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道
落鎮東門外的空地,此時已堆滿厚厚的積雪。
寒風吹過樹梢,“噓噓”直響。
眾人擁着向洪來到這裏時,已是中午。
天上烏雲密佈,鵝毛般的大雪夾着狂風飛飛揚揚。
向洪在客棧里喝了許多酒。
向洪說:“我不想跟他們決鬥,唯一的辦法就是先醉了,他們就一定不會再與一個醉鬼決鬥了。”
所以向洪到了那塊空地上時,已有些偏偏歪歪的。
青城三劍早等在那裏。
青城三劍,董傑、董烈、董然。
向洪吐了一口酒氣,道:“你們幹嘛要找我決鬥?”
青城三劍中的董烈冷冷道:“因為我們要打遍天下無敵手。”語氣很冷,但很自信。
向洪道:“你們走了多少地方?”
董烈冷冷道:“走遍了大半個中原。”
向洪疑道:“走了大半個中原就一個對手也沒碰到過?”
董傑道:“我們兄弟在離開青城之前就發過誓,如有人能戰勝我們三兄弟,我們就回到青城,永不再江湖上行走。”
向洪道:“但你們現在還沒回去?”
董然道:“所以我們從未敗過。
向洪忽然笑了。
董烈冷冷道:“你為何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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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洪的確醉了,所以他說了一句讓他一輩子後悔的話。
事後向洪的確說過,如果那天沒喝酒,那他一定不會說那句話,如果不說那句話,他與青城三劍可能就打不起來。
酒醉了的人是不是打胡亂說?
不是!
但酒醉了的人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向洪說了一句他不該說的話:“那是因為他們讓你們,大家沒有跟你們動真格的。”
這句話無異將青城三劍以前血拚得來的榮譽一掃而光!也無疑在這裏給了青城三劍一記響亮的耳光!
眾人有些想笑,但不敢笑,青城三劍臉上火辣辣的。
過了一會兒,董然才冷冷道:“他們讓沒讓我們兄弟,你暫時不用管,只希望你今天別讓才好。”
向洪道:“我今天當然不讓,因為……”
董然道“因為什麼?”
向洪笑道:“因為我不想跟你們打。”
董烈忍不住道:“為什麼?你為什麼不同我們兄弟決鬥?”
向洪笑了一下,轉身對遼東五豹道:“請幾位兄弟將我的馬牽來。”
遼東五豹疑道:“向大俠當真不同青城三劍決鬥?”
向洪打了一個酒嗝,道:“當然。”
遼東五豹滿臉失望之色,小豹子孫石過去牽過向洪的那匹棗紅馬。
董傑忍不住道:“且慢,你為什麼不同我們決鬥!難道你怕了嗎?”
向洪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是怕。”
董傑道:“好一個狂妄的怕死鬼。”
向洪的確酒醉了,一壇竹葉青,無論是誰都難免要醉的。
他有些管不住自己。
他事後說,其實我真的不想與青城三劍決鬥的。
向洪聽了董傑的話,忍不住斜着眼睛道:“我是怕死,但不是怕我死,而是怕兩點?”
董然道:“怕哪兩點?”
向洪冷冷道:“第一,我怕今天酒醉后刀拿不穩。”
董然道:“那還有一點呢?”
向洪又說錯了一句話,他說:“我怕我的刀拿不穩會一個失手殺了你們。”
董氏兄弟有點忍不住了,他們自出道以來,沒有人如此奚落過他們。雖然他們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但也許是太順利了,早養成了一股狂傲的脾氣。
董烈道:“你怎知是你殺了我們,而不是我們殺了你?”
向洪冷冷道:“因為我對我的刀有信心。”
董烈道:“我們同樣對我們的劍有信心。”
向洪笑道:“你們的確對你們的劍有信心,但只可惜……”
董烈道:“只可惜什麼?”
向洪淡淡道:“只可惜你們的劍對你們沒有信心!”
董烈忽大聲道:“你少說廢話,你究竟同不同我們兄弟決鬥?”
董烈犯了一個錯誤,他們不該動怒的,須知高手過招,往往爭的就是那一分一毫的機會,而很難想到一個心浮氣躁的的能全神貫注的去使他們的劍。
向洪也有些動怒了,所以他冷冷的道:“如果要上,最好三人一起上,免得我花手腳。”
也許向洪並沒醉,他只是在激怒董氏兄弟,後來李龍心就說過:“如果你那天沒有激怒青城三劍,你不一定會贏的。”
向洪承認,但他不承認他想殺青城三劍,他說:“我跟青城三劍的確沒什麼過節,我沒有理由殺他們。”
但當時的情形,向洪不得不拔刀!
