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 玄璣真人
四人馬不停蹄,在夕陽餘暉映照於壽州城牆上的同時,策馬入城。
既入得城來,四人各將跨下蹄子放慢,走在街道上的百姓有幾個眼尖,認出丁白雲,議論紛紛道:“那個不是丁家的少爺嗎?怎麼一個人回來了?他家老爺呢?怎麼也不見丁姑娘?”“你別大驚小怪了,我前天就看到丁少爺了,他雖然戴了一頂大氈帽子,我還是一眼就瞧出來了。嘿嘿……”“你瞧出來有什麼了不起,你能告訴我們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回來嗎?”“噓,小聲一點,前面那個是當差的,亂講話小心把你抓了去!”
丁白雲對這些言語充耳不聞,表情木然,看不出喜怒哀樂。不久四人彎過普濟寺,來到通往歸雲山莊的青石板路上,遠遠地便瞧見五六個官差攔在路邊,其中一個人高舉手上單刀,大聲喝道:“來人下馬!”“唉呀,那不是張爺嗎?”“快去通報一聲,說張爺回來了!”“張爺,你可回來了,高大人吩附了,說一見到張爺,就要你立刻到花廳上去見他。快請吧!”
張蒼松“嗯”地一聲,翻身下馬,早有其他人等候在一旁,將馬轡接了過去。至於萬回春與丁白雲等也是如此。
四人下馬步行,不久來到丁家大門,湯光亭抬頭一看,原本掛着“歸雲山莊”的匾,如今以紅布覆蓋,不知所謂。進得門來,不時可以碰到警戒巡邏的侍衛,他們看到張蒼松時,都頗有禮貌,不是親熱地打招呼,便是點頭躬身,狀態十分恭敬。湯光亭心想:“這姓張的老兒,不過是請來的打手,身份地位卻不低,到處有人打恭作揖,受到這般的禮遇,當真十分威風,難怪有這麼多人喜歡當官,當不上的,就巴結官府。”
不久之後,四人便來到花廳之前。看門的僕役見是張蒼松,急忙開門讓他進去。
湯光亭與眾人進得廳來,只見正中央的首座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個人,不正是高智陽是誰?左右兩邊各放置座椅向外一字排開,坐位上大都坐着有人。高智陽見張蒼松帶人進來,滿臉笑容,立即起身相迎。其餘眾人見高大人起身,亦紛紛站起。
張蒼松行禮說道:“大人,幸不辱命。這位便是千葯門門主,萬回春萬掌門。”
高智陽哈哈大笑,說道:“張先生辛苦!”接着才與萬回春道:“當日萬先生驚鴻一瞥,身手敏捷,雖然令人印象深刻,但是萬萬沒想到,萬先生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千葯門門主。有眼不識泰山,恕罪,恕罪!”萬回春道:“萬某不過是一個鄉野村夫,賤名何勞大人掛齒。大人不治我當日不敬之罪,對萬某已是天大的恩典,怎好再勞煩大人派人相邀?萬某惶愧無地,特來請罪。”
高智陽將手一擺,道:“江湖高人,義之所在,趨之若鶩,不須受朝廷禮節約束,不識朝廷命官更是無罪,請什麼罪呢?來人啊,給萬先生看座。”將萬回春冒犯自己的過失推給“不識朝廷命官”,算是給雙方有個台階下。
這時湯光亭才瞧清楚,左右兩排各有五張座椅,椅子前站着的人,自己都是曾見過的。原來除了像劉不信、康永疑、范忠義與甘俊之等四人之外,還有後來表態加入的徐鳳五,以及飛刀插滿一身鏢囊的邢小喜,都在這花廳之上。高智陽回到原位坐下,他的旁邊另外還有一張空的椅子。
那萬回春被領着在左首第二張椅子坐下,湯光亭沒有位子,只站在萬回春身後。眾人也紛紛跟着坐定。丁白雲是萬回春的徒弟,正也打算站到萬回春身後去,忽聽得高智陽喊住丁白雲,說道:“少莊主不坐在主人的位子上,弄得本官好像在這裏喧賓奪主,不是令人尷尬嗎,哈哈。”
丁白雲不知是否高智陽有意取笑,還是另有所指,一時手足無措。萬回春道:“白雲,你父親既不在此間,高大人又如此說了,為師給你做主,儘管上去坐便了。”丁白雲聽到萬回春如此說,心裏才略為踏實,道:“是。”趨步上前,與高智陽隔着茶几並肩坐好。
高智陽笑道:“真是太好了,在座各位,都是江北豪傑,宋室有各位齊心戮力,何愁天下不平?來來來,咱們大夥兒先干一杯,預祝日後合作無間,大公告成!”早有僕役托盤端着酒杯上來,一人一杯,連湯光亭也有份,另有幾名侍婢提着酒壺在一旁侍候,酒杯一空,立刻滿滿斟上一杯。
頃刻間,眾人連盡三杯。高智陽顯得十分歡喜,說道:“趁着酒菜還沒準備好,咱們先談談幾件正事吧,不過待會兒酒菜一上桌,只許聊風花雪月,越荒唐的獎賞越大,公事可一句也不準提,誰提了誰就充軍!”眾人哄堂大笑。
高智陽待眾人笑聲停歇,這才正色道:“上個月本官奉命捉拿南唐姦細,結果不幸功敗垂成。雖然如此,但當晉王爺得知后,卻未曾責怪本官。諸位可知是何故嗎?”張蒼松搶先道:“那是王爺體恤大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高智陽搖頭道:“事情交辦,成則成,敗則敗,豈有敗而言苦也。”張蒼松慚愧道:“是,全怪屬下辦事不力。”
高智陽忙道:“不,晉王爺既然沒有怪我,我也不會假傳聖旨,怪罪大家,推卸責任。不過王爺真正的用意,希望大家也幫我多擔待些。”
湯光亭只聽得萬回春左手邊,一個陰陽怪氣聲音說道:“我是個粗人,還請大人言明,康某這次保證不再失手便是。”湯光亭認得這個聲音,知道他是那個長得像鬼的康永疑。
高智陽道:“好,康先生快人快語。其實王爺的意思很簡單,他知道怪罪我們也於事無補,所以要我們將功折罪。”除了萬回春,丁白雲與湯光亭,其餘眾人盡皆點頭。湯光亭心道:“說來說去,你們還是想抓藍瓶。哼,別作夢了!”
丁白雲起身道:“這件事都要怪我,當日要不是……”高智陽阻止他,道:“少莊主莫要再舊事重提,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本官只想知道你現在的想法。”丁白雲道:“想我歸雲山莊,地處淮西江北,是大宋子民,正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自此而後,高大人但有差遣,丁白雲無不凜遵。”高智陽道:“好,就等你這句話。”
湯光亭這才恍然大悟,心想:“原來如此,難怪他不跟着自己的父親,卻巴巴地趕來拜萬回春為師,原來根本不安好心。我說呢,這萬回春自從死了兒子,就好像天要塌下來似的,把一些武林同道也得罪了,這一次根本就是落荒而逃,若不是另有圖謀,怎麼還會有人想拜他為師?還好這事讓我知道了,再怎麼樣,我也不能讓瓶兒落在他們手中。哼,藉着一個瓶兒,就想鹹魚翻身,休想!”
高智陽道:“那就請丁少莊主跟大家解釋解釋,怎麼的一個辦法,能令武林天下歸心,又怎麼樣的一個辦法,可以彌補前過?”丁白雲道:“是。”
他緩緩走到眾人當中,接著說道:“其實辦法很簡單。現在天下紛亂,群雄割據,武林門派也因為戰亂,各自分屬幾個不同的小國。這種情況已經有一兩百年了,由於分開得太久,對於同一件事的看法就很難一致,長久以來存在武林中的倫常綱紀,也大都不復存在,為了一件小事而輕啟事端,打打殺殺,報復尋仇事件不斷。再加上還有因為國家的認同感不同,幫派間彼此攻打的事情也時有所聞。
“如此長久下去,影響所及,將是民生的凋弊,民不聊生,任誰也都沒有好處。及至我大宋皇帝登基,所向披靡,四夷賓服,眼見天下即將太平,中原武林亦當趁此時機團結統一,打下天下太平的基石,解民倒懸之苦。”
眾人見他長篇大論,此時才明白他早已與高大人有過商議,冠冕堂皇的言詞內容不是重點,接下來要辦的事,才是要義所在,果聽得丁白雲接著說道:“所以在下打算用歸雲山莊的名義,廣發天下英雄帖,為天下蒼生請命。”
眾人“哦”地一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坐在湯光亭對面,由上算來第二位的,是一個當天未出現在歸雲山莊的新面孔。湯光亭只見這人年約五十,長須及胸,嘴上蓄髭,雙眼如豆,彷彿閉着眼睛一般,這時忽然開口道:“眾所周知,這歸雲山莊的莊主乃是丁允中,可不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這天下英雄接到帖子,懷抱希望馬不停蹄地趕到這裏與會,結果才發現上了大當。如此要談團結,促進武林和平,只怕正好引起反效果吧1眾人中有人當場嗤嗤笑了出來。
丁白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見他有如閉着眼睛說話,自己瞪他也算是白瞪了。
高智陽道:“孟先生說得也不無道理,但本官仍深覺得此法可行,只要方式稍微改變一下就可以了。這件事情,孟先生既能洞察缺失,相信必也有獨到的見解,不如便由孟先生與丁少莊主合計合計,看看有沒有解決的辦法。”眾人中人人想笑,但沒有一個人敢笑出來。那姓孟的神色自若,倒無半點尷尬。
萬回春道:“大人,白雲是我弟子,萬某亦當全力輔佐。”接着又道:“白雲,能夠得到晴天霹靂孟非凡孟前輩的指導,是你的造化,還不趕快謝過。”算是給丁白雲解套。那丁白雲會意,拱手行禮道:“請孟前輩多多指教。”
那姓孟的一聽到萬回春連名帶姓地道出自己的來歷時,雙眸忽地精光一湛,但隨即隱沒,恢復原來的神氣。
高智陽見狀,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如此一來,相信不論有什麼困難,定然都可以迎刃而解。”
此時早有下人來報,餐宴已經預備妥當。高智陽當下打住話題,接着一聲令下,眾人便往宴席方向進發。席上人人果真盡情放縱,開懷暢飲,一時之間觥籌交錯,談笑吆喝聲此起彼落。更在酒酣耳熱之際,不知從哪裏蹦出幾名歌伎酒女,往來穿梭席間,猜枚、唱曲兒、行酒令,樣樣都來,這一鬧直到中夜,爛醉如泥者有之,留伎陪宿者有之,總而言之,高智陽這一番酒色財氣一網打盡,群雄都說高智陽為人海闊,忒地上道,對他更死心塌地了。
自此湯光亭便隨着萬回春待在歸雲山莊裏,轉眼一待又是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以來,他體內的劇毒早已化得一乾二淨,半點不剩了,所以湯光亭屢次想找機會開溜,但是一個萬回春就已經把他盯得死死的了,更何況再加上府中的三班侍衛?只是他不知道,自己體內除了再無毒性為害之外,九轉易筋丸的藥性也即將功德圓滿,光就他目前的內力修為,已足以讓他躋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在此緊要關頭之際,萬回春自然是更加仔細研究他的一舉一動了。
這一天萬回春正為湯光亭把完脈,萬回春雙眉微蹙,埋首開列藥方。湯光亭不禁心想:“我的身體明明就已經全部都好了,一點病痛也沒有,你卻老是扳着一張臉,臭得跟什麼似的,好像我快死了一樣,這既然治不好,又開什麼方子,吃什麼葯呢?”忍不住說道:“萬掌門,生死有命,如果真的弄不好就算了,這幾月來你這麼盡心為我醫治,我既沒銀子,也沒什麼好報答你的不說,還在這裏白吃白住,我很是過意不去,反正我現在好好的,也沒什麼病痛的感覺。再說躲在這裏根本碰不到梅映雪,不如你讓我走了,我在外面多逛逛,要是有遇見她,一定帶她來這找你。”
萬回春瞄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倒底是故意裝傻呢,還是太過天真呢?”低下頭,接著說:“跟你說了也無關緊要。你覺得你真的走得了嗎?現在白云為了彌補前愆,正在計劃誘捕林藍瓶,你和那姓林的小妮子關係匪淺,要是讓你走脫了,難保你不會從中作梗。如果只是你一個人我們倒也無懼,但是令尊好像是個土匪頭子,狐群狗黨倒是不少,對付起來頗為麻煩,為了省去不必要的困擾,只有請你繼續待着了。也許一年,也許十年……”說著雙肩一聳,說道:“誰知道呢?”
