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你還在,我還愛(大結局)
外面的雪還在下,就好像要給這一出悲慘世界的獨幕劇落下應有的氣氛。我覺得這座融在天地間的小木屋都已經開始岌岌可危了。
我想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不過問沈欽君也白問,他都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幾天了。
這時候的我們兩個是被綁好丟在一處的。看起來有點像堆疊的麻袋。
他似乎沒有受很重的傷,但血腥味還是有的。
我用餘光看到他有一條腿很僵硬,褲子上的濕濡貌似都已經凝住了。估計是姚瑤之前在電話里那一刀戳傷了他的大腿。
該死,看樣子這個賤人不死,我們兩個是真的很難逃得出去了。
之前躺在地上的‘屍體’給我玩了一出出乎意料的電鋸驚魂,我覺得自己還是不夠狠,一槍打不死的壞人,下一秒就會翻轉刀俎和魚肉的立場。
現在我和沈欽君都是被制服的,姚瑤又殺了那些幫工,絕對沒有能留我們活着的可能了。
“姚瑤,把姚夕放了吧。”沈欽君在我身後說:“你之所以這麼恨,全是因為我一個人。”
“你現在是在勸我?還是在跟我談條件啊?”姚瑤把我的槍往桌上一拍:“可惜。我本來就沒打算放過你。”
我心說沈欽君你到底要蠢到什麼時候才夠啊,這種時候你越是表現出對我的不舍她就越開心越瘋狂。
我要是你就脫了褲子哄她開心……
可惜以沈欽君的這種彆扭性格。我知道他裝不出來也做不出來。
真沒想到今天的我已經能這麼冷靜地面對危機和死亡,果然我還是個挺有潛力的女人唉。
此時的我不僅沒有聽天由命,還在暗暗觀察着周圍一切可以反敗為勝的機遇。
我和沈欽君兩人的手都是反綁在身後的,否則姚瑤也不可能放心把我們兩人丟在一處。畢竟我背後的手也沒辦法解開沈欽君的繩索,充其量只能解開他的褲帶……
這時姚瑤開始跟我們說話了,我知道她會說很多事,就跟電視裏演的一樣。
人都是很賤的,不把自己的委屈倒出來還捨不得一槍把我們崩了呢。
現在的雪下得很大,外面的車可能也沒那麼容易到位,所以姚瑤在等。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們的生機。
“我的確最恨你,沈欽君。你是我整個佈局裡唯一失控的棋子。”姚瑤一邊盯着手機上的時間,一邊用槍有節奏得敲打着桌面。
我想說你是白痴么,這麼敲可是很容易走火的……
“我之所以受林萍的威脅是因為我不想離開你。我之所以跟她一起殺人藏屍也是因為我還幻想能讓她接受我這個媳婦,我被她蓄謀暗害逃出生天,整了容再回到你身邊還是因為捨不得你。
只要你肯和姚夕離婚,我甚至願意一輩子以何韻的身份做你的女人,陪你孝敬林萍。哪怕我們把姚夕的孩子帶回來,我都會把她當自己的孩子疼愛的!
沈欽君,誰讓你愛上她的?啊?
我以為所有的人和事都能變,只有你不會變。我已經成功地回到你身邊了,誰讓你捨不得她的!”
我真是聽她發狂發得耳朵都醉了我還真沒覺得自己有多好,有多值得愛。但有你這種女人放在身邊作對比,要他不愛我也是挺難的吧。
稍微動了動肩膀。我覺得腋下有什麼東西硌得難受。對喔,無論我身上還佩戴什麼首飾,藏在衣服裏面的那個十字架被用作護身符一樣,始終不曾摘下來過。
那是黎安娜的東西。
我始終相信真理和善良會一直守護着美好的靈魂,就像現在一樣。
我側頭低聲對沈欽君說:“我脖子上有條項鏈,你把他咬斷扯下來。”
所以接下來,姚瑤必然會看到很抓狂很崩潰的一幕就彷彿沈欽君正在輕吻我的脖子一樣!
於是她沖我們開了一槍,像驅趕那些聚在一起不好管理的羊群一樣。
以為我們會立刻分開么?
可惜槍聲沒有震撼到我,反而讓我有點竊喜因為這把槍里只有三顆子彈了。狀共協弟。
第一個我賞了蔣懷秀家的吊燈,第二個被姚瑤為了那個可憐的小幫凶,第三個現在在我左側的肩膀里。
中槍的瞬間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疼,子彈是熱的。就好像被燙了一下,渾身不由自主地抽搐幾下很快就平靜了。
接下來才開始漫無目的地疼,疼得快不能集中精神思考了。
“姚夕!”沈欽君在叫我:“姚夕你傷哪了?”
我眯着眼睛說沒事,你特么的這麼一開口,好不容易咬住的項鏈又鬆了豬一樣的隊友啊!
“姚夕,其實我是真的挺好奇的。”姚瑤慢慢走過來看着我:“沈欽君和韓千洛,你到底愛誰多一些啊?