青城三劍已將他圍在中間,每人的劍法都很好,都是江湖上一流的劍手。
就象後來向洪說:“他們都是江湖上一流的劍客,他們不該逼我出手的。”
向洪拔刀了。
他的刀法已接近了孫子兵法所說的:“古之所謂善戰者,勝於易勝者,善戰者之勝,無智名,無勇功……”
向洪的刀並沒有發出一陣耀眼的白光,只有一團黑光!當青城三劍的劍光將向洪整個人裹在裏面的時候,大家能看見的只是一團黑氣從劍光圈裏衝天而起!然後眾人就只聽到叮叮噹噹幾聲,雪地上就還原了一片寂靜。
想看熱鬧的人什麼也沒看到。
只看見向洪收刀歪歪斜斜的走了很遠,青城三劍才慢慢倒了下去,鮮血卻已將地下染紅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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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棋、刀。
這三樣東西是向洪這生中永遠的朋友。
向洪的酒,從未離過手,由於喝酒,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但是他從未離過手中的酒。
向洪的棋,是他最引以為自傲的東西,因為一個英俊的容顏或者一個高挑的身材並不是自己的功勞,但後天的每一個成就,都是令當事人足以引為自豪的。
但對別人來說,尊敬他,或者畏懼他,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他手中的刀。
他的刀讓他感到欣慰。
可是真正讓向洪感到孤獨的還是因為他手中的刀。
但正如有位哲人說得好,人的價值往往與他的孤獨忍耐力成正比,如果他越能忍受孤獨,他就越能在這個世界上顯示出他的價值。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向洪已經習慣了孤獨。
向洪有匹馬,棗紅馬,陪了向洪十幾年了,向洪很少騎它,它的任務是幫向洪背東西。
向洪的刀怪,他的人更怪。
他沒有錢,所以穿着一身很破舊的衣服,而向洪更是很少洗澡,他的渾身散發出一股惡臭。
這個臭味既有衣服發出的惡臭,也有來自身體的體臭,更多時候,還夾着酒臭。
酒味加漢味的確不是一個很好的味道。
你若不信,你往有漢味的衣服上吐一口酒,然後聞一下你就信了。
向洪也不是找不到錢,江湖上先後有十七家鏢局請向洪的駕,他都沒去,儘管所有的鏢局請他都是當名聲鏢頭,但他都沒去。
什麼叫名聲鏢頭?就是在鏢局掛個名,並不參加實際保鏢,但每日照樣能領到優厚的傭金。
但他沒有答應哪一家,並不是他不喜歡保鏢,他的父親向驚天就是當年在江南極負盛名的驚天鏢局的總鏢頭。但他不喜歡保鏢,卻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也因為向洪沒有一個固定的收入渠道,所以他沒有錢,甚至買衣服的錢也沒有,所以他只能穿一身破舊的衣服。
辛好他的朋友李龍心常借給他銀子,向洪前後已向李龍心借了二十多萬兩銀子,二十多萬兩銀子不是一個小概**,二十多萬兩銀子可以做很多事的,可惜的是,這二十多萬兩銀子至少有十八萬是他用來買酒喝了。
雖然他每次向李龍心借銀子時都是說的是借,但何時歸還,向洪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但李龍心也不急,並不是李龍心的銀子多得發霉,而是因為向洪是他的朋友。李龍心也因為有向洪這樣的朋友,所以江湖上沒有哪個黑道朋友敢打他的主意。
向洪的身邊也沒有女人。
有人說,一個男人的身邊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女人,是一種不辛。
也許,這的確是向洪的不幸。
為什麼向洪的身邊沒有女人?
不知道,除了他以外也許只有李龍心知道,但李龍心從未對別人說過這件事。
但這個世界上,許多時候,想有的人不一定有,不想有的人卻偏偏有,這也許就是“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的道理。
也許向洪的身邊並不需要女人,但卻有女人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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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殘陽、西風、烈馬。
向洪知道今晚是到不了黃鶴樓的了,所以他依然慢悠悠的走。
棗紅馬背上的東西足以讓他在五天內餓不了肚子,但向洪知道明天他就可以吃到新鮮的飯菜了。
殘陽將他的影子映在古道上,很長。
前面有一個樹林,他準備今夜在此歇腳。
他很快燃起了火,然後不一會他就就吃到了香噴噴的烤雞。
這時忽然有人走到了他身邊。
向洪笑了一下,道:“請坐。”
來人是一個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白底素裙,粉紅搭肩,手裏拿着一枝橫笛,楚楚動人。
來人點了一下頭,款款坐下。
向洪撕下一隻雞腿,遞給那人。那女人搖了搖頭,小聲道:“謝謝,我有乾糧。”說著從衣袋裏拿出一白紙裹着的湖州米糕,輕輕咬了一口。
向洪笑了一下,當下自顧自的去啃雞腿骨。
過了一會兒,那姑娘輕聲問道:“你經常跟陌生女人在一起嗎?”