湯光亭見他無所顧忌,實話實說,意外之餘,不禁也微微動怒,心道:“你看我不順眼,難道我看到你就舒服嗎?不過你想給我壓力,打算把我逼瘋,我偏偏讓你猜不透我在想什麼!”嘻嘻一笑,道:“萬掌門,你真厲害,知道我故意裝傻,嘻嘻,不過我為什麼要裝傻,萬掌門,你倒是猜猜看。”
萬回春一愣,抬頭看着他,湯光亭笑嘻嘻地也正看着他。一會兒有人來報,高大人正廳召集眾人。萬回春正想說:“你不用去了。”沒想到湯光亭搶在前面,說道:“看樣子我用不着去了吧?”萬回春不願讓他猜中,故意說:“我怕你跑了,還是跟我一起去吧!”湯光亭哀聲嘆氣,勉為其難。
來到正廳,高智陽過了一會兒才到。說道:“來,時辰到了,大家一起到大門去看看。”湯光亭心道:“一開始就讓大家到大門口等不就好了,還要大家先到這裏等你。”穿過院子,走到了大門口,門口人聲喊道:“時辰到!”接着鑼鼓喧天,好不熱鬧。湯光亭趕緊穿過人群,鑽到門口一探究竟。
湯光亭只見街道上也圍了一群人,人人抬頭往這邊望上來,湯光亭回頭望去,只見原本懸着“歸雲山莊”四字的匾額,這會兒更動了一個字,換成了“白雲山莊”,而且還是有別於之前黑字的金字。
原來高智陽判斷,丁允中當日既然選擇了壯士斷腕,今日便斷然不可能回頭自打嘴巴,反正在象徵意義上,丁白雲身為丁允中之子,他的言行舉止,一樣動見觀瞻,一樣能夠達到相同的效果。丁白云為人好高騖遠,急功近利,為求真正收買丁白雲,於是便決定將歸雲山莊改名白雲山莊。並直接用丁白雲的名義,廣發英雄帖,邀約天下英雄,約定明年二月初五,齊聚白雲山莊,召開英雄大會。
丁白雲接受眾人道賀,終於成了名符其實的“丁莊主”,丁白雲志得意滿,愉悅之情,溢於言表。
湯光亭心道:“萬回春所言不錯,這高大人給了丁白雲這麼大一頂帽子,丁白雲第一件,也是最容易的功勞,便是抓回林藍瓶了。”他心裏雖然有數,但是武功比人差,受制於人,還真是莫可奈何。
他心裏越想越嘔,越想越不是味道,回到房間的路上,一時恚恨無處發泄,隨手一拍,擊在花圃圍欄的桿頭上。只聽得“波”地一聲,桿頭應聲折斷,飛入花叢中。
那欄杆約有碗口般粗,湯光亭隨手一拍,竟然如摧朽木。湯光亭微感奇怪,心想:“這木頭居然爛成這個樣子。”但更覺得有趣,伸手按住另一根欄杆,微微使勁,又是“啪”地一聲,這一次是從中間折斷。
湯光亭又驚又喜,實在不敢相信,自己這一推居然有這樣大的力氣。他怕這只是一時運氣,說不定一會兒就會消失了,連忙將欄杆一根一根試過去,結果不僅木頭欄杆如此,接連下來的矮樹、涼亭里的石桌、迴廊前的樑柱,無不因為成為湯光亭手下的試驗品,而一一折損或斷裂。
湯光亭忍不住要跳起來,心想:“那麼這是真的了。”其實好幾天前,他就覺得有些奇怪,像是會莫名其妙地聽到某些人在遠處交談的聲音,或是常常一步跨得太大而跌跤等等,現在看來似乎找到答案了。不禁又想:“這萬老頭只怕早就知道了,難怪他每次來看我,總是愁眉苦臉的。要是我就要死了,他應該要高興才對,可見我的力氣變大,他事先應該知情。”忽然想到:“難道這就是萬老頭教我的內功?他說我體內的毒質得靠自己的內功化去,說不定我的內功已成,所以不但劇毒未再發作,而且力量大增?”一想到這裏,他趕緊回到房間,坐到床上,依着萬回春教他的口訣,開始練起內功。他導引內息在體內運行,不但在十二經常脈中搬運無礙,甚至通過任督,在奇經八脈中亦暢行無阻。
湯光亭信心已生,這一次運功練氣,每在體內大小周天搬運一次,精神力氣就更加爽朗,更加健旺一次,一時快意暢然,不願就此收腳,是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練下去。
這一練直出四五個時辰,再次張開雙眼時,日頭向西,天色已晚,但覺飢腸轆轆,這才起身到灶邊找吃的去。
那萬回春參加完“白雲山莊”的揭幕儀式,與丁白雲親熱道賀,亦頗感與有榮焉。一回頭不見了湯光亭,心想並未見到他走出莊院,本不願多理,後來想到他之前話中有話,不知涵意,遂不安了起來。急忙回到庄內找尋。但見湯光亭遠遠地在院子裏踱步,心想:“這臭小子多半是胡說八道,我居然也當真了。瞧他這付德性,還能做什麼?”自嘲一番,正想離開,忽見湯光亭發勁破壞東西,隨意揮灑,當者皆折,心下一驚,立即閃身躲了起來,想要看看他還會有什麼舉動。
後來湯光亭進了房間,萬回春就躲在窗下,見他盤腿練功,不一會兒,頭上竟漫漫散出水汽,久聚不散,狀似蒸籠,心中不禁大駭:“想不到他的內功精進如斯,要是真的讓他練滿九九八十一天,這裏的人,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他又驚又喜,心思紊亂,不斷問自己:“是讓他功德圓滿,任他揚長而去?還是趁現在儘速解決他?”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夢想,便是親眼見到九轉易筋方,若是不能,那麼也總得親眼見見九轉易筋丸的威力,死了也才能瞑目。但是偏偏上天附帶了條件,他若無法過關,則不論結果如何,都會讓他留下遺憾。
萬回春陷入兩難,因為之前自己嘗試對他所投下的毒藥,全部都有如石沉大海。依他的判斷,因為五彩毒蛛與沸腐湯的毒,已經讓他產生了抗毒性,一般的毒藥對他已起不了作用。除非能找到更強烈不凡的毒物,否則實在很難兩全。
一想到這裏,萬回春腦中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悄悄從湯光亭房間的窗下離去。
雖說那梅映雪對於萬小丹對她的無禮,頗有恚恨,但自己既然已平安無事,這仇恨就少了一半,再說萬回春對她仍有師徒之情,縱然不得已雙方兵戎相見,但無論如何梅映雪卻打訂了主意,不願傷害他們其中一人。及見湯光亭讓林藍瓶救走,她的目的就算已經達到,於是趁隙一溜,鑽入了草棚,混進人群,不管萬小丹如何以言語相激,她都不予理會。正好那時衛正人因為有充分理由,懷疑萬小丹就是殺害兒子的兇手,於是接着向他挑釁,萬小丹一時情緒激動,二話不說,從袖管里抽出一根黃澄澄的銅管,“咻”地一聲,朝着衛鄭正人射出一枚釘子,同時喝道:“我就送你一程,讓你們父子早日團聚。”算是承認殺人。
衛正人早有提防,大刀一橫,附骨釘打到刀面彈開,插入身後一人的肩膀,那人哇哇大叫,眾人嘩然,現場登時亂成一團。
衛正人怒道:“納命來!”和刀而上,儘是拚命招式,萬小丹不敵,由萬回春掩護着且戰且走。衛正人追入屋內,開始引燃第一管隨身的火藥,而他在外頭剩餘的會中兄弟,也到處引爆各自傍身而藏的火藥,千葯門弟子群起反抗,終於引起一場混戰。
梅映雪見亂成一團,正好去找湯光亭,結果找了半天林藍瓶是尋到了,卻沒見到湯光亭。她平日在千葯門深居簡出,從未與江湖人物打交道,也不喜歡跟陌生人來往,於是便躲在一旁偷聽湯廣成眾人說話,這才知到湯光亭又被萬回春擄走了。當下自以為比眾人了解萬回春,便先往萬回春所可能躲藏的地方去尋找。
她當時尚不知道萬小丹已死,萬回春心情大變,早已不是她所認識的萬回春了,所尋之處,一一落空,白白走了許多冤枉路。再想回頭想找湯廣成等人時,他們早已不知去向。梅映雪無奈,只得自己一路慢慢探聽,碰碰運氣。
她一路向東尋去,天候也越來越冷,不一日來到廣陵城中,正在街角猶豫,再來該往北還是往南時,忽然對邊牆角兩道人影閃過,身形之快,武林罕見。梅映雪只覺得這兩人有點眼熟,她熟人不多,當下提氣追去。
這一追直奔出三十餘里,梅映雪與那兩人始終保持有二十來丈遠,既無法再追前半尺,亦未多落後一寸。不久只聽得前面其中一人說道:“喂!你還不服氣嗎?我讓了你半個時辰先跑,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你不但沒能跑掉,還給我追到身後來了,還是趕快認輸吧,這般無賴,沒地辱沒了你的師父。”林藍瓶一聽這聲音,再看他的背影,立即想到他是莫高天,只是聽他的口氣,他追這個人居然已經追了七天七夜。心想:“這莫高天與湯光亭好像頗有淵源,不如便跟着他,說不定會有湯哥的消息。”
只聽得跑在最前面的那人說道:“少說廢話,你若抓不到我,就不算追上我,你看,你看,我們差得只有兩丈遠,你要不是年紀大了,會逮不到我?可見這幾步你是無論如何都趕不上了,只要再跑個幾個時辰,你就會漸漸力不從心,說不定油盡燈枯,就此一命嗚呼。莫前輩,你就別再追了,我答應你,你比輕功腳力輸給我之事,我絕口不與旁人提起便是。”
莫高天說道:“放你的狗臭屁……”忽然身子一長,右臂盡伸,往前暴沖了一丈七八尺,右手指尖幾乎便碰到了那人的背心。可是他這一衝全憑一口氣,一擊不中,身子反而比先前落後更多,只見一丈,兩丈,三丈,一直拉開,最後兩人距離了有五丈遠,這才又穩定維持下來。
前面那人見狀,呵呵一笑,說道:“厲害,厲害!佩服,佩服!”莫高天卻不敢再分心說話,他剛剛這一衝雖是說只憋了一口氣,但這下氣息紊亂,要一邊奔跑一邊調整回來,可得花上一些時間。
這三人兩前一后,有足足跑了一個多時辰,這時已經來到荒郊野外,眼見四野廣闊,梅映雪已無處藏身,莫高天與那人自是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只是兩人都停不下來。梅映雪暗暗心驚,心想:“若不是他們兩個先前已經跑了七天七夜,我如何跟他們得上?想不到一個人的武功,居然可以練到這種地步。”
正自驚疑間,忽然最前面的那人說道:“莫前輩,這會兒過了正午了吧?我肚子餓了,找個地方填填肚子吧?”梅映雪心想:“你們這麼沒命的跑,要怎麼吃東西?”卻聽那莫高天道:“一會兒路上見到什麼便吃什麼吧!”那人道:“甚好!”又跑了二十幾里,遠遠見到路邊有一處茶棚,那人道:“我見到了,就那裏吧!”回頭道:“啊哈,你差了我有五丈多,待會兒起跑的時候,你可千萬別賴皮。”梅映雪一見那人面目,心道:“原來是那天在谷里的那個光頭,叫什麼焦贊的,難道他們兩個從那天一直斗到現在?”那焦贊頂了個大光頭,原是十分容易辨認,可是這會兒他戴了一頂皮帽,從背影看來倒是認不出來。