如果今天來的人是韓千洛,可能就更好玩了呢。”
我冷笑着舔舔唇角迸濺出來的鮮血:“我誰都不愛,我和你一樣,只愛我自己。
所以我今天來,不是為了救沈欽君,也不是為了替韓千洛。我就是想殺了你,你死了我的人生才能沒有陰影。
接下來,我想要哪個男人要哪個,再也沒有你這樣的瘋狗來破壞我的生活。”
這時候,啪嗒一聲,我的脖子凜然鬆開了張力。一個帶着我體溫的小十字鐵片穩穩落在我掌心裏。
剛才沈欽君試圖用身子將我扶起來,而恰恰是中槍后最彆扭的動作讓姚瑤鬆懈了幾分。他終於藉著昏暗的光線,把這個小小的‘天堂鑰匙’吐到我手中!
“你要殺我?”姚瑤把槍舉在我頭頂:“現在是誰拿着槍?姚夕,你這輩子都鬥不過我的。
就算死,也是我來給你選個死法。”
我沒有告訴沈欽君槍里已經沒有子彈了,其實還有點小期待看看他願不願意在生死之間救我。
所以我倒在一邊磨繩索,眯着眼睛看他撲到姚瑤跟前去!
“姚瑤,再聽我一句行么?放了姚夕,我帶你走。我欠你多少,後半生全都用來償還你。
就像我曾經對你許諾過的一樣,我愛着你那不知真偽的笑容,也愛上了你滿懷心計的靈魂。
即便從一開始便是錯的,但我跟你在一起的那些年……也從沒後悔過。”
“沒後悔過……”姚瑤突然發出神經一樣的笑:“你知道當年彈琴的女孩不是我么?你知道我為了守住這個秘密,守住你,明明一點都不喜歡鋼琴卻還要強迫自己努力地學下去?
我對全世界都是假的,惟獨對你是真的。可你怎麼對我的?”
“可你有相信過我依靠過我么?”沈欽君吼道:“當初我媽縱有千錯萬錯,用你不能生育的事逼迫你離開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姚瑤,你以為我會拋棄你,同時揭露你不是姚爸爸親生女兒的事來孤立你么?
你只要告訴我,我絕對不會任由我媽媽去傷害你的。後面的一切一切都不會發生。
所以,是你先看扁了我。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根本不了解我是個怎樣的人。
你把所有的人都攪到萬劫不復里,再可憐兮兮地跟我說你只想跟我在一起。
你讓我還能怎麼去愛你!
姚瑤,你知道你錯在哪裏么?是你偷了我和姚夕的愛情,所以一開始就心有不安的人是你!是你才對!”
“你閉嘴!”姚瑤失控吼道:“所以你就任由那幫畜生糟蹋我,卻不肯把我從高利貸的手裏救出來!沈欽君,我也為你守了一輩子!
可我骯髒的子宮如今只配拿去換錢殺了你們這群畜生,你們才是把我逼到絕路的魔鬼!
我想過,哪怕你還有一絲一毫的憐憫,願意留在我身邊不離不棄……
我都想認了,算了。你們只說我不放過你們,你們又何嘗能放過我?
我也曾有善念,可是老天不給我機會,你們……也不給我機會。”
“姚瑤,所有的機會都是相互的。不管你有心還是無心,你害死了我們的女兒。”我輕輕嘆了口氣,槍傷讓我疼得無法集中精力。但饒是這樣的狀況下,我還是仔細地聽進去了她的每一句話。
我不是在同情她,我只是想判斷,她什麼時候會開始全線崩潰。
“復仇本來就是一人砍一刀的事,你對我們有多狠,我們對你就有多狠。但你害死了我無辜的女兒……這個仇,總算是走到了不共戴天。”
我的整個裏衣都濕透了,開始從前胸到後背。所以我覺得子彈應該是把我打穿了,難怪冷颼颼的。
“姚瑤,放手吧。我帶你出國,這輩子都在身邊看着你……”沈欽君用身子護着我,護着我細微的動作開始幫他解手上的繩索。
槍傷幾乎讓我的半邊身子都麻木了,我只能讓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手指上。快一點,再快一點……
“沈欽君,如果你要我相信你。就親手殺了姚夕吧。”姚瑤笑着說:“這樣咱們兩個就是一條船上的了,我才能真正願意接受你口中的遠走高飛。怎麼樣?你願意么……”
她把槍對準了我,黑洞洞的,饒是沒有子彈看着都很瘮人。
就在這時,沈欽君終於掙脫開繩子,反手捉住姚瑤的手腕,直接調轉了槍口!
咔嚓一聲,扳機沒有響。
“白痴!沒有子彈啊!”我急道!
姚瑤笑得很凄絕:“沈欽君,我終究還是不能相信你。呵呵,我早知道槍里沒有子彈……
才賭一賭你對我,最後的情意。
呵呵呵,那你去死吧!”我眼看着姚瑤單手袖口裏銀光一現,他媽的那匕首足有三寸長。直挺挺地就衝著沈欽君得下腹過去了!
我想說你過你就這麼被捅死了,那我今天不就白來了么?
所以我挺起身來撞開了他!
