要與我們相商?”湯光亭笑道:“我現在不就知道你們是打哪來的了嗎?聽說你們有信要送去給白雲山莊的丁莊主,不知放在哪裏?可否借來一觀?”
另一名道士聽了,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衣袋,兩人同時嚷道:“沒有!沒有!”可是那梅映雪曾見過莫高天使過這個手段,老早就在注意兩人的一舉一動,那道士摸衣袋的動作雖小,卻哪裏逃得過梅映雪的眼睛?身手一探,抓過那人的胸口,從他的衣袋中搜出了一封信與一張請柬。
那兩名道士暗暗叫苦,伸手要去奪回,湯光亭哈哈大笑,一手一個,抓住他們的衣領往後拉住。那信封並未封口,梅映雪抽出當中紙箋,看了幾行字,小手一揚,說道:“便是這個了。”
那兩名道士哀求道:“兩位道友,你們行行好,這封信對你們也沒多大用處,但要是失落了,我們兩個回去,一定會受到重罰。請道友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兩個吧。”
湯光亭道:“你們兩個又不認識我,怎麼知道這封信對我們沒用處。你們回去之後只要不說,又有誰知道你們將信給弄丟了?”梅映雪道:“湯哥,這樣讓他們回去可不成,說不定會壞了我們的大事。”
那兩個道士一聽,嚇得魂飛魄散,忙道:“不會,不會。兩位道友放了我們,我們立刻掉頭回盧山,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絕對不會壞了你們兩個的大事。”另一個則道:“這一封信,我們兩個早上已經親手送進白雲山莊了,路上什麼人都沒碰到,現在就要回去覆命了,兩位,後會有期。”
湯光亭笑道:“那可不成。”伸指點了兩人的穴道,還解下他們的褲腰帶,背靠背,反過手來綁了。兩名道士不明其意,不斷哀聲求饒,梅映雪低頭一見他們兩個剛才打的酒,笑道:“天氣這麼冷,可別凍死他們了。”拔開壺塞,一個人各自灌了他們半斤,隨後撕下他們的道袍下擺,揉成兩團布團,塞住了他們兩人的嘴,才道:“這才安靜了。”
湯光亭道:“你們兩個人身上被制的穴道兩三個時辰之後自己會解開,到那時候自己鬆綁,趕緊回廬山去,要是讓我在壽春城內碰到,一定要了你們兩個的小命!”他見這兩個道士沒什麼武功,怕下手太重會傷了他們,因此這幾下穴道點得並不重。
那兩個道士嘴裏喑喑嗚嗚,不知說些什麼,像是撿回了一條小命而神情激動,也像是喝醉了酒開始胡言亂語。
湯梅二人戲弄了這兩個道士,都覺得十分有趣。路上分派了一下待會兒到白雲山莊時,各自該說的話,練了幾遍套得熟了,這才往白雲山莊上來。
但見白雲山莊四周戒備森嚴,大門口前更有一隊士卒把守,湯光亭趨向前去,請那門吏通報,不久丁家總管出來接見,湯光亭將信封遞上,說道:“我們觀主因為身體不適,不克前來,特別讓我們師兄弟倆個,前來觀禮。”
那總管抽出紙箋,匆匆看了幾眼,隨即將信箋收好,說道:“那麼請問當初我們派人送去的請柬呢?”湯光亭皺眉道:“怎麼?還要請柬嗎?”那總管道:“是的,那是上面交代的,凡是此次前來赴會的天下英雄,都得憑請柬入場。”湯光亭佯裝不悅,向梅映雪使一個眼色,梅映雪道:“是!”從懷中拿出請柬,交給那總管。
那總管一見,確是那廬山崇真觀方觀主的請柬,與書信內容相符,便道:“當真對不住,原來是崇真觀的兩位道長,請進,請進,王爺早已恭候多時了。不敢問兩位道長如何稱呼?”梅映雪道:“這位是我楊師兄,在下姓海。”卻是將“湯”字去水加木,而將“梅”字去木加水而成。
那總管道:“原來是楊道長與海道長,這邊請。”領着兩人,穿過幾處迴廊拱門,來到一處廣場前,只見廣場上黑壓壓地萬頭鑽動,少說也有兩多百人。那廣場前方搭了一座檯子,上面擺了幾張太師椅,椅上都坐着有人,只有一張是空着的。當間坐的是晉王趙光義,兩邊各是丁白雲、高智陽以及玄璣道長。張蒼松站在台前,正朗聲向台下眾人高談闊論,口沫橫飛。
那總管與那湯梅二人道:“兩位要觀禮,自在這邊附近活動,大會結束后,王爺將設宴款待各位,如果不嫌棄的話,還請賞光。”湯光亭不置可否,梅映雪道:“一定,一定。”待到那總管告辭遠走,梅映雪才低聲道:“幹嘛裝得那麼神氣?”湯光亭道:“我越裝得讓他討厭,他越不想看到我,就越不會懷疑我們了。”梅映雪道:“是嗎?”
只聽得台上張蒼松正說道:“……眼看那江南之地,只剩李唐負隅頑抗,不但皇上屢詔不至,而今更廢本朝正朔,改稱甲戌歲紀元,其謀逆之心已昭然若揭。皇上近日便欲南征,兵秣糧草,戰船車馬,無不齊備,現在所缺的,便是熟悉江南水路的內應。諸位豪傑向來便在長江一帶活躍,若是能夠順應天時,共舉義旗,定能將這昏庸無能的李煜生擒活捉,為江南百姓除此大害。”
那台下忽然有人說道:“據張爺說,這江南李氏陰圖謀逆,可是這江南之地,向來不曾為宋國所屬,何來謀逆之說?”
那張蒼松尚未答話,台下另有人搶先說道:“這李煜荒淫無道,縱奢無度,每天就知道飲酒做詩,寫字畫畫,根本無心國政。想我江南原是魚米之鄉,但是現在江南百姓卻不得溫飽,稅賦又是楊行密時的好幾倍。管他是不是謀逆背叛,總之早一天把他拉下來,咱們江南百姓才有活命的希望。”先前那人卻道:“你道咱們江南百姓為什麼吃不飽?那還不是因為一年四貢,白銀布帛,米麥菽黍,每一次都是幾萬兩,幾萬斤地往江北汴京裏頭送,請問江南還能有剩嗎?”那另一人道:“難道這便不是李煜的昏庸無能所導致的嗎?”