那焦贊率先鑽進茶棚里,跟店伴要了一大壺茶水跟吃食,莫高天隨後跟進,另外坐了一桌,頭也不回地道:“梅姑娘,一起來坐吧。”梅映雪心道:“原來他早知道是我。”說道:“莫前輩好!”坐了下來。
莫高天道:“你跟了我們有多久了?輕功相當不錯哦,兩三個時辰前我才發現到你跟在後面。怎麼你也跑出來了?沒留在千葯門裏幫忙打發那一群人嗎?”梅映雪道:“說來慚愧,我是兩三個時辰前才碰到前輩的,沒想到一跟上就給前輩被發現了。我現在跟千葯門已經沒什麼關係了,我出谷之前,谷里到處都着了火,那些人想來待不了多久,也用不着打發。”
那焦贊聽千葯門失火了,趕緊拎着茶壺過來,拉開長凳還沒來得及坐,開口便問:“怎麼會失火了呢?”莫高天道:“該不會是河朔刀槍會幹得好事?”焦贊道:“我又不是問你,你又知道個……”下面那個“屁”字尚未出口,梅映雪已接着道:“莫前輩神機妙算,真是令人佩服。”焦贊聽了,只得硬生生地將最後那個字給咽了回去。
莫高天道:“我不是算出來的,在半路上,我正好碰着他,親眼見他帶了一堆火藥上千葯門。”話鋒一轉,與那焦贊道:“你剛剛不是還有一個字沒說?怎麼才要放出來,又給吞下去了呢?”梅映雪知道那是一個“屁”字,雖覺得不雅,但還是忍俊不住。那焦贊故意顧左右而言他,說道:“你怎麼見了人家帶火藥也不先通知一聲?你還說你是萬掌門的朋友。”
莫高天道:“這件事情萬回春自己也知道,為了此事,他還搶先一步回到千葯門,沒想到還是不能倖免。”說著,白了焦贊一眼。
焦贊只當沒瞧見,續道:“不知我那萬兄弟可好?我說的是萬小丹。”梅映雪道:“這個我可不太清楚了……這位前輩與我萬師兄熟識嗎?”焦贊道:“熟識談不上,我跟他頭一回碰面是兩年多前的事了,這些日子以來也很少有見面的機會。不過他為人慷慨大方,有膽識又有遠見,那時我還俗……沒多久,對未來頗感徬徨,那時他幫了我不少忙。”
這個焦贊原本在少林寺出家,是個和尚,本號妙法,跟現任少林寺住持妙高是同輩。還俗之後,自己才給自己取了焦贊這個名字。可是說也奇怪,不知為什麼,這兩年多來,他的頭髮卻就此不再長出,所以至今仍是頂了個光頭。焦贊深信這是因為自己與佛祖有緣,所以雖然還俗了,仍是佛經伴身,早晚誦讀,甚至茹素,一如往常。
那時因為前朝周世宗崇道抑佛,更在顯德二年時,下令“毀佛”,全國原有三萬多所寺院,僅剩不到十分之一。這些寺院僧侶,原本不負擔賦役,又擁有大量土地田產,如此一來,社會勞動人力增加,土地田產充公,實際上是一種土地改革,後周國力遂為之強,更奠定了宋初的富足強大,更為未來的統一打下了基礎。其實五代時期,戰亂烽火不斷,社會人心不安,尋求宗教上的寄託,是一般黎民百姓的心理需求,各種宗教派別,也會在此同時吸收社會養分壯大,越是妖言惑眾,誇大神功,越是能吸引信眾,所以一但國基奠定,當政者便應該用心在宗教改革,匡正社會,教化人心。因此有句話說:“國之將亡,必出妖孽。”就是這個道理。
但這時距離後周顯德二年之時,已經有十八年了,焦贊兩年前才還俗,應該不是因為前朝毀佛事件。但他顯然不願在還俗的事件上多做文章,續道:“這一次我是聽他說,有許多江湖幫派聚集谷外,意圖對千葯門不利,又說他父親出遠門去了,希望我能趕來幫他,壯一壯聲勢。哎,想不到實情竟是如此……”梅映雪補充道:“萬師兄為了想逼我出面,沒想到竟然用這樣的手段,還害了人命。”她不知道,之前萬小丹與馮雲岳為了煉製新的毒藥對付她,曾用谷外居民百姓做試驗,早已害了不少人命。這次為了逼她出面,所用手段也不能說是特別殘忍了。
莫高天道:“原來你是被人利用了。這十幾天來,白白被我追着打,你要是早認輸了,承認自己錯誤,我是長輩,難道還會趕盡殺絕不成?”焦贊不以為然地道:“前輩,是你自己纏着我打的,比完了拳腳比內力,比完了內力又要比兵器,最後你又要比輕功比耐力,我看你根本是不想讓我認錯,你只是想打敗一個少林弟子,一個少林方丈的師弟,好滿足你的虛榮心吧!”
莫高天佯做吃驚狀,道:“原來你是少林弟子,還是方丈妙高的師弟,失敬,失敬!”其實他第一次看到焦贊出手,就知道他使的是少林上乘武功,這十幾天斗下來,更確定了他輩分不低。只是少林寺這幾十年來韜光養晦,低調行事,少林僧人從不輕易在外露臉,就算受了欺侮也是大吃悶虧。江湖只傳言少林寺達摩堂首座妙因大師,金剛伏魔神通已臻化境,武功天下第一。但江湖傳言終歸只是傳言,卻是誰也沒看過,莫高天年輕時曾經上門挑釁過兩次,但兩次都碰到了軟釘子。這時好不容易碰到少林弟子,還是妙字輩的,豈不有好好印證一番的道理。
焦贊見他裝傻,也是無可奈何,順水推舟道:“哪裏,哪裏,莫前輩這就不要再纏着我打了吧!”莫高天一愣,心想:“這禿子輕功不錯,但我只要再跟他耗個兩天,他在輕功上也要輸給我了,這樣就此打住,不免有些美中不足,日後若再碰不到肯打的少林弟子,武功輩分又要比他高的,那可就難了,讓他這一走,所不定就成了我這輩子的遺憾。”他稱焦贊做禿子,渾忘了自己的頂上也禿了一大塊。
正做沒理會處,忽聞馬蹄聲自遠馳來,急奔而至,馬上一人說道:“明真師兄,這裏有個茶棚!”
不久隨後人馬紛紛到來,梅映雪瞥眼一算,見是六人六馬,而六個人全都是道士打扮,但與一般道士不同的是,人人背負長劍。
六人下馬,其中一人負責栓好所有馬匹,另一人則先進茶棚打點。餘下四人分着四邊先坐了一桌,照顧馬匹與先進來打點的那二人,才在另一桌坐下。這六人顯然是同一個門派的,而且門規甚嚴,長幼有序,分得很清楚。
那四人同桌中的一人,開口說道:“待會兒東西一上桌,大家趕緊隨便吃吃,吃完了就趕緊上路。”另一人道:“明真師兄,我們一路上馬不停蹄,連吃個飯都不安心,到底是什麼事情這麼重要,要是因為這事吃壞了肚子,也才有個因頭可以怪罪。”那個叫明真的道:“說給你們大家聽也不打緊,反正這是一件好事。我不明白善清師叔幹嘛那麼神秘,要你們不要多問。”另一人道:“自從善清師叔跟着師叔公從外面受傷回來,他膽子就變小了。”眾人都是哈哈一笑。
明真道:“好了,好了,竟敢在背後取笑師叔,明儀你一出門,膽子倒是變大了。”那明儀伸了伸舌頭,說道:“明真師兄恕罪,明儀不敢啦!”
莫高天見這幾個都是十七八歲的小道士,雖然一眼就認出他們是無極門的,卻對他們所說的什麼要事不感興趣。正覺得無聊,考慮這就要走了,忽聽得那明真說道:“那是淮南西路防禦使高大人,今天早上差人送了帖子過來,要請掌門師祖到壽春一會,說是要他幫忙什麼英雄大會的事情,然後就要幫掌門師祖上京面聖。”
另一人歡天喜地道:“我們準備了這麼久,皇上終於要接見掌門師祖了,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啊,善清師叔幹嘛不告訴大家?讓大家開心開心呢?”明真道:“你知道個什麼?那個高大人也不知有多少能耐,能不能真的搞定這面聖的事還沒個定數呢,現在告訴大家,萬一到時空歡喜一場,掌門師祖臉上掛不住,你知道要擔多大的罪嗎?別說你明心這個小小的第六代弟子擔不起,就是連善清師叔也擔待不起啊!”眾人想起掌門師祖為人最重聲望名譽,要是真的發生了那樣的事,只怕到時整個無極門都要翻過來了,聽明真這麼一解釋,無不點頭稱是。
那明真見眾人點頭,正大口地喝了口茶,忽然背後有人喝道:“你們幾個好大的膽子啊!”明真嚇了一跳,一口茶水噴出了一半,忍不住不停地咳嗽。
明儀與明心正好坐在明真的兩邊,這時都站起身來,喝道:“幹什麼!”“老頭子,不要命啦!”那人哈哈大笑,說道:“請坐,請坐,趕了一個早上的路了,也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明儀與明心雙雙坐回椅子上,便再也不動了。
那人正是莫高天,他一聽說這事與無極門掌門玄璣有關,立刻興緻盎然。那餘人見到這景況,都不禁大駭,有的便要抽出長劍,只見筷筒中的筷子跳起,啪啪啪三聲,其餘三人幾乎同時被筷子打中穴道,個個如木雕泥塑一般,定在原地,不得動彈。
如此一來,同門六人中,只剩下明真一個還能動作。雖然仍舊咳嗽不止,但他也知道今天是遇到高人了,忙道:“前輩……咳咳,前輩饒命,小的下次不敢了,咳……”還以為莫高天可能是一位與無極門有淵源交情的前輩,現在代替師門出手教訓他們。
莫高天道:“什麼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什麼東西?”明真道:“前輩饒命,小的下次不敢再外頭談論師門秘密了。”莫高天笑道:“不會啊,你做得很好!不錯,不錯,你叫什麼名字?”明真這下可真的更相信莫高天是無極門的朋友了,看他年紀一大把,武功又高,說不定還認識掌門師祖,當場嚇得魂飛魄散,下跪哀求道:“求求前輩高抬貴手,千……千萬別告訴我掌門師祖。”
莫高天道:“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明真道:“我叫明……明……”莫高天說道:“我剛剛聽到他叫你明真師兄,你叫明真,是不是?”明真顫巍幾不能言,只點了點頭。其餘眾人雖不能動,但是意識清醒,見狀如此,也都十分驚駭。
莫高天道:“剛剛聽你說,你要給掌門送帖子是吧?”明真又點了點頭。莫高天道:“我不信,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會交給你們這幾個膿包呢?”明真道:“這是真的,因為眾位師伯公、師叔伯們都不在門內,善清師叔又受了傷……”莫高天插嘴道:“玄璣也不在他的窩裏嗎?怎麼帖子往外送?這麼急做什麼?”
明真道:“玄……是,是,掌門師祖上個月到紫極宮去了,善清師叔說,掌門師祖回來以後,還要花時間準備,時間上恐怕會來不及,所以要我們馬不停蹄地趕過去。”莫高天道:“從這裏到紫極宮,要花幾天?”明真道:“我們日夜兼程趕路,大概再三天……不,不,兩天半就行了!”