老天證明,反正我也不知道疼了,索性也就沒想那麼多。但我不是因為愛你才替你擋這一刀的,沈欽君,你別自作多情哦。
我打掉姚瑤的匕首,同時一拳就把她揮開了。
她四仰八叉地摔過去,咚地一聲撞翻了一個塑料瓶。
濃重刺鼻的氣息滾放出來我知道那是汽油。
“姚夕!”沈欽君扶着我的身子,陪着我慢慢跪倒。刀從我左側腰部劃過去,位置跟上回韓千洛中槍的地方差不多。
我說我沒事,不是要害……
我在衣袋裏摸索着,然後把一樣東西交給沈欽君:“你的魔鬼,你帶她下地獄吧。”
那是綠色的打火機,之前從姚瑤身上繳獲的。
我猶豫了一下,說:“還是我來吧。沈欽君,你……別沾血了。”
可就在我要伸手的一瞬間,沈欽君突然搶了回去,一盞犀利的火苗映着他清俊瘦削的側臉。
振臂一甩,逼出了姚瑤一聲凄厲的尖叫!
“姚夕,你不能殺人。”沈欽君擁着我:“我來殺吧。”
噼啪作響的焦糊伴着那一團駭人的火苗在我眼前翻滾着。
人家說,如果疼痛有十級,火燒絕對是當之無愧的榜首。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姚瑤帶着這一身的火苗絕望地呼喊着,就像寒山上煙花一樣絢麗,配合著窗外即將夕下的美景,還天地間一片寂靜。
我想,我們之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呢?
也許在姚瑤的心裏,只希望我是一個永遠都只能給她這朵紅花陪襯的綠葉,她沒想過要我死吧?
可是小小的善念也許打動不了人,小小的惡念卻會膨脹滋生,直到所有人都染上罪惡,不死不休。
能逼得我這樣軟弱的女人可以有朝一日變身鐵石心腸,也能逼得沈欽君這樣的一身正氣的男人願意親手替我去殺一個人,更能逼得韓千洛那種翻雲覆雨的賤人無能為力地為我淌下一滴眼淚。
我們……是不是都回不去了?
我看着姚瑤在烈火中掙扎,幻化的黑煙里漸漸聚現出一張張人臉。
有等等乖巧的小金魚嘴,有陳勉扶着眼鏡時腹黑的笑容,有黎安娜一邊咬吸管一邊眨着的無辜大眼睛,有林萍絕望的表情下一顆顆充盈的淚水。
全都帶走吧,隨着這滾滾黑煙,厲聲的慘叫,都走吧。
“姚夕……姚夕走吧!”沈欽君拖着我,而我看的出神,一直看着那條火苗變得焦黑不動,只有周圍熊熊的烈火正拚命地吞噬着那些漏網之魚般暗黑的靈魂。
“快走吧!槍還在火里,會爆炸的!”沈欽君拖着我,踹開木門撲出去,身後接踵而來的一聲巨響把整個后崖的雪堆都崩了下來!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這裏造房子是容易雪崩嘛……
我不知道我們兩個滾了多久才停下,總之在這個過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姚瑤被火燒死,我被雪淹死,那還真是個搞笑的結局呢。
漫山遍野的雪地反光反得十分敞亮,錯覺中天黑的似乎可以不用那麼快了。
“姚夕,”沈欽君用他僅剩的一件外套包裹住我,可我開始不停地發抖:“還冷么?堅持一下,我們能走出去的!”
我也希望我們能走出去,寒山很大,前半部分開發做了旅遊景區,但後半山基本上都是荒廢的。
剛才的爆炸肯定吸引到了周圍的人,而且說不定程風雨和韓千洛已經趕過來了。
但是這麼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就像在大海上失聯一樣。我們兩個沒有手機,而即便有手機也無法定位自己在哪。
如今想要一步步走到山下的盤山路求助,對於正常體能的人來說也許可以做的到但我知道我已經快極限了。
我伏在沈欽君的背上迷迷糊糊的,不願意睜開眼睛。雪太大了,刺眼又刺心。
我說你放我下來吧,你一個人走的話……很快就能下山了。
“姚夕你別說話了,”沈欽君把我往上提了提,他的步履一瘸一拐的,我無意中摸到他身上也有血。這麼冷的天都沒幹涸,唉,真是個熱心人啊!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堅持一下……”
我說你還是把我放下來吧,我不想死在別的男人身上……我丈夫還在等我,我能自己走。
在我的堅持下,沈欽君攙扶着我,我們兩人一深一淺在雪地里掙扎着。
我說有點餓了,早知道把姚瑤烤來吃了。
他笑着說,吃我也一樣,你看看我身上哪塊肉還比較健碩。
我說還好,姚瑤是真愛你。囚禁了你這麼多天還給你飯吃還幫你洗漱,我之前都以為我能見到個丐幫幫主呢。
“姚夕,你怎麼會……一個人來救我的?”
“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為了韓千洛。”我冷冷地白他一眼,估計全身上下能自主活動的也就只剩下眼珠子了:“姚瑤那個賤人,逼我男人獨自來救你。韓千洛說不想讓你媽媽太絕望……
唉,你說你們認識這麼長時間了,他的優點你一點沒學到,你的傻氣倒都傳給他了。”
“你是怕……姚瑤用我們兩個逼迫你吧。”沈欽君挽着我的手臂,低聲說:“你……會選誰?”