雙方各有人發言支持,一時亂成一團。湯光亭聽那聲勢,顯然支持江南李氏的,落了下風。
只聽得那張蒼松老神在在,微笑說道:“各位請冷靜一下,聽我一言。”待眾人音量稍歇,向台下續道:“這位仁兄可能有所不知,李煜早在接過他老子留下的國主位子時,就已經上表過本朝,而且自稱‘微臣’了,所以江南唐國,當然也是大宋國土的一部份,而所謂江南國主李煜,其實也就是宋天子朝臣,這朝臣居然敢抗旨不朝,那不是藐視皇上,意圖謀反嗎?”
這一番話說得那人啞口無言,囁嚅半晌,說道:“小的世居江南,深知長江江面遼闊,是絕佳的天然屏障,皇上要發兵南征,只怕不是容易的事。”張蒼松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汴京城外,有金明池一處,聖上親督訓練水師十餘年,為的便是今日度江南征之事。”那人又道:“金陵城池城高水深,固若金湯,向來易守難攻,自古即為天險,宋師若想攻克,恐怕難免死傷慘重。”張蒼松道:“自古賢能治國,在德不在險,依你這麼說,汴梁地處四塞,無險可守,如今又何以民足國強,四夷賓服呢?”
那人已將天時、地利盡皆說完,接着便道:“江東弟子多才俊,能人輩出,宋師輕啟戰端,可沒什麼便宜好討。”張蒼松搖頭道:“李煜昏庸無能,多用貪官佞臣,劉彥貞、皇甫繼勳、張洎等,皆是庸碌之輩,唯一可懼的林仁肇,又已被李煜處死,發兵江南,正是順應天意,何愁大事不成?”湯光亭聽到“林仁肇”三個字,腦海中浮起了林藍瓶的身影,心想:“沒想到她的父親居然這麼勇猛,她的個性會這麼潑辣,只怕是家傳。”
那人默然,身旁忽然有人開口道:“林將軍為昏君佞臣所害,天下義士,莫不義憤填膺,但是若是以為這樣,就代表南唐人民民心向背,甘願歸附宋朝,那也不見得吧?”
張蒼松微微一笑,說道:“民心的喪失,如同黃河決堤,先是缺裂小口,若是仍不足以宣洩民怨,則這個缺口就會日益擴大,最後全盤崩潰,一發不可收拾。”招手叫過一名家丁,在耳邊言語幾句,那家丁領命而去。
眾人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什麼葯,紛紛議論起來,不久那名家丁轉回,身後跟了一對青年男女,那男的氣宇軒昂,頗有威儀,那女的卻是心事重重,始終不抬頭。其他人見了,因為不知這兩人來歷,不明其意,那還罷了,湯光亭一見可是大吃一驚,原來那一對男女正是林延秀與林藍瓶兄妹。
梅映雪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林藍瓶,臉色略變,挨近湯光亭耳邊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林藍瓶與林延秀,一路跟着湯廣成找尋湯光亭的下落未果,不久之後,約定彼此一但有消息,便讓人往鑄劍山裡報信,接着就分道揚鑣,各自行動了。
那林藍瓶雖然比林延秀早出江湖,但就經驗來說,也還是稚嫩得很,兩人到處走動,但覺天地茫茫,不知要身往何處,林藍瓶便不知不覺地,將兄長領到她頗為熟悉的壽春來。兩人既入壽春,林藍瓶便將當日之事,說給林延秀聽。林延秀道:“如此說來,那歸雲山莊與我們林家甚有淵源,我們既然來到此地,實在應該過去看看。”林藍瓶道:“那丁莊主大仁大義,為了我甚至放火燒了自己的房子,如今四處為家,浪跡天涯,實在讓人過意不去。”
林藍瓶滿懷着歉意循路而去,但當她帶着林延秀走到她記憶中的歸雲山莊時,這才驚訝地發現歸雲山莊不但修葺竣工,已經盡復舊觀,而且還改了名字,換了主人。但讓林藍瓶訝異的事情還不止如此,在她四處打聽之下,終於得知這白雲山莊的新主人,竟然便是丁白雲。這件事情的矛盾引發她滿腹的疑竇,迫使林藍瓶決定登門拜訪,一探究竟。
正巧那時的丁白雲正愁着不知如何捉回林藍瓶,以補前愆,林藍瓶這一上門,不但正好是自投羅網,而且還是兄妹兩個一起被擒。丁白雲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歡喜之情,自不待言,於是趕忙派人通知已經離開壽春的高智陽。不久,高智陽陪同趙光義轉回壽春,一邊也是幫忙籌備即將來臨的英雄大會,另一邊則是趙光義要親自會見林延秀。
原來趙光義一直都非常欣賞佩服林仁肇的驍勇,一聽到他的兒子來到白雲山莊,馬上表示要親自勸降,那高智陽原本是把林家人當成姦細來辦,現在知道了趙光義的想法,為迎合上意,也立刻調整心態,一到白雲山莊,便即要丁白雲解開二人牢籠,並且以禮相待。
只是那林延秀兄妹對趙光義的遊說是軟硬不吃,相應不理,但到最後,林延秀卻敵不過趙光義的一句話:“令尊被誣通敵叛國,含冤莫白,林氏一門,更是滿門抄斬,你身為林家子弟,難道就不想報仇了?”林藍瓶聽到“滿門抄斬”四個字,差一點要暈過去,林延秀更是兩眼目光一盛,說道:“你說什麼?”
趙光義道:“本朝在江南伏有不少探子,林仁肇通敵被鴆殺,滿門抄斬。同年十月,中書舍人潘佑直言上疏,被拘入獄,在獄中自縊而亡。這些事情,我是一清二楚。怎麼?你們兩個不知道嗎?”林延秀低聲道:“潘大人他……”想起當時大哥林延龍,還拜託潘大人有朝一日定要為林家洗刷冤屈,沒想到他也遇害死了。一時之間神情激動,久久不能自己。
趙光義又道:“當然啦,林兄弟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帶着妹妹跑出來,明哲保身,又何嘗不是賢人所為,最少林兄弟保得林家血脈,人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林兄弟選擇逃避,原也是孝順之意。”轉身叫出從人,說道:“去帳房領二百兩銀子出來。”不久從人將庫銀領到,端到趙光義面前。
趙光義道:“這是本王的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算是對忠良之後的一點心意。只盼林兄弟好好照顧自己,以慰令尊在天之靈。來啊,備馬,本王要親自送林家兄妹出城。”
這番激將之策果然奏效,林延秀心防動搖,說道:“慢着!王爺,你問我想不想報仇,是何用意?”林藍瓶忙道:“哥,別上他的當。”
趙光義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誰殺了你父親,你就去殺了誰,這不就是報仇了嗎?”林延秀正色道:“我若是幫助宋廷,殺了李從嘉,豈不正應了他說我父親通敵叛國之罪嗎?”趙光義哈哈大笑,說道:“難道你還是要回去江南,子承父志,做第二個林仁肇嗎?”