莫高天哈哈大笑,道:“那麼拚命幹什麼?”明真道:“應該的,應該的!”莫高天又道:“帖子在哪裏?拿來看一看。”明真遲疑了一下,說道:“什……什麼?”莫高天道:“我說把帖子拿來,我幫玄璣看一看。”
明真就是再窩囊,也知道不能隨便拿掌門人的東西給旁人看,急忙道:“這……這不行!”說著忍不住看了自己懷裏一眼。
雖然只是輕輕一瞥,但莫高天目光如炬,如何瞞得過他。莫高天右手一把抓住明真的后領,將他如小雞一般拎了起來,左手便伸進他的懷中摸索。明真大駭,雙手使勁拉住莫高天的左手,想要阻止他,莫高天內力催動,明真雙手霎時如握炭火,大叫一聲,急忙縮手。
莫高天果然在他懷中摸到了一片紙箋,抽出來攤開一看,只見上面用楷書端端正正地,洋洋洒洒寫了幾行字,內容大抵是說:趙家受命興宋,不敢違背天意,所以皇上近來召見天下道士進宮,詢問養身以及平天下之道。而無極門是江東玄門正宗,也隱然是江南道家之首,對於江南的統一,絕對能有相當程度的助益,高智陽曾經如此上書建議,可是主上有主上的意思,至今尚未下旨,實在非常可惜。正好壽春丁家要籌辦英雄大會,晉王對此會相當重視,命智陽協助辦理,在此想邀得無極門共襄盛舉,須知這是一個表現的好機會,過得了晉王這一關,上京面聖,賜號受封之日就不遠了。文末寫明先來議事,共籌準備等字,最後還押上淮南西路防禦使高智陽的花記。
莫高天草草閱畢,說道:“這哪是請帖?根本是公文嘛!”明真道:“是,是,是公文,請前輩還給我!”莫高天道:“還,當然還,又不是娶媳婦生兒子擺滿月酒,我拿着幹麼?不過既然是公文,我就來給他填上個幾筆,說明說明,免得玄璣看不懂,誤了大事。”
明真聽了大吃一驚,心想這還得了,奮力掙扎,想搶回請帖,莫高天嫌他礙事,右手一抬,將他的身子直挺挺地扔了出去,遠遠地落在三丈外的黃土地上。這下明真可跌得不輕,只是他一心只想要保護請帖,奮力想趕緊爬起,沒想到雙腳僵直,不得動彈,卻是不知不覺中,被莫高天封住了穴道。
莫高天道:“店伴,跟你借枝筆。”店伴陪笑道:“大俠!小的不識得幾個字,這個筆,嘿,嘿,從來這個……”他怕莫高天一個不開心,眼前這幾個道士就是榜樣,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是以一直嘻嘻哈哈,不知所云。
莫高天不去理他,轉向梅映雪借畫眉毛用的炭筆,梅映雪兩手一攤,表示一些隨身的東西全都放在千葯門裏,匆匆出門,什麼都沒帶,也一直還沒買。那明真躺在地上,將這一切瞧得清楚,聽得明白,正自慶幸太上老君保祐,忽見莫高天一腳將燒在一旁的一盆炭火踢翻,從中挑出一塊焦炭,便在那張請帖上大書特書了起來。
明真叫苦連天,偏偏全身不得動彈,除了大叫高抬貴手之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莫高天胡作非為。
莫高天原本想填幾個字,但紙面太小,焦炭太大,蠅頭小楷書寫不易,腦袋一轉,也不管是否會遮到原來的字跡,便直接在帖子上畫了一隻大烏龜,說道:“嗯,文圖並茂,這才像話。”自賞一番,又道:“啊,忘了我的花押。”伸手到鑊里抓了一隻餅,捏了一捏,彷彿覺得不夠,直接伸手到一旁的豆油罐里沾滿了油,張開五指,在帖子上印了一掌櫻復將帖子重新折好,放到坐在一旁的明心懷中,說道:“用不着半個時辰,你們身上的穴道會自行解開,到時候就趕緊把帖子送過去,千萬別耽誤了。”眾人只瞪着一雙大眼睛,沒人敢搭腔。
莫高天哈哈大笑,越發性起,更過去將他們的馬匹牽了兩匹過來,一匹牽給梅映雪,自己縱身跨上一匹,說道:“對了,還沒問你剛剛為何跟着我們?”梅映雪道:“實不相瞞,我這次之所以跟着莫前輩,是想要向你探聽一個人。”莫高天道:“誰?”梅映雪道:“這人那天是莫前輩帶來千葯門的,所以我才想莫前輩也許知道。”
莫高天忽然想起那天萬小丹在千葯谷里所說過的話,若有所思地道:“你要問的那人可是湯光亭?”梅映雪欣然道:“前輩知道……”莫高天搖頭,道:“梅姑娘跟他是什麼關係?”梅映雪道:“要是前輩不肯說就算了。”韁繩一拉,調轉馬頭,說道:“謝謝前輩的馬。”莫高天向前攔住,說道:“不是我不說,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沒跟他父親在一起嗎?”梅映雪搖頭。莫高天又道:“林姑娘呢?你問過她沒有?”梅映雪道:“林姑娘跟湯光亭的父親一起。”
莫高天想了一下,說道:“他那個人愛看熱鬧,如果知道壽春要舉辦什麼英雄大會,多半會跑去那裏。嘿,壽春丁家,丁家早就燒掉了,這個姓高的倒底在搞什麼鬼?你若沒更好的地方去,不如就到那兒去瞧瞧,就算找不到,到時候也多得是人可以打聽。”梅映雪想想有理,便道:“莫前輩不去嗎?”莫高天接近她的耳畔,悄聲說道:“我要偷偷跟着這幾個牛鼻子,到紫極宮去譏笑玄璣,哈哈!”
梅映雪粲然笑道:“是,那晚輩這就上壽春去,就此告辭!”轉身縱馬離去。
莫高天向那焦贊道:“兀那光頭!我們的比試就到此為止吧,我現在找到更有趣的事情了。”焦贊如釋重負,說道:“前輩這就快請吧,晚輩不送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那我現在上哪兒去?回去了嗎?還是要打聽一下我那萬兄弟?”高聲喊道:“前輩!剛剛那個梅姑娘上哪去啦?”莫高天馳馬已出二三十丈外,高聲回道:“自己問問去吧!”頭也不回地去了。
焦贊正想發足追去,但想起自己已經跑了七天七夜了,當時迫不得已,不覺得疲累,現在卻只要一想就覺得懶。回頭看到一旁還有四匹馬,心想這人也不是我點倒的,順手騎他一匹,也不算太過分。當下挑了一匹最高大的,與那群道士說道:“喂,你們看到了,我與剛剛那個怪老頭是一道的,你要怪就怪他好了,反正這裏還剩三匹馬,你們兩人一匹,還是到得了紫極宮。”
那明真見莫高天已經離去,驚魂也稍定下來,說道:“爺!好歹……好歹也留個名號,掌門師祖問起,我們也好有個回答。”焦贊一聽,倒也覺得有理,說道:“那是!你們就告訴你們掌門,在帖子上畫畫的,就是人稱自大老人的莫高天便是。”
那梅映雪縱馬向西馳去,一路都盡量挑大路走,遇到人多的地方就逗留久一點,而人少的地方,便匆匆一瞥。幾天之後,因為盤纏告罄,而且一個女子單身騎馬也比較容易引人注目,於是便將無極門的馬匹賣了,又過了幾天,天上開始下起雪來了,而也終於來到了壽春城。
梅映雪入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找了個路人,詢問丁家在哪裏。路人道:“姑娘說的是之前那個丁家嗎?姑娘來晚了,兩個月前一場大火,丁家所有的人都走啦!”另一個人道:“哎呀,你太久沒回來了,不知道啦,聽說丁家少爺回來了,現在大興土木,準備重建呢!”這時剛好又有人經過,聽到他們在談論的事情,插嘴道:“招牌都換了,不叫重建啦!”先前那個不以為然道:“還不都是丁家的?”梅映雪忙道:“沒關係,大叔,只要告訴我在哪兒就好了!”
這個問題三個人的答案倒是一致的,梅映雪見他們異口同聲,便照着指示走去。轉過街角,復行不久,但前眼前萬頭鑽動,遠遠地便見到丁白雲站在門階上,接受眾人的道賀。她急忙往旁邊一躲,心想:“他怎麼到這裏來了。”梅映雪不知這裏原來便是丁白雲的家,不過既然在這裏碰到當時也在千葯門裏的人,心裏總不再似之前有如大海撈針那般虛無。
梅映雪繞過人群,順着圍牆,想找個邊門溜進去。正尋到一個小木門,忽然“伊呀”一聲,門扉打了開來,梅映雪避無可避,只把身子轉過去。
只聽到門裏走出兩個人,邊走邊說道:“真是從來沒聽說過,這買葯還有指定地方。”“叫你買你就買,啰唆個什麼勁兒,這上面開的藥材你看得懂嗎?說不定只有那個地方買得到,趕快把這事辦妥了,說不定還來得及回家過年呢。”“不如我們在附近鎮上的藥鋪先找一找,問一問,要是真的買不到,才去那個什麼絕命峽萬毒宮吧,天可冷得很,山路也不曉得有多滑呢1“也好,反正有幾天時間,萬一沒有,快馬日夜兼程也就是了。”邊走邊說,漸漸遠去。
梅映雪心道:“萬毒宮?不就是萬師父所說,衝著千葯門專門救人而來的,只研究害人毒藥的萬毒宮?師父說萬毒宮的人行事詭異低調,不跟人來往,江湖上沒幾個人知道,他們兩個只是一般雜役僕人,如何會知道?而且還知道此去的路?”
梅映雪想丁家宅院這麼大,總在壽春跑不了,便毫不猶豫地跟蹤那兩人。走了許久,見那二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絲毫沒有發覺,再細瞧他們的言行舉止,果然都是不會武功的平民百姓。心裏只想:“倒底會是誰指示他們去萬毒宮的?”正尋思間,見那兩人走進一家頗具規模的藥鋪,想來可能是城中最大的一間了。
不久之後,兩人便走了出來,其中一人道:“要是有那麼容易辦成,還用得着同時派我們兄弟兩個一起幹嗎?我們還是趕緊上路吧,別凈想着那些偷懶的辦法了。”另一人道:“我沒事想想,也好打發打發時間。”逕自去了。
梅映雪進入藥鋪內,找着那抓藥的店伴,說道:“小哥,剛剛那兩位爺買些什麼葯,勞駕,照着方子給我抓一付。”說著在柜上放了一串銅錢。
那店伴看了梅映雪一眼,說道:“可是姑娘,剛剛那兩位什麼葯也沒買呢。”梅映雪道:“小哥,你幫幫忙,你瞧,我這串錢可真都是銅打的,你行行好,我這裏有另外一些,是給你的。”說著,又拿出一串銅錢。
那店伴笑道:“非是我不想賺姑娘的錢,實在是因為剛剛那張方子根本是人家亂寫來開玩笑的,世上根本沒有那些藥材。”梅映雪佯道:“這麼說丁家老爺不就讓人騙了?”店伴道:“是不是被人騙了我不知道,但是方子上寫的什麼赤蠍粉、黃腹飛蛇鱗、人面蝙蝠須,還有那個什麼……什麼青蝶卵,別說我干這行二十幾年從沒見過這些東西,就算是有,這些東西聽起來就像是有劇毒,怎麼可以入在同一劑葯里呢?”