我說我選你大爺啊,沒看我流血快流死了么!一個兩個都這樣,我選誰能怎麼樣?我自己死行不行?
“沈欽君你別臭美了,我是真的不愛你了。”我壓着腹部的傷口,輕輕喘了一聲:“就是覺得好不容易過來救你,你要是死了我多虧。”
風嗆得我咳嗽幾聲,全身好不容易才麻木起來的傷又跟着疼。
我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漫無目的的白茫茫,我說沈欽君我是不是產生幻覺了,怎麼好像看到有車啊。
“好像是有車……”他揮手,我也跟着揮手,揮了一半又覺得這隻手貌似中槍了,一揮就很疼。於是換了只手。
揮啊揮的,那車也不動。
我們走過去,才發現那是一個卡車頭。估計是廢棄在這兒好幾年了的。
我說沒事,他們一定能找到我們的。卡車頭裏還能避避風,說不定還能有點食物。
當然,那些都是電影裏才有的絕處逢生。
卡車頭就只是個卡車頭而已,充其量就是能把方向盤摘下來給我當墊子坐。
我說沈欽君,你還記得小時候么。看哆啦A夢的時候,我就特別想要一個竹蜻蜓,能插在腦袋上飛。
你二十歲那年有了自己的第一輛車,我就說,能不能把你的方向盤拆下來借給我,說不定也能飛。
我以為沈欽君會笑,沒想到他卻抱着我哭了。
他說姚夕,當年你彈鋼琴的時候,為什麼不轉一下身子呢。
如果你回頭看看我,也許……什麼都不一樣了。
我沒有推開他,而是靠在他的懷裏輕輕地說:“這樣也挺好的,如果我們早點在一起,說不定姚瑤都不能讓我活到成年呢。
沈欽君,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我們的女兒。
發生了這麼多事……我都還沒跟你道過歉……”
“別說了姚夕,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等等……一定是因為我這個父親太不稱職了,上天寧願把她接走去做天使。”
“其實我一直偷偷地想過,如果生女兒,你的最好呢。韓千洛太賤了,女兒容易帶偏。他最好有個兒子……將來才能跟他相愛相殺,才能治得了他……”
我覺得意識有點遠,開始犯困了。
這也正常吧,昨晚我都沒睡呢。
“姚夕!姚夕你醒醒!別睡啊!”
我說你煩死了,你睡了好幾天了不分晝夜的,你可知道我昨晚跟我男人告別的時候心裏有多痛多難受,坐了一上午的車都沒打個盹。
就在這時,我們不約而同地聽到一聲雜音,好像是從車頭的方向盤旁邊傳過來的。
我問是不是這車上有靈魂,來接我了。
“別亂說,”沈欽君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但眼睛卻亮了起來:“姚夕,是收音機!車上的收音機……”
我說這破車看起來比我年紀還大,收音機還能用?
這時我看到沈欽君二話不說就開始摸索那東西,他拽出幾條電線,又把自己的手錶摘下來拆了,也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
我說對哦,你是工科出身的。
“姚夕,說不定可以的。我把它拆了改裝一下,很簡單的。你先別睡,會有人能救我們的!”
我說你要是能修,可不可以乾脆把卡車修好,我們開出去。
沈欽君看了我一眼,沒說話。我覺得他應該是想說‘已經沒有輪子的車,臣妾做不到啊。’
十五分鐘。我覺得他這個速度應該比韓千洛拆一把槍都快。
吱吱啦啦的聲音傳進來,我這輩子都沒覺得這種噪音有那麼好聽。就連隨着頻率波動起來的塵埃都像天使的羽毛一樣我覺得我可能是出現幻覺了。
沈欽君說現在就碰碰運氣,不管調頻到多少只要有人能聽見我們的呼救
我說不用那麼麻煩,調頻88,是程風雨的電台。
“真的?”
“恩,”我點頭:“他那裏都是老爺古董,上回小綠姐還跟我說,之所以捨不得扔電台就是因為這個調頻很吉利。這幫奇葩……真是魚找魚蝦找蝦。”
漫長的等待下來,我終於聽到了那邊的聲音:“是……是小綠姐!我是姚夕!”
我知道程風雨他們肯定已經在行動了,所以事務所里會留人守。
“姚夕!!!姚夕你在哪?!”莫綠菲的聲音終於不甚清楚地傳了過來。
“我在寒山,在寒山背山的雪地里!”
當我喊出最後一個音的時候,啪嚓一聲斷線了。我說沈欽君你靠譜不,壽命能不能再長一點!