這一句讓林延秀頓時大悟,雙膝跪倒,再拜道:“求王爺借兵五千,林某願為前鋒,一舉踏破金陵城門,取李從嘉首級來報!”趙光義將他扶起,說道:“行軍打仗,憑的可不是意氣,讓不讓你做前鋒,本王說不得准。不過你既有此志,難道還怕沒有那一天嗎?只要你跟着我,好好表現,他日鐵蹄南下,本王擔保有你一份。”林延秀道:“延秀一定會好好表現,但願王爺記得今日諾言。”趙光義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這一點你倒可儘管放心。”
那林藍瓶雖覺得就這麼投降宋廷,似乎有一點不太妥當,但也說不出林延秀這麼做,到底有什麼不對。但憶及往事,覺得自己若是這麼做,就枉費了當時丁允中一番苦心孤詣,以家破人亡來保住她的心意了。可是轉眼見丁允中的兒子丁白雲就在這裏,而且還是他擒住了自己,來獻給宋廷,一番言語,實在不知從何說起了。
於是林藍瓶只得跟着林延秀一起待在白雲山莊,等到英雄大會一結束,就要隨着趙光義到汴京去。
湯光亭只見林藍瓶愀然不樂,想起那時丁白雲與萬回春正是說過,要抓回林藍瓶以向宋朝示忠,還以為她果然還是被丁白雲擒住了,手握劍柄,就要出手。忽然一隻溫暖柔膩的手握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別輕舉妄動,你有把握打得過玄璣嗎?林姑娘現在沒有立即的危險,先靜觀其變再說。”湯光亭瞧着梅映雪說道:“沒想到林姑娘的哥哥也被抓了,待會兒只要苗頭不對,咱們一人一個,到淝水邊上會合。”梅映雪道:“可是你看他哥哥的樣子,根本沒半點像是被俘的神氣。”
湯光亭望向台上,仔細地瞧了一下林延秀,說道:“是嗎?”果見他衣着光鮮,精神勃發,確是與林藍瓶大異其趣。接着但聽得他向台下抱拳說道:“各位家鄉父老,小可身在異地,聽得故鄉口音,倍感親切之餘,更添思鄉離愁,只恨不得能馬上插翅而回。但是小可與各位不同,過了今日,各位長輩自可以大大方方,重返故土,但是舍妹與我卻是有家歸不得。非但如此,我們家中長輩,叔伯舅姨,盡皆被殺,可恨我林家滿門,世代為南唐盡忠,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昏君佞臣,殘害忠良,此仇不報,我林延秀枉生為人!”台下立刻有人驚呼道:“啊!你便是江都留守林將軍的兒子!”
其餘不認識的,或是一時聽不出林延秀話中含意的,此時聽到有人指出此刻站在台上的,便是林仁肇的一雙兒女時,都吃了一驚。有人更道:“原來你們也來了。”因為這些人既然會赴這英雄大會,在政治立場上,自然已是偏向宋廷的多,就算有幾個只是赴約來探虛實的,此刻也不好當著大家的面,去斥責林延秀的是非。像剛剛那個出言反駁張蒼松的那個人,姑且不論他是否心裏偏着南唐,都已經算是相當大膽了。
那張蒼松見台下雖然仍自議論紛紛,但已無人提出其他質疑,便道:“林將軍的子女能夠認清南唐朝廷的**,決心弔民伐罪,解救江南百姓的苦難,實在難能可貴。足見皇上用兵江南,絕對不是一昧地窮兵黷武,實乃是義之所趨,亦復是天意如此啊。”
台下當即便有人大聲說道:“正所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只要王爺大旗一舉,高聲一呼,我們漕幫上下五百弟兄,哪怕是拋頭顱,灑熱血,但願為王爺前鋒,任憑驅策!”湯光亭聽這聲音熟悉,放眼望去,原來便是當日同在這莊院中有過一面之緣的徐鳳五。
那徐鳳五的家族勢力,盤據高郵與洪澤兩湖一帶長達數十年,霸佔了長江與淮河間的主要運河漕運,明裡是承攬船務運輸,暗裏卻時常糾眾武力威脅同行,甚至喬扮盜賊打劫商船,可以說是明偷暗搶,魚肉鄉民的土豪惡霸。高郵與洪澤兩湖一帶在楊行密時歸屬吳國轄下,後來李昇竄吳,改國號唐,徐家也一度成為唐國人,但接着周世宗攻下揚州,長江以北之地盡歸周有,徐家又改奉了周朝正朔,不久趙匡胤黃袍加身,徐家又自然而然地成為宋國人。
深究徐家之所以能夠在兩湖一帶橫行無阻,主要還是在於世局動蕩,江山數度易主,為政者自顧不暇,非但無法管束地方派系,有時甚至還賴以鞏固治權,因此越是兵荒馬亂,徐家就越發壯大,直至徐鳳五這一代,徐家勢力更往淮河上游延伸,直通壽春。那丁允中便自然成了徐鳳五的大客戶之一,所以兩家原本之所以交好,根本原因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而今有機會向宋廷宣示效忠,很有可能能讓他拿下淮河到黃河之間的運河航行權,說不定甚至可以攬到汴京的漕運船務。在有這樣龐大的利益作為前提之下,讓他在那時便毫不考慮地選擇了與丁允中劃清界線。那就更別懷疑,他會在趙光義主導下的英雄大會裏,帶頭搖旗吶喊。
徐鳳五如此的激情演出,果然立刻引起不少的迴響。只見人人爭發言,唯恐讓人佔了先機,有的只說矢志效忠,甘為牛馬,信誓旦旦,神情激動;有的痛陳南唐李氏荒淫無道,生靈塗炭,義憤填膺;更有指稱遭到迫害,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最後淪為草寇,聲淚俱下。一個好好的英雄大會,搞得像是狗雄大會一般。
最後高智陽見時機成熟,便依照與會人士所代表的勢力範圍,吩咐左右隨從,寫成一張一張的刺牒,上書:“某某山湖或某某州縣,由某某幫派或某某門教的某某某,擔任該區域的都統指揮,區域的盟主。”這等於是歸順宋廷之後的第一份任務派付與分發的身分地位證明,若是同一區域有兩個幫派以上的首腦人物參加,除非能夠自行推派出代表,否則便以武功高低決定。