梅映雪唯唯稱是,退了出來,重新來到丁家圍牆外,心裏盤算道:“這人知道這麼多罕有毒物的名稱,又能與萬毒宮有接觸,當非泛泛之輩,我如貿然進去,只怕討不了好去。”在附近尋了一家小客棧,早早休息。待到夜裏,和衣起身,悄悄來到丁家圍牆外,見四下無人,一個鷂子翻身,越上圍牆。那圍牆內屋宇比鄰,梅映雪沿着屋脊而走,見前方屋內窗內隱隱透出光亮,幾個起落,先輕輕地落在不遠處的穿堂涼亭邊,再慢慢挨過去。
梅映雪探頭探腦地將臉蛋靠近窗邊,忽然聽得前方轉角處腳步聲響,接着火光漸亮,梅映雪縱身一躍,攀住屋檐椽木,腳下光線一亮,卻是兩名侍婢提着燈籠,領着幾名家丁來到。那眾家丁不是手提竹籠什物,便是肩挑陶瓮,在那兩名女婢的領頭下,魚貫進入屋內。
梅映雪乾脆便在檐下屋樑躲好,只聽着屋內傳出女聲,說道:“大家手腳快一些,高大人還有那些江湖豪客一會兒就到,東西擺好就趕緊離開。”接着屋內窸窸窣窣聲起,偶而夾雜着的幾下清脆的杯盤互擊聲,總能引起那兩個婢女的嬌聲叱喝:“輕一點,要死啦!”“叫你們動作快,可不是要你們搞破壞!”梅映雪心道:“原來這裏面沒人,要知道他們會在這兒聚會,剛剛就應該先進去躲起來。”又想:“這兩個侍婢也不過就是個傭人,居然這麼神氣。”
不久,陸續有家丁出來,接着聽得那婢女中的一人道:“妹妹,我這就去請大人,你在這兒看着,可千萬別讓貓兒進來偷食。”另一人道:“我理會得,姊姊自去吧。”伊呀一聲,屋門關上,一名婢女提着燈籠,逕自走遠了。
梅映雪翻身下來,推開屋門,待在屋內的那個婢女轉過頭來,一時沒瞧清楚,說道:“姊姊忘了什麼……”一言未了,身上數處大穴一連中指,連話也說不出來,眼神中充滿驚駭之色。梅映雪笑道:“妹妹別怕,我不是貓兒。”順手撕下她的衣袖,揉成一團,塞住了她的嘴巴,接着解下她衣帶,將他雙手反綁了,拖到屋后藏好。回到廳上,見廳中一張大圓桌,上面擺滿了酒菜,正考慮着躲哪兒好,忽然屋外人聲響起,正是另外一名女婢領着眾人來了,梅映雪只想:“來得好快。”急忙翻身上樑,見梁邊掛着一塊大匾,便毫不猶豫地躲到匾後去。
身子才剛藏好,在一陣爽朗的笑聲當中,屋門被輕輕打開,接着有人說道:“大家別太拘束,先上座,先上座。”梅映雪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緩緩地將頭伸出去,只見一群人圍着桌子陸續坐定,斜邊一名老者雖然側着臉,但是梅映雪一眼就認出那是萬回春,她大吃一驚,要是他早知萬回春也在屋裏,說什麼也不敢將頭伸出去,現在只得慢慢地將頭縮回來,希望沒人發覺。心想:“師父若在這裏,那麼湯哥也一定在這莊院裏了。”祈禱這個什麼夜宴趕緊結束,找到湯光亭之後,什麼事就可以不用再管了。
忽聽得之前的人聲說道:“你在找什麼?”那先前的女婢說道:“沒……沒什麼。”那人說道:“這裏不用你侍候了,下去吧!”那女婢道:“是,奴婢告退。”順手將屋門帶上。只聽那人續道:“現在的下人,可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不久便聽得那萬回春道:“不知大人深夜吩咐大家前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要與大家商議?”梅映雪心想:“大人?難道丁家竟是地方官府?”那高智陽道:“萬先生不必心急,這麼晚了才要大家前來,是有一點唐突,但是近日大家辛苦忙碌,本官一直沒有機會慰勞大家,向大家當面道謝,今夜便叫人準備了些水酒,讓大家調劑調劑一下。”
大家聽到“調劑”二字,都想起了那天為萬回春接風的景況,不免有幾人嘴邊含笑,暗自竊喜。只聽得那高大人續道:“在此之前,有件事要跟大家宣佈。那就是晉王爺因為正好有事路過壽春,知道我們正在籌備英雄大會,特地要轉過來這裏一趟,明天就會到了。”眾人一片驚疑,不經意輕“咦”一聲。
忽聽得有人接口道:“大人所說的晉王,可是當今皇上的胞弟,前殿前都虞侯,趙光義趙王爺嗎?”高智陽笑道:“正是,丁莊主知道得倒不少。”原來宋太祖趙匡胤共有兄弟五人,大哥匡濟、三弟匡義、四弟匡美、五弟匡贊。匡濟與匡贊早亡,而後趙匡胤身登大寶,為了避皇帝諱,匡義與匡美便改匡字為光,趙匡義便成了趙光義。
那丁白雲自從讓高智陽拱成莊主,成為此間主人,身分地位便自不同,高智陽甚至將他的行館撤出正房,搬到西廂去,以代表自己是白雲山莊的客人。眾人也知丁白雲頗受高智陽重視,對他也是另眼相看,今夜議事,便不再以萬回春徒弟出席。
張蒼松道:“原來王爺是這麼關心這裏的事情,但我們幾個月來一事無成,明天他老人家來了,真不知道要拿什麼來交代。”高智陽道:“王爺他大人大量,也不是短視之人,他知道要統合武林群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大家儘力而為,相信他不會怪罪的。”
康永疑道:“王爺此次前來,應該不只是順道看看而已,大人深夜召見,相信必與此事有關,還請大人提點提點。”高智陽道:“其實也沒那麼嚴重,這一次……”頓了一頓,續道:“呃,其實也沒什麼,只要大家同心協力……”
那梅映雪覺得這位高大人語調變得怪怪的,心想:“他倒底要講什麼?”忽然暗叫一聲:“糟糕!”從匾后竄了出來,幾乎同時“嘩啦”一聲,那塊牌匾應聲而碎,梅映雪匆匆一瞥,見一個中年漢子飛身半空中,一掌拍在她剛才藏身的匾上,掌力雄渾,武林罕見。但她沒多餘的時間去驚疑,眼前人影一晃,一根長得奇形怪狀的棍子朝她胸腹之間點了過來。梅映雪不敢亂碰來路不明的東西,半空中纖腰款扭,竟毫無憑藉地向左讓開三尺,避過了這一擊。
讚歎聲中,梅映雪連過兩人,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眼前寒光一閃,一枝類似釘耙的五爪怪物接着向她下盤掃來,梅映雪想都不想,便向上縱躍。眾人都想:“你不趁機往後逃開,卻往上跳,我們這裏這麼多人在下面等着,難道你還會飛不成?”果不其然,她一往上跳,左右兩邊各閃出兩條身影,各自伸掌向她脅下按來。
眾人這會兒瞧清楚,這女子年紀輕輕,容貌艷麗,武功不俗,眼見這下子終於跑不掉,閃不開了,反倒覺得有點可惜,更有人脫口而出:“掌下留人!”“留下活口!”
只聽得“啪”地一聲響,那兩個揮掌之人竟然穿過梅映雪,兩人雙掌相碰,各向後退了幾步。
眾人忍不住抬頭一瞧,只見那梅映雪居然掛在半空中,身子還繼續往前盪去。這才看清楚,她手上握着一條黑色的鐵煉,另一頭就勾在樑上。
她從藏身匾后被發現,先是武功最高的張蒼松飛身直接攻擊牌匾,接着是康永疑拿着哭喪棒點到,然後是劉不信揮着銀狼鉤掃來,最後是甘俊之、范忠義左右夾擊,這幾下兔起鶻落,連過五大高手,手段巧妙,身形婀娜,宛如仙女下凡,不禁令人看得心曠神怡。那高智陽大開眼界,大喊一聲:“好!”渾忘了此人若是刺客,則自己處境的危險,簡直無以復加。
那張蒼松見梅映雪的身子往高智陽的方向盪去,心裏大叫:“不好!”他有莫高天先前挾持高智陽的前車之鑒,當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一驚非同小可,一個箭步直竄,卻見那孟非凡早已攔在那裏,心思才稍微平復。
忽見那梅映雪手中鐵煉急舞開來,狀如魚網一般,向孟非凡當頭罩去。那孟非凡從未見過如此功夫,一時手忙腳亂,倒退連連,身子正好往張蒼松這邊退來。張蒼松斜跨一步,低聲喝道:“讓開!”驀地“啪”地一聲,只見梅映雪的身子,有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不住往後飛去,口中說道:“萬師父,後會有期了!”喀啦一聲,撞破窗櫺,轉眼便要逃去。康永疑大喝一聲:“哪裏走1左右兩邊劉不信、甘俊之同時搶上,忽然眼前一花,煙霧茫茫,康永疑三人只覺聞到一股香甜氣味,隨即便感到一陣暈眩,心中一驚,情不自禁地都止住腳步。便這麼一阻,梅映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在也追不上了。
原來便在梅映雪即將搶到高智陽身前之際,萬回春一掌攔在那裏,以逸代勞。其實梅映雪的武功雖然略高萬回春一籌,但那也要在過了三五百招之後,而她之所以皆能在五招之中連過五人,那也是一來出奇不意,二來眾人不知她的底細,總想將她生擒,下手留了餘地所致。但是萬回春對她瞭若指掌,想要出奇就談不上了,於是她便乾脆發勁與萬回春對了一掌,藉着萬回春的掌力,借力使力,飛身破窗而出,為防追兵,同時向後撒出一團粉末。
梅映雪轉瞬來去,如入無人之境,眾人都感臉上無光。最後遭到不明粉末攻擊的康永疑三人,因為感到些許不適,都一起轉頭瞧着萬回春,那萬回春道:“這是百花粉,吸多了會讓人不舒服,但是本身沒有毒性。”康永疑人如其名,還是一臉狐疑。萬回春續道:“這位女子姓梅,曾是萬某的不肖徒弟,她一向不屑用毒,各位如果真的覺得很不舒服,那也許是她將百花粉精練過,提高了濃度,不過就算如此,也是無毒。”
高智陽道:“萬先生說剛剛那位姑娘是萬先生的徒兒?她夜闖白雲山莊,知道她所為何來嗎?”語調中並無半點不悅。萬回春滿臉慚色,道:“她已自行脫離師門,從此不受千葯門門規管束,亦不知她所為何來。萬某無能,不能清理門戶,倒叫大人受驚了!”高智陽擺手道:“自古名師出高徒,徒弟青出於藍,師父豈是無能之輩?”萬回春再拜,連稱不敢。
高智陽連聲安慰,轉而囑咐眾人道:“下次若再碰到這位梅姑娘,無論如何不可傷她性命,最好是能夠曉以大義,勸她加入我方。她若肯答應,那也算是知過能改,萬先生就不用這麼傷神了。”眾人唯唯稱是,都想:“你見着人家姑娘美貌,性命都不要了,人家既然叛出師門,想來原因定不單純,今日孤身夜探,只怕便與萬回春有關,想要她加入,哪有那麼簡單?”
萬回春更想:“沒想到她竟能找到了這裏,她說後會有期,顯然今夜是衝著我而來的。我有何物值得她苦苦追趕?只怕她便是為了找尋湯光亭而來,看樣子我動作得再快一點了。”
那梅映雪破窗而出,暗道:“僥倖!”不久驚動了府中侍衛,須臾鑼聲四起,火把燭天,梅映雪不敢逗留,翻牆而走,尋思今夜之後,這裏的防守只怕更嚴密了,但隨即憶起剛剛聽到明天會有一個大人物要來,心下便有了計較。當下便直接返回客棧,合眼休息。待到天欲破曉未明之際,便起身換穿成一身輕便短打,再度來到白雲山莊前。順着圍牆她找到了昨天走出兩個買葯人的那個小門,便藏身躲在一邊。
不久,門裏走出幾個僕役婢女,七嘴八舌地談論要準備採買的東西,說著說著各自分開走了。梅映雪跟着一個買蔬果的女婢到市集去,見那女婢東挑西揀,買了一些時鮮,當場給了銀子,便要那小販挑着擔子竹簍跟着走。梅映雪找了一個手腳比較慢,落在後頭的菜販,出了一兩銀子,跟他要了擔子幫他擔上。那菜販兩頭賺,興高采烈地走了,梅映雪自拿出一條青布,當成頭巾纏在頭上,跟在眾販子後面。
那女婢領着眾人從白雲山莊側門魚貫進入,一路引向伙房。放下菜擔后,梅映雪探頭探腦地四處探查地形,忽然那女婢叫道:“喂,姑娘!姑娘!”梅映雪一怔,猛然才意會到有人叫她。她答應了一聲,回頭的時候,將頭巾往下拉了一拉。
那女婢道:“我瞧你手腳還蠻俐落的,今天廚房裏正好缺人手幫忙,你留下來幫忙打打雜,我給你五十文錢。”梅映雪先是一愣,但立時會意,佯裝為難道:“我家裏還有事等着我回去做呢。”那女婢皺眉道:“有什麼事那麼急,一定要趕着回去不可嗎?”