“沒辦法,手錶裏的電池能有多少電啊?”他把我抱出來:“姚夕我們繼續往前走吧,一直留在原地會凍僵的。
已經跟他們聯繫上了,肯定會有人來的。”
其實我已經走不動了,剛剛休息那麼一小會兒,身上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我說我很渴,大概是失血太多的緣故吧。說完這句話我就昏過去了。
後來我感覺到他在抱我,在吻我,意識收回后我才發現原來沈欽君是含着雪水,捂熱了以後往我嘴裏送。
我伸手撫着他的臉,真受不了他,這種時候還有力氣流淚。
“姚夕,我以為你……”
我說我懂,你以為我死了。想着先吃哪個部分呢。
他抱着我不說話,只是越抱越緊,我本來就一身得傷,我說你再這麼摟着,我身上僅剩的一點血也都擠光了。
“姚夕,我不敢奢求你能為我撐下去……就算為了韓千洛,行么?只要你能活下去……”
我想,沈欽君倒了一輩子的霉,總算有一次給上帝聽到了他的禱告。
正說話着呢,一架很美好的直升飛機就這麼從我們頭頂上飛了過去。
它在原地打轉,東轉轉西轉轉,跟監考老師似的。
可問題是,無論我們怎麼揮手怎麼呼喊,它就是不落下來!
三分鐘后,它跑了,跑到距離我們一百米以外的領空上去了!
我知道那一定是搜救的飛機,可問題是直升機的搜尋高度有下限,沒辦法看到我們這兩個穿着黑衣服的像石頭一樣的人!
要知道,滑雪服之所以都是五顏六色的,就是為了在出現意外的時候便於搜救。
我說這也太絕望了吧,都到家門口了發現鑰匙忘帶了一樣。
“別擔心,找不到我們他們不會放棄的。還會再巡迴來。”沈欽君安慰我。
我說我不擔心,我甚至都相信韓千洛能調過來個軍隊我來找我。
可是……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天黑了,搜救就更困難了。我不確定我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那兩架搜救的直升機反覆徘徊,可就是看不到我們。我猜要不了多久,它可能就會到別的區域裏了。
我說沈欽君要不這樣吧,你找個匕首再戳我一刀,看看我的血還夠不夠寫個SOS,那樣飛機就能看到了。
“你閉嘴!”他摟着我吼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沈欽君,請你告訴韓千洛……”我拉着他的手喃喃地說:“告訴他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他。
讓他忘了我吧。
我拋下他來救你,這種女人水性楊花,本來就不值得他喜歡的……”
“那我呢!姚夕那我呢!你要我記你一輩子,是不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輕輕抽動了幾滴淚水,落在沈欽君慘白的臉頰上,我笑着說是,這是你欠我的啊。
你得好好活着,惦記我……一輩子。你要是死了,就再也沒有人記得姚夕了。
我伸手去抓他的臉,眼前太模糊了,怎麼抓也抓不到。
“姚夕,你果然……還是愛他多一些呢。”沈欽君把我靠在樹上,吻了吻我濕潤的眼睛:“獃著別動,我去撿些柴火。說不定可以用煙霧引起飛機的注意”
我想說這裏到處都是雪,樹枝還能點燃么?但更重要的是,唯一的一個打火機已經拿去燒姚瑤了吧。
我不記得沈欽君的本科專業里有學過鑽木取火……
所以當我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成年人體內的血液佔總體重的百分之八,也就是說大約在4000毫升左右。
我不覺得以沈欽君這樣大範圍的S型走法下來,還能有力氣畫第二個O。
“沈欽君你瘋了么!住手啊!”
我哭喊着往前爬,沿着他步履艱辛的腳印,沿着他為我鋪砌的那一條十米長的鮮紅信號。
“不要!我求你了,快住手啊!”
我追不上他的腳步,一路淋淋洒洒的鮮血就像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滋生絕望的紅線。我看不到盡頭的深淵,只能數着過程里的絕望,一步一個蹌踉。
我撲到他的身旁,雙手抓住他用那個十字架磨光切開的兩處手腕,怎麼去按去堵,都阻止不了汩汩的血流。
我們滾到在雪地上大大的S型旁邊,從高空中俯瞰的話,一定像是母體中孕育出的兩個嬰兒……
“你做什麼啊!不要這樣……沈欽君你是瘋了么?”我抱着他的臉,那比雪還要透明的肌膚下,連一根淡青色的血管都找不到了。
他的眼睛漆黑如炭,那麼執着的顏色,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對望了。
“姚夕……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他漸漸睜開眼睛,平視着天空。隆隆的直升機終於嗅到了決絕而凄厲的求救,開始越降越低……
“永遠,不要去比較我和他誰更愛你。姚夕,那樣你就沒有幸福的可能了……”
我說沈欽君,你不要死行么?我愛了你十年,你也好歹愛我十年啊!
你要是死了,欠我那些怎麼還?下輩子還么!下輩子我才不要再遇見你!
你怎麼死都行,就是不能為我而死。我不原諒你,我永遠都不原諒你。
我看到他的眼神慢慢灰淡下去,睫毛下承不住的淚水漸漸融化了身下的雪,他說他還想再看看我,卻怎麼也看不清了。
他問我在哪,瘋狂地伸手抓着我。我說我在,我就在這兒。
你別走,我還有好多好多話要問你。我整整十年的青春軌跡,如果要梳理成回憶錄,只有你才知道我在哪個路口站了多少場雨!
沈欽君,你欠我的永遠也還不清你不許死啊!