湯光亭見這英雄大會擺上擂台,已然變成了市集,渾沒一個稱得上英雄的人物,也沒碰上什麼有趣的人。又想那林藍瓶跟着她的哥哥歸順了宋國,自此不用再到處逃命,害怕被抓,可以過一個比較安穩的生活了,心中暗自為她慶幸之餘,不免也感到些許悵然。忽然他有個**頭,直覺覺得百般無聊,實在不應該來這個地方。低聲與梅映雪說道:“既然我楊大哥沒來,而林姑娘看樣子也沒事,這裏實在沒什麼好看的了,不如偷偷走了吧。”
那梅映雪正有此意,見他悶悶不樂,說道:“也好,反正你想找你大哥,不如早點到別的地方去打聽。”正要移步,忽然聽到有人嚷道:“就是那兩個!就是那兩個!”湯光亭心生好奇:“什麼那兩個?”循着聲音望去,只見兩個全身臟污的道士,衣衫襤褸地指着自己,他們身旁站着兩個人,一個是白雲山莊的總管,另一個則是甘俊之。梅映雪側過頭來說道:“沒想到這兩個臭牛鼻子道士,居然可以自己脫困。”
湯光亭仔細一瞧,果然便是那兩個被他們點穴捆綁的崇真觀道士。便道:“他們自己可能沒這個本事,該是鬼使神差,讓人發現給救了。”想起陳摶與呂洞賓的話,不願在此多惹麻煩,阻撓了英雄大會的進行,拉着梅映雪的手,鑽入人群,往後退去。
那會場上原本擾擾嚷嚷,道士打扮的也不少,由於崇真觀道士不敢接近湯梅二人,遠遠地東指西指,甘俊之一時根本瞧不清楚所指何人,這會兒湯光亭拉着梅映雪往後一退,雖然刻意低調行事,但在人群之中,卻顯得不自然,甘俊之心下雪亮,飛身向前,伸臂一攔,說道:“兩位道兄請留步!”
湯光亭道:“這位兄台有何貴幹?”甘俊之道:“敢問道兄是哪一宮哪一觀的?師尊道號怎麼稱呼?我好像沒見過你?”湯光亭笑道:“這天下道士何止千百,兄台不識得在下也不能說是見識差了,是不是?兄台不必介意。”
甘俊之見他顧左右言他,不覺有氣,又見梅映雪容貌秀麗,道袍領下頸項白皙,不禁動了疑心,說道:“那麼這位道兄呢?你們兩個是師兄弟呢?還是師兄妹?”伸手疾抓,要將梅映雪的道冠拉下,梅映雪見他動手,上身後仰,道袍底下飛出一腳,逕踢甘俊之的手腕,又急又准,手段高明。
甘俊之輕輕“咦”地一聲,手掌一翻,便要轉去抓梅映雪的腳踝,只見梅映雪的身子急拔而起,竟然在這喘息之間,凌空踢出第二腳。甘俊之吃了一驚,連退三步,“唰”地一聲抽出配劍,說道:“你這不是道家的功夫。”梅映雪道:“你懂個什麼?”話一出口,現出了女聲。
甘俊之哈哈笑道:“原來還是位仙姑啊,打扮成這個樣子,混進英雄大會來幹什麼?”梅映雪道:“這是英雄大會嗎?我瞧是狗熊大會吧?”
兩人剛剛的這一番拳腳往來,早已吸引了不少目光從擂台上轉移而來,梅映雪的這一句“狗熊說”,立刻引來不少噓聲,有人便道:“瞧你這個道姑女扮男裝,跟一個道士東拉西扯,曖昧不清,背着師父在外頭,偷偷效那世間男女,陰圖苟且之事嗎?”
這話才剛說完還是熱的,“啪”地一聲,一道黑影打中那人的嘴巴,那人嘴一張,“哇”地一聲,吐出了幾枚牙齒,下巴襟上鮮血斑斑,臉上淚水鼻水齊流,他的神色顯然是在說他又痛又吃驚,嗯嗯啊啊還想說些或罵些什麼,卻已是含混不清了。眾人都是一驚,紛紛往後退了幾步。
甘俊之待瞧清楚這道黑影原來是條細鐵煉時,忽然想起自己曾見過這般兵器,說道:“原來是你,想不到你居然敢回來。”他那天受了莫高天一腳,傷勢不輕,一直休養到這幾天才剛好,讓他錯失了高智陽推薦跟隨趙光義的機會,一股怨氣正無處可發,想這梅映雪當天與莫高天的樣子相當熟稔,正好找她算這筆帳,續道:“那個自大老人躲在哪裏?想躲一輩子嗎?”
梅映雪道:“你明知他不在這裏,故意大聲嚷嚷,想嚇唬一個姑娘家,這樣也配稱得上是英雄所為嗎?”甘俊之“哼”地一聲,道:“他若沒來,你今天便是插翅也難飛了!”長劍一抖,斜劃過去,梅映雪見他這一劍樸拙中蘊含機巧,是十分高明的劍法,頭一低,從一旁竄了出去。
甘俊之挺劍追去,梅映雪左閃右躲,卻始終不出手。甘俊之又進了幾招,說道:“你是不屑與我動手呢?還是根本緩不出手?”梅映雪伸出右手食指在臉頰上一刮,說道:“哎喲,好大的口氣啊,真是不知羞,我緩不出手來?你的武功有那麼高嗎?”心道:“看來看去,他的劍法倒是沒什麼破綻,我不如以快打快,擾他一陣,說不定會有所收穫。”
那甘俊之臉上一紅,心想多說無益,劍鋒一轉,喝道:“看劍!”梅映雪道了一聲:“好!”身子一閃,忽然使了一招“旱地拔蔥”,身子凌空越過眾人頭頂,飛身上了擂台。那擂台上本有兩個人正在激斗,見天外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盡皆罷手後退。甘俊之接着飛身上台,湯光亭見狀,也急忙一躍而上。
甘俊之用劍尖指着梅映雪,說道:“你不跑了嗎?”他這時也認出了湯光亭,知他是個混小子,沒把他放在心上。
梅映雪道:“不跑當然可以,不過只是死纏濫打,那沒意思,總要有點規矩。”甘俊之道:“我就是要擒住你,要什麼規矩?”梅映雪笑道:“你抓我幹什麼?真不害臊。”甘俊之正色道:“莫高天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你和莫高天是一夥的。”梅映雪道:“莫高天與你有仇,那你去找他去啊,賴我做什麼?王爺,你說是不是?”說著妙目流盼,看向台下,原來趙光義在張蒼松與康永疑的護衛之下,已經來到了前面。
趙光義笑道:“冤有頭,債有主,姑娘所言甚是。”甘俊之滿臉尷尬,囁嚅道:“王爺……”丁白雲站在一旁,也認出了湯光亭,連忙上前道:“王爺,這兩人之前大鬧筵席,是與人專唱反調的頑劣分子。不如叫人拿下,免得他們又破壞了這一次的英雄大會。”回頭道:“來人啊!”趙光義阻止道:“且慢!”