梅映雪道:“撿柴燒水,洗衣煮飯,事情可多着呢,每天都做不完吶!”那女婢道:“噯,我道是什麼事咧?好了,好了,你也甭說了,我就給你六十文錢,你回去交給你太爺,末了還讓你帶幾樣剩菜回去,包管你太爺開心。”梅映雪兀自裝着猶豫,那女婢道:“好了,好了,手腳勤快些,還給你加十文錢,讓你買買胭脂水粉什麼的。要不然惹得本姑娘火了,包你討不了好去。”威脅利誘,軟硬兼施。
梅映雪正是求之不得,但還是假裝考慮了一下,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
原來這一日高智陽為了恭迎晉王趙光義的到來,又要在莊裏設宴,一大清早便派人出去採買用品,若單是準備趙光義一人要吃的東西,當然是不需要人手幫忙,但是想那晉王位高權重,陣勢從人定然不少,這些人當然也要吃飯,所以便要請些人手來煮大鍋菜。
梅映雪便這麼幫着切菜洗菜,挑水煮飯,忙了兩個時辰,管家時時派人來催,廚房的人被催得煩了,便挑了梅映雪跟幾個人先去準備桌椅,預備水酒。梅映雪沒做慣這些事情,一時手腳慢了,耳畔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我瞧這位姑娘長得也挺秀氣,不如給她換件衣裳,讓她跟着你們,在這兒幫忙侍候着好了。”抬頭一看,說這話的是一個管家打扮的老翁,只見他身旁一個丫鬟靠了過來仔細打量自己,說道:“就是不行也沒輒了,羅總管,勞你駕,再多幫我找幾個吧,出這種臨時的題目,我實在不曉得該找誰幫忙?”
那個老羅總管敷衍幾句,逕自去了,那丫鬟道:“這位姊姊,你是銀花姊姊雇來的吧?這邊的事你不用管了,先跟我走吧。”梅映雪心道:“今天可真是走運了,我正愁不知躲在哪裏好,沒想到好像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看樣子今天定能碰到湯哥。”正自盤算間,那丫鬟一邊走一邊與她耳提面命,只說一會兒在席間侍候,人家說一動,聽着做一動就是了,千萬不要亂跑,尤其忌諱自作聰明。
說著說著來到下人房裏,幫梅映雪找了一件衣服換上,隨即又帶着她去到大廳之上。那廳上已有許多奴婢下人在一旁等着了,那丫鬟年紀雖輕,身分卻似頗為不同,拍掌說道:“貴客已經來到大堂之上,不久便來,大家小心侍候。他可是朝廷里來的大官,要是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要掉腦袋了。”叮囑再三,逕自到前堂去了。梅映雪見這廳上擺了三張大圓桌,想那正中靠近內堂那一桌,當是主桌,便退到門邊遠遠地站着,免得到時候被昨晚那些人認出來。
又等了許久,終於堂外人聲響起,幾個帶刀侍衛率先搶了進來,分據廳堂四個角落,接着一群人簇擁着一個人走了進來,梅映雪瞥眼一瞧,只見那人不過二十幾歲,生得方面大耳,狀貌魁梧,氣度雍容,頗與旁人不同,心想:“這人大概便是那個什麼趙王爺了。”不敢多看,將頭低下。來人絡繹不絕,其中尚包括地方官府與名門耆宿,以及打算來攀龍附鳳的巨賈富紳,甚至江湖人士。
不久眾人紛紛坐定,梅映雪這才瞧清楚,昨夜所見眾人,果然大多坐在主桌相陪。趁着斟酒之便,她一桌一桌瞄過去,就是不見湯光亭的蹤跡。走到門邊往外張望,但見前廳院子,東廂西廂,都擺上了桌椅宴請其他賓客與從人,心想:“除非湯哥不在此間,否則萬回春斷不可能讓他獨自在別處吃飯,他一定是讓人當成囚犯給拘禁起來了。”
只聽得高智陽說道:“壽春乃是戰國古城,名勝古迹甚多,可惜王爺此次前來,不能多盤桓幾日,否則丁莊主世居壽春,各地掌故事迹所知甚稔,定能善盡地主之誼。”果見那年輕漢子說道:“我在路上聽說壽春丁家,乃是江北第一大庄,不論黑白兩道,都要給三分面子,儼然是江北江湖群豪統領,本王早想前來拜會,今日得見,沒想到大名鼎鼎的丁莊主,居然是一位少年英雄,本王既驚且喜,深感佩服。”
其實大家都知道,江湖人稱的壽春丁莊主,乃是丁允中,根本不是丁白雲,但是在場眾人無人揭破,好似從無丁允中這個人一樣,連丁白雲都覺得趙光義說的便是自己,謙遜再三,連稱不敢。趙光義哈哈大笑,他自己也是少年得意,所以看到丁白雲便好似找到了知己,對他的第一眼印象十分良好,又見丁白云為人謙虛,更加喜歡。
正閑談間,忽有門丁來報,在丁白雲耳畔低語。丁白雲大喜,連道:“快請,快請!”那門丁應命而去。丁白雲與高智陽道:“大人,無極門掌門玄璣真人到了。”高智陽大喜,將嘴湊近趙光義耳邊,大略簡介一下玄璣真人與無極門。
梅映雪心想:“這無極門的玄璣真人,不就是那天莫前輩說要去捉弄的人嗎?他人不是在紫極宮,怎麼會這麼快來到這裏?莫前輩說要去紫極宮會他,這會兒不知跟來了沒有?要是他在這兒的話,救出湯哥可就更有把握了。”
忽地門外靴聲響起。趙光義緩緩站起身來,眾人亦紛紛起身離座,但見眼前一道灰影閃了進來,定睛一看,卻是一位灰袍道人,身長七尺有餘,仙風道骨,童顏鶴髮,銀髯及胸,兩鬢飛霜,大袖飄飄,有如仙人下凡,不禁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心中暗暗喝采。
果見那個老道士走近內堂,躬身道:“貧道玄璣,見過王爺、大人還有丁莊主。”梅映雪心道:“果然是他。”
那丁白雲因為薛遠道的緣故,原本對無極門非常不能諒解,但現在既然自己也投效了高智陽,那麼當日之事,就成了當然之事,既然對高智陽能毫無怨言,再怎怪也就怪不到無極門頭上了。再說玄璣真人武功高深莫測,門下徒弟眾多,勢力日益壯大,在武林中有一定的影響力,丁白雲既想在武林中站起,就不能不把無極門當回事。
只聽得高智陽說道:“我派出送信的人前天夜裏剛剛回來,回報說道長不在無極觀中,到紫極宮做客去了,想來道長來回奔波,只怕還得過些時日才能一睹仙顏,沒想到道長今日便到,腳程之快,令人拜服。”玄璣道:“那是因為貧道的幾個不肖徒弟,在路上受到妄人愚弄,貧道恐怕高大人會受到不必要的滋擾,特地日夜兼程趕來。也幸而如此,才能在此碰到王爺,無論如何,這番功夫,總是不枉了!”梅映雪知他說的是莫高天在他帖子上塗鴉的那檔子事,肚裏暗暗覺得好笑。
高智陽續道:“誰人這麼大膽,居然敢惹到無極門頭上?”玄璣道:“說起此人,膽大妄為,那是武林中出了名的,他惹我無極門也不是第一次了。這次連累到大人,當真是對不住。”高智陽道:“既有道長在此,想來不論是什麼狂徒鼠輩,邪魔外道,那是一概敬而遠之,逃之夭夭了。”玄璣遲疑道:“說起此人,論膽大妄為,那是天下第一,就是如此,貧道才非趕這趟路不可。”
忽然門外有人聲哈哈大笑,道:“你怎麼不老老實實的跟大家說,你根本就是怕我,對吧?”眾人聽到這聲音,都想起一個人來,那高智陽更是印象深刻,臉上變色。
只聽得那聲音續道:“我說玄璣子,你也真是老糊塗了,無極門門下弟子數百,愚民信徒成千成萬,在江寧呼風喚雨,獨霸東南一方,你放着這樣的掌門不幹,卻跑到這裏來巴結官府,怎麼?趙匡胤要以兵馬統一天下,你也妄想跟着他統一江湖嗎?”
玄璣臉上變色,雖不至於說是被人揭穿了心事,說他有一統江湖的野心,但是他一心計劃要光大無極門,讓無極門成為天下玄門正宗的夢想卻是有的,當下便喝道:“你在揚州捉弄我的徒孫,這一筆帳我正要找你算,沒想到你居然跟着我,好,今天趁着這個機會,咱們新仇舊恨,一併來算一算!”
那聲音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說道:“我捉弄如果是你的徒孫,你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嗎?怎麼不跟大家說說,我是怎麼捉弄你?”
玄璣大怒,衝出了廳門,高智陽大叫:“大家保護王爺!”眾人只聽得那人仍舊不停地笑着,玄璣則是追着連聲叱喝,就這樣兩人的聲音從東邊響到西邊,從前堂后響到后廊,速度之快,比如飛鳥,廳上眾人臉上俱是驚疑不定,人人相顧失色。
趙光義道:“高大人,大家幹嘛怕成那個樣子?”高智陽道:“啟稟王爺,這個狂人武功高強,是個危險人物,下官與在座的幾個人,曾經吃過他的虧。”趙光義臉色微變,道:“他帶了幾個人來?”高智陽道:“應該就他一個,天底下武功像他武功這麼高的,只怕也沒幾個。”趙光義皺眉道:“出去看一看。”
高智陽以為趙光義沒聽懂他的意思,說道:“王爺,外面危險……”趙光義道:“我堂堂一個大宋王爺,皇上的胞弟,為了一個江湖狂徒,讓幾十個侍衛包圍保護着躲在這裏,要是傳了出去,像個什麼話?你不是說他武功高強,世間罕有嗎?那就更得去瞧瞧究竟。擺駕,我要出去。”
高智陽連道:“是,是。”暗中吩咐張蒼松等人,全力保護趙光義。前簇后擁,一齊到外頭去了。梅映雪見機不可失,心想:“莫前輩果然跟着來了,我可趁着他引開這些人注意力的時候,一間房間一間房間地搜去。”便也跟着走出了廳門。
這時莊院裏的兵眾侍衛,也已得到了訊息,以鑼號聲互相聯繫,各執兵器,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眾人果見玄璣追着一個禿頂老者,足不點地地來回跳躍奔馳在屋脊之上,再細看那禿頂老者的面貌,果真便是莫高天。
那莫高天有意向玄璣挑釁,且戰且走,與玄璣每每交手不到五六招,而且招招不待用老,便趁機閃開逃躲,一等玄璣稍有鬆懈,便立刻又欺身上前。玄璣又驚又怒,出手越快,呼喝聲也越響。
趙光義從未見過武功這般高強之人,不禁駭然道:“他們兩個在我數千兵士之中,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要是身負這般驚人業藝之人,通通與我作對,那天下豈不是大亂了。”
高智陽在一旁道:“王爺放心好了,武功要練到像他們這樣,這普天底下,恐怕不會超過五個,而且個個都是白鬍子老頭,再囂張也沒幾年了。”趙光義狐疑道:“是嗎?”高智陽語氣堅決地道:“所謂‘功夫’,就是時間,要達到一定的火侯,不花一點時間是辦不到的。”
趙光義尚自懷疑,一旁張蒼松說道:“啟稟王爺,高大人說得不錯,這兩人功力深厚,武林之中少有敵手,據小的所知,除了少林寺達摩堂首座妙因大師之外,幾乎無人能及。”
高智陽叫過一個手下將領,傳令道:“分一半人爬到屋頂上去,還有叫弓箭隊也一起過來,自由放箭,不用等我的命令。”那人得令而去。不久兵眾漸漸合圍,兩人能夠進退趨避的範圍也越來越小。那莫高天雖然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裏,但是對方人數眾多,對付起來挺麻煩的,驀地見到牆頭上居然站着幾個弓箭手,搭箭彎弓,躍躍欲試。
莫高天心想:“這些兔崽子要是萬箭齊發,倒也難以對付,要是就這麼走了,不免給玄璣日後說嘴。”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從丹田呼出一口長氣。這一口氣在丹田鼓動充滿,莫高天嘴一張,發出了一聲長嘯。
這嘯聲越久越響,越響越久,彷彿毫無止境,眾人初時只覺刺耳,後來不覺得有些頭暈,只見那些站在屋頂牆上的弓箭手首當其衝,忽然一個接着一個,相繼掩耳滾倒。那站在地面上的眾人相顧失色,尤其是號稱“晴天霹靂”的孟非凡,更是大吃一驚:“獅子吼如何能這般用法?我的師父居然連提都沒跟我提過。”
那玄璣聽他這般效嘯法也是吃了一驚,但隨即心想:“你這般呼嘯甚耗內力,我就看你能喊到什麼時候。”當下不做反應,仍只是追着他,暗暗運勁,以防他突然回頭攻擊。
高智陽見玄璣久久無法擺平莫高天,轉頭與張蒼松低聲道:“我看這莫高天神通廣大,玄璣道長一時既攔他不下,也趕他不走,如此長久下去,讓王爺一一瞧在眼裏,只怕會有後遺症,不如張先生去幫幫玄璣道長吧。”
張蒼松面有難色,道:“如此一來,只怕得罪了玄璣道長。因為這樣等於否認了玄璣道長的能力,在江湖上是頗為忌諱的事。”高智陽不解道:“可是那一天,你們不是全部的人都參與圍攻莫高天?也沒瞧誰下手時有忌諱啊?”