“我……還給等等吧。讓我去天上照顧她……姚夕,我看到她了,她在笑呢。你聽……她……會叫爸爸了。”
我昏迷了整整三天,醒來后看到韓千洛坐在我床邊。黑西裝白襯衫,像個企鵝。
看了看他今天的打扮,我知道我什麼都不用問了。
他現在很聽話的,我叫他什麼場合穿什麼衣服都記得很牢。
這身肅穆莊嚴的純黑色羊絨西裝,我曾吐槽過太厚重了,除非參加葬禮,否則就別拿出來了……
“他走了?”我輕聲說。
“恩,今早剛剛結束的葬禮。”
我閉上眼睛不說話,只是認真地確認着身上得每一處傷有沒有給我帶來功能性的障礙。
“姚夕,不是因為你……”韓千洛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得肩膀讓我靠起來:“那顆子彈穿過你的肩膀,同時打中了他的腹部……他本來就已經不行了。”
我哦了一聲,無所謂真假了。就當是韓千洛為了不讓我那麼難受,故意騙騙我的吧。
然後他突然就抱住我哭,也不顧我渾身上下的千瘡百孔。
我擁着他的脊背,表情木然又平靜:“我不是還活着么?哭什麼啊……”
我越說他越哭,我疼得冷汗直冒,只能把他推開。
“再哭我就去死一會兒……還有幾句話,想跟沈欽君說呢。”我閉上眼睛跌回枕頭上,我看到韓千洛背對着我,身子好像挺拔了許多。
我從來沒有正面見到過他的淚顏,他哭的時候都是不給我看臉的。但越是這樣我越是心疼且好奇,真想知道那雙美麗的藍眼睛裏噙滿淚水的時候是不是會美得讓人心醉啊。
出院后我被韓千洛接回家療養,他們都說我得了抑鬱症,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放鬆過心緒。
姚瑤死了,沈欽君死了,孩子死了。所有讓我與過去的一切有牽絆和瓜葛的東西都不在了,我開始像個小孩子一樣對着太陽公公也能發獃,對着窗外的雪會有本能的親近。
那天俞成瑾來找我,他說他這些年一直在幫沈欽君辦理各種委託,着實沒想過這麼早就要給他做遺產律師。
他把他名下的財產分了兩部分,一部分是我的,一部分是林萍的。
我說我那部分我不要了,你幫我捐出去。給兒童福利院也好,給兒童救助基金會也好。
我覺得他和等等在天上一定會願意看到我這麼做的。
我又讓程風雨幫忙,不管用什麼辦法,隨便按個罪名也好,把蔣懷秀送監獄裏去吧。並非是因為恨她,我只是覺得,她太可憐了。
這樣的人留在社會上晚景比狗都不如,還不如送到監獄裏有吃有住有人照顧。
代維來看我的時候說,今年的T-show大賽又要籌備了,讓我回去工作吧。有點事做,能讓心情開朗起來。
我笑笑說不用了,我的手臂傷的不輕,雖然不至於殘廢,但就像聲帶受損影響聲樂一樣,總還是有點影響技術的。
畫畫圖還行,要夜以繼日的趕工怕是有困難了。
韓千洛為公司招了新的CEO,但總是不能完全放心。又要忙公司的事又要照顧我,我覺得他整天的生活節奏就像是嗶了狗了
因為我一點都不好照顧。
我開始忘記很多事情,有時候做飯做着做就把鍋端到洗手間裏了。
有時想要出門喝個咖啡,最後卻在超市買了雙拖鞋回來。
我脾氣也沒有以前那麼好了,有次好像因為七嬸動了我的剪裁工具,我就對她發了一通的火。
韓千洛正好回來,把七嬸勸出去,然後拉着我坐下。
“姚夕,我們是不是該談談了。”他很嚴肅地對我說,我也很嚴肅地點頭。
然而突然之間,我就失控地大哭:“韓千洛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沈欽君死了……就在我面前,流盡了身上的最後一滴血。
他說他讓我永遠也不要比較愛的程度深淺,他說他替我去照顧等等。
我知道我應該放下所有,投到你的懷抱里。已經死了那麼多人,我們兩個的幸福多麼的不容易!
韓千洛,可是我做不到啊!”
“我明白。”他抱着我,任由我在他懷裏放縱地哭泣:“我都明白。所以我……才是你最後的枷鎖。
姚夕,我已經給不了你快樂了。是不是?從我自飛機上走下來,看到你撲在他的遺體上,怎麼拉都拉不開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姚夕,已經死了。
等等出事的時候我並沒有那麼害怕過,我以為我們還有機會,我還能為你做什麼。
可是我知道……沈欽君的死是你一生都彌補不了的遺憾。我怕我救不了你了。
再多的愛和溫暖也帶不回你隨着他一起走失的那顆心……”
我搖頭,拚命地搖頭。我說不是這樣的!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照顧你,守着你,我想給你生孩子。
我想忘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只是需要時間,我想要好好抱抱我自己,想一想我到底要什麼,我到底要怎麼樣的生活方式。
韓千洛,現在的我真的連一個笑容都沒辦法給你,我連一句有趣的話都說不出口。每天晚上我躺在你身邊,都不敢入睡。我怕我會突然被噩夢驚醒嚇壞你。
我想擁抱着你,靠近着你,像以前一樣跟你無話不談,每天吐槽你今晚想吃什麼。
可是我現在做什麼都沒有興趣,對着你的時候……好像有千言萬語,卻又什麼都不想說了。
韓千洛,我是不是已經瘋了!