丁白雲急道:“請王爺三思。”趙光義充耳不聞,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幾步,滿臉堆笑,說道:“姑娘,那依你而言,便當如何?”梅映雪亦笑道:“我人既在這個擂台上,要上來挑戰的,當然就得遵守打擂台的規矩。”
張蒼松道:“姑娘,我們這可不是打什麼擂台,你想玩耍的話,可找錯了地方。”梅映雪道:“不是嗎?那他們這一群人打打鬧鬧,打了半天也沒看見有人流血受傷,打得太客氣了吧!”趙光義插嘴道:“姑娘難道覺得要有人受傷才有趣嗎?他們都是我大宋的盟友,只不過是為了決定地區領導,都是點到為止,沒有必要傷了對方。”張蒼松補充道:“難道你也是要上台爭奪盟主之位嗎?”梅映雪道:“那有何不可呢?”
丁白雲道:“只可惜你資格不符,地方盟友必須在地方上有勢力,有人力,你現在是代表你個人,還是千葯門呢?”梅映雪往下一看,只見那萬回春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現場,便裝得若無其事地道:“都不是。”
張蒼松愀然不悅,說道:“王爺,他們只怕仍是來攪局的。”趙光義道:“姑娘,你說連自己也不代表,本王可真有點聽不懂了。”梅映雪道:“我們乃是鑄劍山跑馬寨的代表。鑄劍山位於南唐境內,寨中人馬不止三千,個個刀槍嫻熟,馬術精良,不知道這樣子有沒有資格角逐啊,丁莊主。”丁白雲道:“你什麼時候又成了跑馬寨的代表了?當真胡說八道。”梅映雪道:“我不是,我們少寨主是。”說著伸手往湯光亭一指,湯光亭點了點頭,笑着上前一步。
丁白雲冷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一個渾小子,什麼少寨主?說謊也不打草稿。”趙光義略感失望,道:“噢,是嗎?”身旁一人卻在此時說道:“啟稟王爺,這人名叫湯光亭,確實是鑄劍山上跑馬寨寨主湯廣成的兒子。跑馬寨寨中人馬眾多,下轄三十六洞,人數確實是在三千以上。”
趙光義轉頭一看,原來是林延秀,喜道:“此話當真?”丁白雲卻是一陣錯愕,疑道:“林兄,你如何得知?”林延秀道:“我在鑄劍山上待了將近一個月,對於他們的組織略知一二。另外可以附帶跟王爺一提的是,這湯廣成的父親,原來是吳時楊渥大將張顥的部將,張顥為徐溫所殺的時候,帶了一些從眾,躲到了鑄劍山上,後來落草為寇,據山立寨。所以湯廣成這一幫人,對於行軍打仗,也是十分在行的。”趙光義眼睛一亮,心道:“這鑄劍山北岸正是采石磯,若能得這一支伏兵,宋軍要渡江,就更萬無一失了。”便朗聲道:“這位湯兄弟,你果真願意加入我們這一方嗎?”
原來林延秀在鑄劍山上的那半個月,湯廣成以禮相待,半點沒有將他當成俘虜看待,現在他又歸順了宋廷,看到湯光亭突然出現,順水推舟,一方面是為湯光亭解套說項,算是報答當日湯廣成的禮遇,二方面也是想到自己可以利用鑄劍山的資源,轉而充實成自己的實力。
那湯光亭也是這時才聽說自己的父親居然是將門之後,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罵:“老頭子瞞得我好苦,早知如此,我在藍瓶面前也不用老是覺得矮了一截。”又想:“陳前輩與呂道長都說,讓趙匡胤統一天下,可以讓天下從此太平,叫我不可為了私人恩怨,破壞英雄大會,不如我索性積極一點,下次碰到呂道長,說不定他還會誇我一番。”於是將道冠道袍除去,緩緩說道:“沒錯,我父親常說,大宋皇帝勵精圖治,甚得民心,將來一統天下,非宋莫屬,所以一得知王爺在此召開英雄大會,縱使未收到請柬,厚着臉皮,依然讓我來給王爺帶個口信,便是這個……嗯,這個只要王爺你不嫌棄,有用得着跑馬寨的地方,儘管吩咐,我爹他水裏來火里去,要是他皺一皺眉頭,他不算英雄好漢。”又想:“阿雪這一招十分高明,既保住了和氣,最少也能全身而退。”
那丁白雲聽了,連連在肚子裏大喊:“放屁!放屁!”但見趙光義微笑點頭,倒也不敢造次,只聽得張蒼松說道:“既是如此,這鑄劍山乃是銅官山的一脈,附近有九華山的九成宮,與蕪湖的黑龍堡,不知王爺是要讓這位湯兄弟的跑馬寨自成一家呢?還是要……”趙光義看上他家的兵員,想那是非要拉攏不可,便道:“九華山與蕪湖都與鑄劍山離得遠了,那自然是自成一家就可以了。”
此言一出,甘俊之與丁白雲幾人都頗感氣沮,但想那趙光義都如此說了,那也不能說什麼。湯光亭站在台上,沒想到這件事情居然這麼輕易就解決了,不禁暗暗竊喜,忽見林藍瓶也來到了台下,便揮手向她致意,表示自己自今日起,也與她成為了夥伴,關係也更親密了。但林藍瓶臉上並不見得有特別高興,反倒是秀眉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湯光亭才想:“她是怎麼了?有人欺負她嗎?”忽然一道人影從天而降,落在擂台下,與趙光義行禮,說道:“王爺且慢!”趙光義道:“原來是玄璣道長,不知有何高見?”玄璣道:“跑馬寨既未受邀,這位姓湯的朋友是否便真的代表他的寨主老子,尚有可議之處。王爺總不希望到頭來,才知道是被這小子給戲弄了吧?”