張蒼松回道:“那天莫高天挾持大人,情況不同是其一。其二,莫高天年紀大了我二三十歲,算來長了我一輩有餘,晚輩向長輩討教,越多人圍攻是越給他面子。但是玄璣道長與莫高天乃是同輩,我們這時圍上去,就算贏了,玄璣道長只怕會恨我們一輩子。”又道:“更何況莫高天與玄璣道長的梁子,是早就結下的,他此次跟着玄璣道長,擺明了是下戰帖,所以在他們兩個分出高下之前,我們實在不宜貿然加入,此為其三。”
高智陽被他說得心煩意亂,只道:“江湖規矩還真麻煩。”眼見所有爬上屋頂的人,三兩下便全軍覆沒,東倒西歪,有的還滾下屋脊,摔成了重傷,趙光義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忽然西邊的穿廊中衝出一個人,抬着頭大喊:“莫前輩!莫前輩,是你嗎?”
那梅映雪躲在一旁,原本想要伺機離開眾人的視線,卻沒想到這莊裏侍衛與兵士,通通都往這裏聚來,正愁怎麼脫身好,這會兒見有人跑出來大喊着要找莫高天,仔細一瞧,不正是湯光亭是誰?只是兩人隔得遠了,當中又有許多閑雜人等,其中還包括萬回春,一時只得靜觀其變。
而萬回春一見,大叫一聲:“不好!”原來萬回春自忖湯光亭雖然內力充沛,但因為不會應用,武功就跟他原來的差不了多少,所以把他安置在戒備森嚴的白雲山莊,倒是十分放心,並沒有以特別的方法限制他的行動。可是昨天梅映雪突然出現,已經讓他警覺到湯光亭的行蹤可能不久后就會曝光,也有想過要將他另藏他處,只是千千萬萬沒料到,莫高天會在第二天就一路跟着玄璣來到這裏,還突發嘯聲,將湯光亭給引了出來。
早有趙光義的侍衛見湯光亭面生,架起長槍攔了過去,喝道:“什麼人?”萬回春飛身搶上,伸手抓住他,說道:“你不是說你不舒服嗎?出來幹什麼?”湯光亭見他臉色不善,語調頗多責備,心想:“這個老傢伙忍耐不住了。”故意說道:“莫前輩來找我了,我怎麼能躲着不見他?”萬回春道:“他不是來找你的。快進去!”忽然身後有人說道:“原來大家都在這兒,很好,很好,萬掌門也在,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萬回春心道:“來不及了。”回頭一看,果見莫高天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背後,而玄璣也站在不遠處。張蒼松等人因為殷鑒不遠,都不敢離趙光義與高智陽太遠,只有一班侍衛親兵,將莫高天連同玄璣、萬回春與湯光亭團團圍住。
莫高天心想:“今天我想全身而退,倒也不是沒法子,只是想要帶這個小子走,是無論如何辦不到了。”說道:“萬掌門,你要帶着我的徒兒出來玩,也不跟我說一聲,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萬回春道:“他還沒拜師,說不上是你的徒弟,再說,我兒子的死跟他有點關係,許多細節還沒查清楚,說不得,只好暫時留他在我身邊。”莫高天搖頭道:“你兒子的死,只與你兒子有關。我從揚州一路上過來,不時聽到有人在到處打探你的下落,你不想着怎麼解決,難道打算躲在這裏一輩子嗎?”環視四周,續道:“這裏乃是我故人的舊居,今日卻被奸人所竊占,當日你還知道要顧着江湖義氣,出手救了丁家父子,沒想到世風日下,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知萬回春秉性不壞,只是因為兒子死了,一時頭腦不清楚,就算不能就此說動他回頭,最少也希望他能在緊要關頭,兩不相幫。
萬回春不為所動,說道:“你倒是抬頭看看,這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與你上次來時,可有半點不同?就連當時燒毀的房舍樓閣,也依前時模樣一一修繕,盡復舊觀,就是此間主人,也從未換過,你說竊佔二字,未免太過。”莫高天道:“什麼?”
丁白雲從人群中穿出,來到莫高天跟前,跪地磕頭道:“小侄白雲,見過莫伯伯!”莫高天詫異道:“你怎麼會在這裏?你父親呢?”他只怕丁允中落入了朝廷手裏,所以丁白雲受到要脅,歸順了宋廷。丁白雲笑道:“多謝莫伯伯關心,家父帶着舍妹雲遊四海,此刻想必快意舒暢,喜樂充滿。”
莫高天見他神色自若,輕鬆自在,不像強顏歡笑,心中明白了三分,說道:“你父親知道嗎?”丁白雲道:“此事還來不及告訴他老人家,要是他知道丁家盡復舊觀,想來也必定歡喜。”莫高天道:“你父親舍利取義,江湖上人人敬重,你現在倒行逆施,他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情,馬上就被你氣死了,還歡喜個屁!”他見丁白雲回答避重就輕,一下子便全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心中不悅,說話也就不客氣起來。
丁白雲道:“當時情況混亂,家父心情激動,一時抉擇錯誤,那也算不得什麼。大宋天子雄才大略,統一天下,指日可待,到時四海靖平,民生富庶,那才是社稷百姓之福,江湖武林之福。我這麼做,不過是上承天意,下順民心,為將來的太平盛世貢獻一己之力罷了!”
莫高天對趙匡胤的英明神武早有所聞,丁白雲的說法也不無道理,但是自古以來兵不厭詐,為成一將之功,萬骨皆枯亦在所不惜,與江湖中人重然諾,守信義的基本道德要求背道而馳,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丁白雲若原是官宦人家,將門之後,那自當另作別論,可是他的父親才正因顧全義氣,甘願一把火燒掉積蓄多年的產業,現在他的兒子卻回過頭來向當初逼迫他們的人輸誠,其他的不說,這樣的兒子,未免背上不肖之名。
莫高天道:“既然如此,那就隨你,你行為有無不當,自有你父親教訓。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日後你裂土封王,前途不可限量,我亦不敢再以你伯伯身分自居,什麼伯伯侄子,磕頭行禮,都免了吧!”丁白雲淡淡地道:“姪兒恭敬不如從命。”
莫高天回頭與玄璣道:“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來日再向你討教!”轉頭與湯光亭道:“我們走吧!”
玄璣一陣冷笑,說道:“莫高天,別人不認識你,不曉得你葫蘆里賣什麼葯,我可是看到你骨子裏去了。既然這一切都搞清楚了,這就出招吧。”莫高天道:“原來道士認得我,你是哪位?”那莫高天心知,今日非但無論如何是帶不走湯光亭,而且稍有不留神,說不定自己也得留下。但他一向自負慣了,要他就此認命那更是不可能,故意表示要一併帶走湯光亭,不過是一種擾亂對手的障眼法罷了。
玄璣雖與他交惡,但知他甚稔,不願再跟他窮攪和下去,不知何時提劍在手,劍芒一吐,說道:“你是貴人多忘事,讓我刺你一劍,你就想得起來了。”莫高天喝道:“臭道士,你玩真的!”雙掌一分,迎了上去。
莫高天這時已不再閃躲,專心致意地對付玄璣。兩人以快打快,頃刻間連過一兩百招,都是暗暗佩服對方。莫高天心想:“天罡正一神劍果然名不虛傳,難怪那時玄璣自信滿滿,說此劍威力天下第一,光就劍法而言,的確無人能及,無怪以‘神劍’稱之,當之無愧。”那玄璣亦是暗暗納罕:“沒想到這個莫老兒,竟將一陰一陽的雲山陰陽掌,練成了亦陰亦陽,或陰或陽,幾乎已經達到陰陽融合的境界,只怕他的成就早已超越了當初創造這套掌法之人所能想像,他自將掌法的名目前加上一個‘大’字,可是一點都不誇大,反而更名符其實了。”
兩人越打越佩服對方這幾年來的用功,既然劍法對掌法一時分不出高下,六七百招以後,兩人漸漸地便比上了內力。
如此一來,現場劍影掌風大盛,那站得近的人,連呼吸都感到有點困難,紛紛往後退去,再者兩人在內力的催動下,越打越快,人人瞧得眼花撩亂,幾欲作嘔,只剩下幾個有相當功力的,才有辦法一心一意專註戰局。
那萬回春越瞧越是心驚,心想:“反正早晚得解決湯光亭,不如就趁現在下定決心,否則萬一讓莫高天救走,我千葯門的秘密就泄漏出去了。而且湯光亭一死,莫高天心情必定大受影響,玄璣得勝的機會可就更添三分,說不定順手便將莫高天除去,我這可謂一舉數得。”見湯光亭目不轉睛地瞧着莫高天與玄璣,妒意更盛,暗中運勁於臂,心道:“讓我一掌拍在你大椎穴上,你會立刻癱在地上,縮成一團,安安靜靜地死去,一點痛苦也沒有。你也休怪我無情,誰叫你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萬回春就站在湯光亭身後,這一掌下去無聲無息,當真無法可救,便在他看準方位,正欲下手之際,忽然身後閃出一個人影,挺劍刺向莫高天。
眾人的眼光都被那人的行動吸引住,萬回春也忍不住暫時停手,只見那人劍術又快又狠,轉瞬間已來到莫高天身後。那莫高天與玄璣打鬥正酣,但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已知背後有人偷襲,但是玄璣是何等人物,眼前劍氣縱橫,稍不留心就會被劍刃帶上,如何還能分心閃躲背後的攻擊?但見再不閃就來不及了,一咬牙,向右避開了一尺三寸。
原本玄璣只要將劍跟着向左一滑,莫高天武功再高,也不能以徒手去挾玄璣的劍,他在避無可避的情況下,只好選擇滾倒在地,或是冒險讓他在右手臂上劃上一劃,再以左掌直取玄璣中宮。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吃力不討好的險着,高手比拼,比的便是一招之機,而莫高天從此就會陷入一路挨打的局面。
但是玄璣非但沒將劍身跟着湊過來,反而向後縮了三寸。莫高天一怔,已明其意,心道:“玄璣這人死愛面子,他這麼一讓,是不願讓人說他以二敵一,贏得不光采。哼。真想不到你還是個正人君子。”莫高天既然知道玄璣的心意,便大着膽子不去理他。在這一瞬間,竟將原本只求閃避的招式,改成連消帶打。只見那人一擊不中,收勢不及,身子閃過莫高天,直往前去。莫高天側轉下身,右腳順勢踢去,“啪”地一聲,正中那人腰間,那人身子如風箏斷線,遠遠飛了出去。
這幾下兔起鶻落,眾人本都覺得莫高天這下便要糟糕,最後結果卻變成如此,都吃了一驚。張蒼松趁勢道:“大家一起上了。”說著猱身搶上。莫高天哈哈大笑,說道:“儘管來吧!”卻見玄璣收劍負手而立。心道:“你不肯一起上,那就太好了,今天說不定還能帶着湯光亭走。”回頭瞧那個剛剛偷襲他的人,見他遠遠地搖搖晃晃站起,心道:“他是那天怒氣沖沖,指着我罵的那個姓甘的小子,他倒底跟我有什麼仇?此地不宜久留,若是不能救出湯光亭那就算了,犯不着為了他把老命賣在這裏。”
眼見張蒼松、康永疑還有范忠義一起圍了過來,莫高天奮力將雙掌推出,佯做迎擊狀,忽地身子一縮,竟從三人的腳邊竄過,伸手便來抓湯光亭,說道:“走!”