“姚夕,你沒有瘋,你只是累了。”韓千洛捧着我的臉:“其實你只想一個人呆一會兒,或者呆一段時間。可是你不願意離開我……
因為你答應過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拋棄我。對么?
所以這一次,我先說吧。”
他拉開抽屜,將之前的那兩份離婚協議擺在我面前。我記得他說過,他沒有簽字。
所以我不知道,那漂亮的花體中文名究竟是什麼時候落上去的。也不知道名字旁邊的那一點水漬,到底是不是他的眼淚。
“韓千洛,你真的……放我走么?”
“恩,走吧。”他捧着我的臉,淺吻我的額頭:“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認識一些新的人,欣賞一些新的風景。
不要再有承諾和壓力,去做真正的你自己。”
“那你呢?”
“我也需要想一想,我們都想一想。當初是為什麼而在一起,現在又是為什麼而分開,將來……還會不會為什麼而重逢。
我想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割裂了真實的理智。
八年的空窗期里,阿珏的事讓我失去了戀愛的能力。直到你像一道光一樣進入我本來無堅不摧的意識里,我對你的愛,是近乎誇張而變態的。
姚夕,我不得不承認,那不是健康的關係。
而你,在十年來無因無果的暗戀里,在無盡的陰謀摧殘后遇到了我。你對我的愛,同樣是帶着恐懼和緊張,若即若離而又歇斯底里的。
其實我們都沒有在最正確的時機遇到對方,都沒準備好……”
是啊,我們都沒準備好。
你急功近利,我亦步亦趨。浪漫而激烈的邂逅只能在腥風血雨中愛的你死我活,卻回歸不了最初最平靜的心境。
我們需要的已經不是彼此,而是時間……
我流着淚抱他,吻他,一顆顆去摸索着他的紐扣,我們開始契合最原始的需求。
他很溫柔地俯過身,我則毫不抗拒地打開身體讓他進來。
昏暗的燈光下,我不知道滴落在我臉上的是他的汗水還是淚水。鹹鹹的濕濕的,沿着我的眼角落到枕頭裏。
身體貼的那麼緊,心跳卻走不到同一個頻率。我放肆的呼喊,任由淚水鋪滿淋漓盡致的快感。
我要了他好幾次,知道他後來靜靜地伏在我的頸窩裏喘息,也不知道是啜泣還是抽泣,他說:“姚夕……我真捨不得你…”
我的指甲深深抓着他的脊背,纏着他擁着他,不肯讓他抽離我的身體:“我也……捨不得你。”
可是我們都要生活下去。畢竟,有時候的愛情已經不再是生命中最美的痕迹。
我走的那天,S市下了今年春天的第一場雨。
韓千洛送我去機場,跟我溫馨地抱別:“替我向湯緣問好,告訴她,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我說沒關係,我替她原諒你了。她生了個兒子,瘦瘦的,很像陳勉。
他說他會幫我照看着我媽媽的,我說有空的時候也去看看林萍吧。
沈欽君死後,林萍的狀況非常的糟糕,她自殺了好幾次,我甚至都在想要麼,就別再救她了。
韓千洛說讓我不要再有牽挂了,二十幾年裏,我從來沒有過今天這樣孑然一身的好機會。
我應該學着去享受一下以自我最大的人生履歷。
我見到湯緣的時候,發現她過得很好。能吃能睡的,又長胖了好幾斤。
可惜她一看到我就哭,簡直比嬰兒床里的孩子還給力。
“夕夕你怎麼瘦成這樣啊!”
我說我這是心病,韓千洛是沒辦法養胖我了,所以我自己出來覓食。
“真的就這樣分開么?”她幽幽嘆了口氣:“不會是因為我吧?陳勉的事不是他的錯……我現在有兒子了,早就想開了。”
我說跟你有毛線關係啊,你男人死了我還不過日子了啊?真是的。
我說我和韓千洛之間的問題一開始就有了,不是因為我們兩個人不合適,而是時機和動機不合適。
人人都說只要有愛就夠,但真相處下來其實還真就不是那麼回事。
人生那麼長,不怕拿出點時間好好梳理一下。
我說我這前半生都交代給姚瑤和沈欽君了,現在他們刪除了,我總需要點時間來格式化一下吧。
湯緣問我,沈欽君的死到底對我有多重的打擊。
我的解釋是,就好像看着櫥窗里心儀的杯子被人家預定了,天天走過路過也不屬於自己。後來店裏來了更好的杯子,我趕緊買了下來。然後店長告訴我,原來那隻杯子人家不要了,乾脆也打折送給你吧。
我反而覺得有點麻煩,因為兩隻杯子不好拿,容易碎。但還是挺貪心的,都想拿回去,然後一不小心手一抖,他真的摔碎了……
“那你……另一隻杯子也不要了?”