趙光義略一沉吟,說道:“本王以誠待人,相信湯兄弟不致負我。”玄璣道:“他若未曾得到授權,欺騙在先,王爺誠意在後,就算他後悔不願辜負王爺,亦無法可施。”趙光義道:“那依道長所言,該當如何?”
玄璣轉過頭來,與湯光亭說道:“你說你奉你父親之命而來,可有何書信憑證?”湯光亭笑道:“老子要兒子辦件事情,要什麼憑證?道長真會說笑。他只說:‘喂,臭小子,去給你老子辦件重要的事情,要是事情辦成了,回來給你娶媳婦。’就這樣。這麼吧,要是我回去娶了媳婦,算不算憑證?”人群中有人吃吃笑了出來。
那玄璣不動聲色,道:“你父親既說這是一件重要的事,怎麼不親自前來?就算要派人代表,又怎麼會讓一個三腳貓來參加英雄大會?”湯光亭正色道:“這道長可想錯了,我父親指派自己的兒子前來,固然是基於私心,但是寨中能人高手甚多,當天就有許多人不服,爭着要代表來參加,我可是技壓群雄,好不容易才取得這個資格的。”
此言一出,現場有幾個看過湯光亭拳腳的,登時便笑了出來,均想:“以你的武功便能技壓全寨,那寨中所有的人豈不都是三腳貓?”玄璣亦忍不住莞爾,說道:“這麼說,你的武功是全寨中最好的啰1湯光亭道:“最好的不敢當,我父親的武功就比我高,幾個叔叔伯伯愛護我,故意讓我也是有可能的。不過比起一些沽名釣譽之輩,在下自信,還強那麼一點兩點。”前面幾句還有一點自我陶侃,頗有說笑的意思,最後兩句,可就是公然挑釁了。
玄璣說道:“既是如此,那此事倒也好辦。”轉身與趙光義道:“啟稟王爺,這跑馬寨既然如此重視此次英雄大會,則斷不可能指派武藝低微之人,若是王爺同意,貧道建議,不如便仍以武功決定,若是他能在武藝上勝過我們所指派的人,那就算他是跑馬寨的代表。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趙光義尚未答應,那湯光亭便搶着道:“如此甚好,雖然在下對於你們把我當成騙徒的態度不甚滿意,但成大事者不居小節,算是我報答王爺的一份心意。好了,好了,要派誰來,儘管放馬過來。”梅映雪道:“慢着,那可不成。”湯光亭道:“怎麼了?”梅映雪道:“王爺,這個對手的身分地位必須與我少寨主相當,否則你要是讓玄璣道長出場,這天底下可沒幾個人強得過他。”
玄璣不禁好氣又好笑,心道:“我難道還會自貶身分,跟你這小子打什麼擂台嗎?”隨即又想:“不好,要是就這麼答應她,這裏人人的輩分幾乎都比他高,要找到一個十拿九穩的倒也不容易。”於是便道:“湯兄弟年紀雖輕,但總是跑馬寨中的一等好手,若是找幾個毛頭小夥子,也顯不出跑馬寨的手段,這麼好了,我們就這幾個人讓你們隨便挑,如何?”不料那湯光亭卻道:“只要不是玄璣道長,我湯光亭倒是無所謂啦。”
那甘俊之早已忍耐不住,說道:“便由我來領教貴寨的高招。”玄璣道:“甘少俠且慢。”甘俊之道:“我的年紀與他相當,由我出手最是恰當不過。”玄璣見湯光亭臉上自信滿滿,倒有些猶豫起來,說道:“甘少俠傷勢剛才痊癒,不宜貿然出手。再說王爺已經答應了,讓他們自己挑選對手,可不是自告奮勇。”湯光亭道:“是啊,我又沒挑你。道長,不如這樣吧,我聽說無極門有個練三清劍,名叫永清的,不知來了沒有?”原來他想起楊景修曾吃過永清的虧,便想藉機教訓教訓他。
玄璣不知他為何會知曉三清劍之名,又認得永清,不過對於三清劍的威力卻頗為自負,便道:“永清,出來吧!人家指名要找你。”遠遠地便聽到:“是,掌門師伯!”
眾人接着只見一道灰影飛身上台,雙腳沾地即定,更無半點聲響。光是看他露這一手,便知他輕功不凡,接着便聽他說道:“裝神弄鬼的臭小子,我們又見面了。”湯光亭道:“最近我楊大哥有沒有去找你?”永清道:“誰是你楊大哥?”湯光亭道:“快刀楊景修,斷頭七步走。與你陸師叔齊名,你怎會不知?”永清冷笑道:“喔,你是說他,他的刀已經不行了,想斷人家的頭,先斷自己的吧!”湯光亭怒道:“你說什麼?”永清將臉一拉,道:“廢話少說,還是先操心你自己吧!”
湯光亭抽出長劍,劍尖直指,說道:“快拔劍吧,否則我怕你待會兒緩不出手來。”永清怒道:“你這臭小子……”劍才出鞘,忽見寒光迎面點來,來勢洶洶,勁道不俗。永清頗為吃驚,連忙提氣運勁出劍,一招“長虹貫日”使開,只聽得“當”地一聲響,雙劍相交,整隻手臂竟被對方的內力震得發麻。忽然間他嚇出一身冷汗,原來他忽然想到:“若不是他先出言叫我拔劍,他這一劍刺來,我如何來得及抵擋?”