事發突然,萬回春反應不及,不能以一招致湯光亭於死地,匆忙中也是伸手來抓。莫高天喝道:“啐,作死嗎?”變爪為掌,逕去切萬回春的手腕。萬回春趕忙縮回左手,卻反伸右手,莫高天左手食指伸出,疾點萬回春的眉心。萬回春見他這一招狠辣,大吃一驚,只得往後退去。
但如此一來,雖然是逼退了萬回春,左邊張蒼松,右邊康永疑各自抄了過來,莫高天哈哈一笑,心想:“罷了,大鬧一場,趁隙走了。”雙掌齊發,便往兩人按去,那張蒼松與康永疑哪有這麼笨,不約而同,虛晃一招,各自讓開。莫高天一愣,又是一陣狂笑,順手抓起兩個站得近了的親兵,便往趙光義與高智陽身上擲去。趙光義與高智陽急忙往後退去,亂成一團。
萬回春見勢混亂,不願再冒湯光亭被劫的危險,心想對於這九轉易筋方的藥性已有七成把握,來日方長,再慢慢研究配藥便是。大喝一聲:“下去陪我兒子去吧!”他先前欲下手時離湯光亭很近,剛剛為了莫高天那一擊,自己往後移動了好幾步,已離開湯光亭有段距離,這會兒出手,不但眾人瞧得清楚,就是湯光亭也看見了。
那湯光亭只知萬回春待自己頗有目的,卻沒料到他會想要自己的命,一時驚駭,叫道:“你幹什麼?”揮掌去格,萬回春見他這一掌雖然彆手彆腳,然而勁道十足,是愈發生氣,施展擒拿手法,打脫了他的手腕,手臂暴長,掐住了他的脖子。
莫高天大駭,想要回救,卻已經來不及,驀地忽見一條黑影叮叮咚咚地飛了出來,像一條活蛇般,去咬萬回春的手臂。莫高天喜出望外,知道這“墨索鐵煉”是梅映雪的手段,連忙舍了他人,轉身前來援手。
果見那萬回春大叫一聲,手臂骨骼應聲折斷,軟軟地垂在一旁,跟着一個人影竄了出來,果然便是梅映雪。
湯光亭大喜過望,叫道:“阿雪,果然是你嗎?”梅映雪欺過身來,忽地“啪”地一聲,清清脆脆地甩了他一巴掌,嗔道:“你明知我七天之後便會轉醒,你沒在旁邊等我,卻上哪去了?也不怕我遇到危險嗎?”湯光亭一時反應不過來,只道:“我……我……”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梅映雪續道:“剛剛萬回春打中你哪裏?傷了沒有?”湯光亭道:“我手腕脫了,沒什麼大礙。”心想:“這個婆娘性子跟藍瓶妹妹一樣潑辣,看樣子我有苦頭吃了。”
這局勢哪裏能夠讓他們兩個有時間卿卿我我?萬回春強忍着斷臂劇痛,左手抓了過來,梅映雪來不及為湯光亭接上手腕,手上鐵煉一抖,煉頭昂了起來,疾往萬回春手臂上捲去。萬回春見她故技重施,喝道:“好狠心的婆娘!”右足一點,向後避去。
其實當時情況急迫,梅映雪是為了救湯光亭,下手不由得重了些。而現在湯光亭並沒有立即的危險,所以這一招只是要用鐵煉纏住萬回春,但是萬回春因為一不留心,一招之間為她所傷,不禁又羞又怒,謹慎過了頭。
一來一往間,其他人這時也都圍了過來,莫高天忖道:“糟糕,這麼一來我可更麻煩了。”他剛剛只想着還好有梅映雪救了湯光亭,這時湯光亭的危機一過,他便又想到自己的處境上來了,湊近梅映雪耳邊,低聲道:“待會兒見我去抓那個什麼王爺,你就帶着湯光亭快走知道嗎?”梅映雪道:“可是……”莫高天道:“別可是了,我可沒把握在玄璣面前救走你們兩個,一切只能出奇不意,你一考慮,什麼都別談了。別忘了萬回春可是要湯光亭的命。”
話一說完,忽然發勁狂奔,隨手抓住一個親兵,便往張蒼松等人身上扔去,梅映雪則是將鐵煉舞成一團黑色光圈,護在自己和湯光亭身旁。
頃刻間,莫高天已經一連丟擲出十三四個人,幾乎是手到擒來,無人能躲,到後來這些親兵侍衛越躲越遠,莫高天見事機成熟,大喝一聲,便往趙光義奔去。張蒼松料到他有這一招,早與康永疑約好,一左一右,鼓起全身勁力,往他背後打去,要他頭尾不能相顧。便在此時,梅映雪見到暗號,當下鐵煉狂舞,拉着湯光亭便往外走。
哪知莫高天與梅映雪這一段私語,早讓玄璣瞧在眼裏,他知道莫高天自己要脫身並不難,但要救人,可就得要一點計謀本事了。見梅映雪趁着莫高天攻擊趙光義的當兒,忽然發足狂奔,便知這莫高天攻擊是假,掩護是真,身形一閃,攔在梅映雪身前。
梅映雪知道這個道人厲害,身子一矮,從旁邊竄開,但走不了多久,玄璣的身影又擋在前面。其時莫高天已經陷入了眾人的包圍之中,張蒼松等人在意的只是趙光義與高智陽的安全,並不分出人手來攔梅映雪,所以莫高天也就抽不出身來。
梅映雪幾次衝突,玄璣便有如鬼魅擋在身前,不覺心煩,鐵煉抖出,說道:“請道長讓一讓!”玄璣道:“看姑娘這一身打扮,像是混在丁家婢女當中,難道就是為了等着救這個人嗎?”梅映雪道:“我們與道長毫無仇怨,還請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玄璣道:“我不會出手傷害你們,但是你們也不能走。”梅映雪道:“如此,得罪了!”煉頭昂起,便向玄璣點去。
玄璣才從一旁見識到梅映雪手上這奇怪的兵器,亦不敢大意,長劍一指,只想將練頭彈開,沒想到那煉頭半空中自行轉彎,直取玄璣胸口。玄璣不禁喝了一聲:“好!”左手袖袍一拂,一股剛勁立時將煉頭帶歪開去,落向玄璣的左側,偏了有三四寸遠。
梅映雪見他袖袍根本沒有沾到鐵煉,而鐵煉的去向卻被袖風帶得偏離,對於他這一拂之力,着實駭服,不敢再多做停留,轉身只想再走。只是梅映雪縱使只有她自己孤身一人,尚無法從玄璣面前逃走,更何況此刻還拉了一個湯光亭。便只踏出一兩步,玄璣的身影又出現在眼前。
梅映雪心裏着急,驀地覺得身後忽然有人急奔掩到,她不及細想,一把推開湯光亭,讓來人從他二人間穿過,跟着一掌便往那人背心按去。便在手掌就要碰到那人背心之際,梅映雪忽地警覺:“這人是萬回春。”她原本對自己情急之下打斷了萬回春手臂之事頗為後悔,這時又見自己這一掌,難免又要傷了他,便硬生生地凝住了掌力不發,卻見那萬回春在半空一個轉身,反而向她拍了一掌。
梅映雪其時已經避無可避,但萬回春左臂已折,單憑一臂,如何是梅映雪的對手?只見梅映雪雙手一分,左手握着鐵煉,從萬回春的掌緣輕輕套過,右手已經按到了萬回春的胸口。梅映雪尚自猶豫該不該發勁傷敵,卻見萬回春胸前的衣襟里,插着一根黃澄澄的銅管,心道:“啊,這是萬小丹拿來發射附骨釘的機關。”心**一動,右手只用力將萬回春推向玄璣,接着順勢便將銅管抽出。
那玄璣見又有人來搗亂,當下怒不可遏,喝道:“讓開了!”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萬回春。只見梅映雪拉着湯光亭已經跑到了圍牆下,玄璣雙足一點,身子如箭離弦急竄而出,口中說道:“哪裏走?”這個走字都還沒說完,人已經來到梅映雪跟前了。
只見那梅映雪作勢要翻過圍牆,玄璣搶先一躍而上,張開雙臂,作飛鷹撲擊狀,忽地眼前銀光一閃,梅映雪啟動銅管括機,朝着玄璣發了一沒附骨釘。
這附骨釘由括機所發,去勢又急又快,玄璣這一下人在半空中,距離又近,但見這銀光中隱隱泛着藍光,顯是淬了毒物,玄璣想也不想,雙掌回收,一招“排山倒海”便往梅映雪拍去。玄璣為了以無形掌風推開急射而來的附骨釘,已是使上了十二分的勁力,只是如此一來,梅映雪與湯光亭兩人的小命不免難保,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果然那附骨釘在這威力無儔的掌力帶引之下,從玄璣的臉龐掠過,相去不過一兩寸,當真是險到了極處。同時這樣的掌力壓向梅映雪與湯光亭兩人,兩人同時俱感氣息為之一窒,尤其梅映雪是發釘之人,更是首當其衝,湯光亭瞥眼見到梅映雪臉色大變,深知不妙,但想自己一路被人保護到現在,尤其還是讓一個女孩子這樣保護着,實在也太不成話了。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閃身擋在梅映雪身前,跟着右掌拍出,對上玄璣的雙掌。
只聽得“碰”一聲巨響,玄璣只道兩人必定死在他的掌下,卻見那湯光亭只騰騰向後連退數步,背脊碰上梅映雪,重重地撞到了牆面,卻是像個沒事人一般。而那梅映雪雖然滿臉痛楚,神智卻依然清楚,手中鐵煉卷出,攀住圍牆,手上一使力,拉着湯光亭已然翻過牆頭。
玄璣大吃一驚,獃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細想着那湯光亭的形貌,不過是個十**歲的青年,如何竟能接住他排山倒海的一掌?恍恍惚惚間,萬回春從身後趕來,叫道:“還愣在這裏作什麼?還不快追?”
追?玄璣原是想追,想追上去看看那個青年到底是為什麼能接住他這一掌。只是這會兒萬回春突然叫醒了他,他一派之尊的尊嚴亦同時清醒,追?你叫我追,我就偏不追,你是個什麼東西!
玄璣雙手負在背後,淡淡地道:“有本事你自己追去!”
忽聽得那一頭的莫高天又是一陣招牌的哈哈大笑,朗聲說道:“多謝玄璣子手下留情,這才果然是一派宗師的大家風範,我莫高天今天就賣你這個面子,來日再來討教!哈哈哈!”那玄璣不願讓他知道他剛剛其實已是頃出了全力,故意“哼”地一聲,轉頭不再理他。
只聽得莫高天道:“各位,少陪了!想報仇的別急,會給你們機會的,哈哈哈……”說著身子急拔而起,躍上屋脊,迅猛無倫地走了,彷彿這人從未來過這裏一樣,只有在空氣之中,宛如還回蕩着他的笑聲。
高智陽鐵青着一張臉,心道:“這人說來便來,要走就走,我此番大墮宋廷威名,只怕王爺不喜。”吩咐從人,各派人馬分兩路追去。忍不住回頭看了趙光義一眼,但見他臉上殊無喜怒表情,神色也顯平和,彷彿計劃着什麼,早已胸有成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