向洪搖了搖頭,邊啃邊道:“今夜是第一次。”
那人道:“那你為什麼不奇怪?”
向洪笑道:“我奇怪什麼?”
那人幽幽道:“有一天晚上,你獨自在夜晚裏獨坐,這時,你身邊忽然來了一個女人,同你說話,你難道不奇怪?”
向洪淡淡道:“因為我知道你找我有事,所以有這麼一個夜晚是遲早的事,你認為我應該奇怪么?”
那姑娘奇道:“你知道我有事找你?”
向洪點頭道:“難道不是么?”
那姑娘小聲道:“我的確找你有事,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知道。”
向洪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月亮從樹梢之中冉冉升起。
月光從枝葉間灑下,映着火光,更有一種浪漫的氣息。
那姑娘抬頭看了天上的月亮一眼,長長嘆了一口氣。
向洪依然沒有說話。
那姑娘又低下頭,過了好一會才小聲道:“我叫慕容蘭心。”
向洪只點了一下頭,依然沒有說話。
慕容蘭心繼續道:“我已跟了你幾天。”
向洪道:“我知道。”
如果有人跟蹤了向洪幾天,他還不知道的話,向洪也就不是向洪了。
慕容蘭心忽道:“那你知道我找你有什麼事嗎?”
向洪笑了一下,道:“我的確很想知道你找我幹什麼,但很遺憾,我沒想通你找我會有什麼事?”
慕容蘭心忽道:“你難道沒有想到也許是一個仰慕了你很久的人,想終身追隨你?”
向洪笑了,過了一會,才道:“有時我的確這麼想,但幸好我這麼想的時候不多。”
慕容蘭心道:“為什麼?是因為我不配么?”
向洪淡淡道:“不為什麼,只因為我還有自知之明。”
慕容蘭心道:“我知道你是在說我沒有自知之明。”
向洪忽然有些奇怪,難道這個女人跟了自己幾天,想給自己說的就是這件事?他又想了一會兒,他忽然笑了,他笑自己自我感覺太良好了!
慕容蘭心幽幽道:“你笑什麼?”
向洪笑了一會兒,忽然停下來,道:“幸好我是向洪,否則我都幾乎相信了。”
慕容蘭心道:“你相信什麼?”
向洪道:“相信你的玩笑。”
慕容蘭心也笑了,向洪忽然發覺,慕容蘭心的確很漂亮。
一個不醜的女人晚上獨自陪你坐在一個荒野的火堆旁邊,無論是誰,都難免覺得她漂亮的。
慕容蘭心見向洪仔細在看她,有點嬌羞,低了一會頭,忽抬頭望着天上的月亮道:“今夜的月色真好。”
有月亮,有美人,然後又在一個幽靜的場所,還差點什麼?
當然是酒。
向洪從馬背上取來了酒。
向洪先喝了一口酒,然後再將酒壺遞給慕容蘭心,問道:“你喝不喝酒?”
慕容蘭心道:“我以前是從來不喝酒的。”
向洪笑道:“那今夜呢?”
慕容蘭心道:“我……”
她又遲疑了一會,才接過酒壺道:“我喝一點,但你不要勸我多喝。”
男人勸女人喝酒的目的什麼?
當然是灌醉女人。
而灌醉了又怎樣呢?
誰都知道。
而此時你是向洪,你勸她喝灑嗎?
我想肯定要勸的,因為換了我也會勸的。
但很遺憾的是你不是向洪,我也不是向洪。
向洪當然不可能勸慕容蘭心多喝酒的。
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
向洪也是男人,一個很健康的男人,但為什麼他身邊沒有女人?
不知道。
慕容蘭心很小心的喝了一口,然後很快就咳嗽起來。
向洪笑了一下,問:“好喝么?”
慕容蘭心皺眉道:“一點也不好喝。”
向洪笑了一下,忽然,他一下不笑了,而且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因為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個人,也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她陪向洪喝了第一杯酒時也這麼說的。
她就是向洪的新婚妻子戰彩燕。
向洪的思緒回到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