那玄璣瞧出不對,說道:“永清,你做什麼?發獃嗎?”永清大夢初醒,忙道:“是,掌門師伯!”湯光亭道:“喂,可別故意發獃!”一劍斜斜揮來,永清見他這一劍破綻百出,與剛剛那一劍大異其趣,但他驚魂未定,不敢貿然搶攻,只老老實實地使出師門劍法對付,但他不知湯光亭這一劍實以大拙馭大巧,這招一搶上,后着連綿不絕,永清登時手忙腳亂,全身汗水淋漓,前襟背心,濕了一大片。
但在旁人看來,湯光亭使得便就只是那幾招,不過是略加變化而已,見永清窮於應付,狀態狼狽,都不知何故。只有玄璣與張蒼松寥寥數人,已瞧出湯光亭這一套劍法看似簡單,但是招數窮處,自另有正奇兩變化出,而且變中套變,直似無窮無盡,其中隱含陰陽生克之道,是道家十分高明的心法。
兩人堪堪拆過數十招,玄璣是越看越奇,頗覺湯光亭的劍法中,有許多道理正好可以與自己所學的武功相互印證,然而其中的深奧之處,顯然又高出了自己所學甚多。他越看越沉迷於其中,一時思緒深陷,如有所得,則歡欣喜悅,如遇阻礙,則恍惚迷惘。
他如飲醇酒,半痴半醉,好一會兒,忽然猛地一驚,大叫:“不好!”但見永清的身子有如喝醉酒一般,僕僕跌跌,就要撞下擂台,急忙往前攙住,伸指一探他的脈搏,發覺性命並無大礙,便讓一旁從人扶了下去。跟着自己身形一閃,躍上了擂台。
那湯光亭正享受着台下眾人驚訝的眼神,忽見玄璣衝上台來,倒也不免吃驚,只強做鎮定,拱手道:“玄璣道長,承讓,承讓!”玄璣道:“貧道行走江湖五十餘年,自認善相閱人,今天倒是看走眼了。湯兄弟英雄出少年,真是可喜可賀!”湯光亭不信他為了向他道賀,還特別跑上來,便道:“道長不必自責,湯某並不介意。”
玄璣面無表情,說道:“貧道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要跟你討教幾招。”此話一出,眾皆嘩然,趙光義更道:“道長,湯兄弟通過考驗,已是本王的盟友,還請道長手下留情!”口氣已經接近嚴正。玄璣道:“王爺明鑒:貧道見到高明的劍術,心癢難耐,確實只是想與湯兄弟討教幾招,點到為止。”趙光義道:“若是湯兄弟不反對,彼此切磋倒是不錯,千萬不可傷了和氣。”玄璣心道:“憑他也配跟我切磋。”卻道:“是。”
轉身向那湯光亭說道:“湯兄弟,今日你初入我方,該不會想掃貧道的興吧?”湯光亭心道:“哼,你想研究我的劍術,我就亂打一通,偏偏不讓你研究。”說道:“大家閑時研究武功,切磋幾招是可以的,但招數要是多了,我就不划算了。”手中長劍一抖,續道:“道長是武林前輩,要我叫一聲爺爺也不為過,論起武功更是震古鑠今,放眼江湖少人能及,小子這把長劍若能在道長面前走上七招,那也算是不負道長的厚愛了。”
玄璣道:“湯兄弟忒謙了,僅僅七招,如何表現精妙之處?我說最少……最少也得要三十招。”心想:“我若讓你在我面前走上三十招,那我也不用混了。”原來他本想說十招,但只與七招差三招,意義不大,後來想說二十招,但見湯光亭劍法精妙,仔細一想,卻又覺得沒什麼把握,最後才定了這三十之數。
湯光亭搖頭道:“就是七招,再多也不使了。”心裏盤算的,便是呂洞賓最初教他,也是他最熟的那七招。話一說完,劍光一抖,便是一招“天花亂墜”。
玄璣見他這招劍尖亂顫,看不清虛實,暗道一聲:“好!”挺劍從中刺去。他的天罡正一神劍向以威猛着稱,於是便打算以實破虛,但他這一招只用了三成力,為的是怕用力過猛,一上來便傷了湯光亭,那就失去了想要探究湯光亭奇妙劍術的原意。心道:“我打得你喘不過氣來,到時你為了自保,就得不斷出招,想用七招就打發我嗎?”
但他萬萬沒想到這一劍刺出,才到半途,劍身居然不由自主地被湯光亭用劍尖組成的劍網帶偏,才驚覺原來湯光亭不只劍法高明,就連內力也是深厚如斯。但那玄璣是何等人物,這一招雖然差一點吃虧,但他內力馬上催動,而劍身走偏,也立刻變招。湯光亭但覺玄璣原本現出的破綻,幾乎在一瞬間就立刻補上,不禁暗暗喝采,深知此人與莫高天的武功不相上,絕非浪得虛名。當下絲毫不敢怠慢,劍鋒一側,不待第一招使老,第二招“天馬行空”接着使出。
玄璣身經百戰,經驗告訴他應該暫避其鋒,左腳一踏,退了一步。湯光亭接着搶攻,天人合一、天羅地網、天旋地轉接着使出,玄璣無法可破,一連又退了三步。
眾人瞧那湯光亭年紀輕輕,居然能夠在五招之內,逼得玄璣連退四步,卻只還了半招,無不嘖嘖稱奇。其實倒不能說是湯光亭真的能逼得玄璣無法招架,而是一來玄璣想看清湯光亭所使的每一招每一式,二來也是自忖身分,讓湯光亭先攻的關係,若是玄璣一上來就搶攻,湯光亭未必便能這麼得心應手。
那玄璣十分自負,與莫高天的自大正是一對兒,對着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竟然連退數步,按理他是丟不起這個臉的,只是湯光亭這五招,招招如抱太極,渾然天成,明明與自己所學系承一脈,但卻意境卻高出自己所學不知多少。他又驚又喜,喜得是自己大開眼界,從中得到不少啟發,驚的是這樣的一套劍法,居然是從一個臭小子手中使出。
他這四步退得值得,一時沒放在心上,但見湯光亭劍走偏鋒,歪歪斜斜地兜了過來,玄璣大奇,正要往精妙的方向去想,但隨即發現不對,卻是湯光亭重複使出“天馬行空”這一招。
那玄璣雖不知招式名目,卻十分清楚這一招剛剛已經使過了,只不過是將陰陽顛倒,正奇互換而已,心想:“這一招居然能做如此變化,創此式之人,異想天開之處,實非常人所能,當真令人佩服。”回劍一架,不再後退。那湯光亭劍芒亂吐,往上罩了過來,玄璣“咦”地一聲,頗覺似曾相識,原來湯光亭又使了一招前招,亦只是略加變化而已。
玄璣心道:“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七招嗎?分明只有五招而已。”手上勁力再加一分,長劍忽有如蛟龍般,迅猛無儔地向前捲去,湯光亭這一招只用了半招,急忙變招,玄璣又氣又急,原來這一招又是重複前招。
兩人轉眼十招已過,湯光亭只將前面五招各重複用了兩次,但見他第十一招出手,仍是似曾相識,玄璣不禁動怒,心道:“想用這五招在我面前做怪,簡直是找死!”但話雖如此,明明知道湯光亭是舊招重使,玄璣依然無法可解,更何況湯光亭招中套招,變化多端,彷彿無窮無盡,玄璣盛怒之下,也是莫可奈何。
但見十五招又過,湯光亭第十六招遞出,玄璣一見之下,簡直要氣炸了,心道:“在我面前四度使用舊招,不把我放在眼裏,可別怪我心狠手辣。”知道他這一招變化多在左方,於是劍鋒一轉,逕取湯光亭的右方。
那玄璣不愧是劍術名家,他這一劍刺去,甚是對症,正是此招弱點所在,湯光亭頗為吃驚,心道:“這玄璣與莫前輩齊名,果然有兩下子。”他自學成天遁劍法之後,玄璣是他所遇到的最強對手,當下打起十二分精神,身子斜退,劍尖低垂,這一招“天翻地覆”,已深得呂洞賓七成功力,玄璣見這一招新招威力無窮,霎時全身四周白茫茫地都是劍影,他心中吃驚,內力自然催動,不知不覺間已使上了十成功力,什麼想要一窺究竟的心情,一下子全都拋道九霄雲外去了,只聽得“當”地一聲,兩劍相交,兩人各退出一步,原地站定。
玄璣危機既解,心中便生懊悔:“這一小子還有一招未使,我這一下子用盡全力,豈不是把他震傷了。”定睛一瞧,卻見湯光亭好端端地站着,自顧看着手中的半截斷劍發獃,心中駭道:“沒想到這小子的內力居然這般渾厚,今日不除,終成後患。”喝道:“才第十七招,還有十三招,看劍!”不顧湯光亭手中只剩半截斷劍,馬上進招。
梅映雪嬌叱一聲,道:“趁人之危,好不要臉!”鐵煉一抖,便往玄璣腕上套去。但那梅映雪鐵煉上的功夫多以出奇取勝,玄璣是何等人物,又曾與她交手過,劍鋒一側,打在那煉頭上,“當”地一聲,那煉頭倒卷過來,挾着玄璣劍上的內勁反激射回去。梅映雪不敢硬接,身子滴溜溜地轉了幾圈,趁勢抽出背上長劍,擲給湯光亭。
那湯光亭劍術雖高,但手中無劍,拳腳功夫倒是平常,見玄璣長劍刺到,不由慌了手腳,百忙中還好梅映雪幫他把劍遞到,順勢將手中斷劍朝着玄璣用勁擲出,反手便要去接劍。
但是湯光亭這一擲不過是力大,毫無準頭可言,玄璣略一低頭便輕易閃過,手中長劍仍是毫無阻礙地刺來。湯光亭不禁大駭,手指一搭上梅映雪值來的劍柄,想也不想,便是一招“天下無雙”。
那時玄璣劍勢奇快無比,無論如何湯光亭這一下是躲不了了,但是這一招天下無雙威力實在太強,玄璣若是不顧後果硬將后着使完,固然能將湯光亭斃於劍下,但自己的胸膛卻也不免讓湯光亭這一招給洞穿。玄璣見他這一招后發先至,不覺惱怒異常,心中只道:“這小子劍術如此之高,簡直豈有此理!”
原來湯光亭使出這一劍之時,眼見萬般來不及,心中拼的便是同歸於盡之意,卻沒想到正合此“天下無雙”的要旨,將這一招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正如他當天將萬毒宮的二師兄逼到岩壁前,再使出這一招一般,只不過賓主立場剛好相反。天遁劍法每一招最少都有陰陽二變,陰陽二變手法截然不同,威力卻是同等厲害,湯光亭誤打誤撞,使得正是“天下無雙”的陰變。天遁劍法威力如神,後世相傳呂洞賓可以在百步之外,飛劍取人首級,大半蓋因於此。
玄璣盛怒之下,手段倒沒折扣,他所學甚博,右腳斜步踏出,踩的是八卦方位,在間不容髮之際閃過湯光亭這一劍,劍柄倒轉,左掌伸出,拍向湯光亭左肩。湯光亭沒想到他變招反應如此之快,心中反倒起了敬佩之意,右手一招“天羅地網”護住周身其他地方,只留了一點空隙,左掌運勁,湊了上去。
眾人只聽得“啪”地一聲巨響,梅映雪以鐵煉纏住湯光亭的腰際,跟着湯光亭飛身躍上半空中,接着只聽得湯光亭說道:“玄璣道長武功高強,堪稱天下第一,在下拜領,受益良多。今日七招之約已經履行,小子力短,先行告退。”說完此話,兩人已經躍上一旁牆頭。玄璣自恃身分,又曾言明是切磋,縱有不甘,亦不能再追,只聽得湯光亭站在牆頭上續朗聲道:“王爺厚愛,來日再報,他日揮軍南下,湯某暨鑄劍山跑馬寨上下,當效犬馬,並為前驅,若有食言,當如此劍。”說罷,將手中長劍奮力一抖,那劍身“叮啷”幾聲,斷成六七截,散落在地上,身子亦隨即隱沒在牆頭。
趙光義隨即說道:“大家聽了,這湯兄弟與梅姑娘乃是本王江南盟友,將來共享富貴的座上嘉賓,今日之事,差一點要鬧出人命,毀我禮賢下士名聲,眼下暫且揭過,再有犯者,定當嚴懲不貸!”說罷,轉身入內。
那眾人沸沸揚揚,都說那湯光亭劍法高超,居然可以讓名滿天下的玄璣道人吃啞巴虧,湯光亭之名,亦從此不脛而走。玄璣這一仗贏了裡子,卻輸了面子,又讓趙光義颳了一頓,不禁覺得臉上無光,也隨即向趙光義告辭。那趙光義卻大加寬慰,直言自己身為親王,不威不立,要玄璣不要放在心上。更說早已上書皇兄,力薦玄璣為江東道家之首,而京城中也傳來消息,將賜號“真人”,等待詔下,就要他馬上赴京。
玄璣一聽御賜“真人”二字,不覺砰然心動,便向趙光義為自己的衝動道歉。趙光義撫慰再三,兩人再無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