我說是啊,玻璃杯好麻煩的,我改用保溫杯喝水了。
湯緣白了我一眼,說連比喻都用杯具,難怪你的人生這麼悲劇。
這時候有個男人敲門進來,靦腆地跟我打了聲招呼,然後就去抱孩子了。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嚇了一跳,我說湯緣你是不是去徵婚了,條件是長得像陳勉的男士就可以!
因為這個男人,真的和陳勉長得好像啊!
湯緣捶了我一拳:“廢話,本來就是他表弟啊,能不像么!”
我說什麼表弟?
“忘了啊,就你陪我相親那個。”湯緣擺了個手勢,大概有‘這麼粗’的腰!
我恍然大悟,就那個胖大海啊?
湯緣說不許歧視胖子,胖子瘦下來會化成一道閃電亮瞎你的雙眼。
陳安告訴我說,他本來就跟他表哥一樣瘦嘛,之前是生了場病打激素打的。陳勉出事的時候他在國外,後來打聽到了湯緣的狀況,就來到K國想‘看看孩子’。
我曖昧地看了看他倆:“真的只是看看孩子么?”
我在湯緣這裏住了一個月,臨走得時候陳安送我。
我說挺不好意思的,當初我們那麼以貌取人,沒想到你還願意照顧她們母子……
陳安說那次相親的時候他就一眼愛上的湯緣,只不過以自己兩百多斤的體重來講,本來就是強人所難嘛。
後來陳勉跟他說,湯緣是你嫂子,你要是敢打她主意除非我死了。
“我發誓,我真的沒詛咒過我哥……”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我說這都是天意啊。我以為緣緣這輩子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你有這個信心么?
陳安說他有最大的優勢,那就是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出一個男人能把這個孩子當親生兒子待,但是他卻可以視如己出。畢竟,孩子身上也有他的血脈。
我說我求你了,只要你好好待緣緣,我感謝你八輩祖宗!
離開K國后我沒有再回S市,而是帶着我的不少家當直接來到了一座靠近熱帶的小島上。
小島的機場很小,一天也只有這麼一個航班。這段時間我坐飛機坐多了,有點暈機。下來就開始吐。
吐完了以後我想了想,話說……我好像有兩個月沒來例假了。
周北棋開着他拉風的跑車過來接我,我要帶我去參觀他的工作室。
我說能找個醫院先么?我好像又懷孕了。
然後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一臉茫然地看着我說:“這回又是誰的。”
我說在冰天雪地里求生那天,如果沈欽君沒有趁着我傷重昏迷的時候強暴我的話……那應該是韓千洛的了……
周北棋說,你的肚子真忙,我得排到什麼時候才能排上!
我說你滾,我跟你之間……不可能的好不好!
他笑笑說,我知道,開玩笑的嘛。
我在這裏買了一個二層小樓,房價只有S市的四分之一。
一樓做店鋪,二樓簡單地裝潢起來,又溫馨又整潔。
我開了一家小小的成衣鋪,專門做童裝。
理念很新奇,只要爸媽們帶着孩子來給我看看,我就會按照孩子的相貌性格喜好什麼的,專門為你量身定製。
天下獨一無二的,每一針每一線都傾盡了我的心血。
我腦子裏裝着等等,肚子裏還裝着個不造什麼玩意的。
每天都過得充實而快樂。
我的店小有名氣,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做工速度很慢。我左肩受過傷,不能長時間勞作。後來收了個勤快的小姑娘做學徒,十九歲的島上原住民。名叫杜小蓮,沒有父母,只和奶奶相依為命。
我一眼看着就喜歡這姑娘,又清純又可愛,人如其名。小蓮笑臉,一張漂亮的臉蛋上總是掛着笑的。
周北棋的攝影工作室就在我對面樓,這小子也挺能吃苦的,當了一輩子闊少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如今一個人跟着朋友創業,也不說找個保姆家政來幫幫忙。
不會洗的衣服就那麼晾在對面,水都沒擰乾。有時候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用竹竿子給勾過來幫他洗洗。害得小鎮上很快就流傳出來一個故事,說有個女流氓總是半夜偷帥哥內衣褲……
後來我不偷了,就是偷了也不自己洗,交給小蓮幫忙洗。
洗呀洗的,就洗出問題來了。在我兒子過周歲生日的時候,我發現北棋騎着摩托車帶着小蓮去許願礁上給我采貝殼。結果回來的時候一人手上帶着一串手鏈,情侶款的。
我跟周北棋說,你看,這世上的好姑娘有的是,你該早點抓住了。
北棋說:“我是覺得她跟你很像……但是又不是很一樣。說實話,我覺得小蓮比你……更好相處一些呢。”
我說廢話,我都快三十歲了。你搞不動我的,小孩子家家趕緊談正經戀愛去,別讓姐整天跟你操心。
我生了個男孩,取名叫韓念,念誰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我短短的前半生里值得懷念的東西很多,但需要被忘卻的東西更多。
我對孩子的教育很奇葩,一點也不像對等等那麼寶貝。
我總覺得這是個兒子,得像他父親一樣強悍才行。
有時候嘛,小孩子沒病沒痛的哭着撒嬌求抱,我就不抱!該幹嘛幹嘛去。
後來他也就條件反射,很少哭鬧了。
小東西長得挺健壯的,有次我抱着他,臉上落一蚊子,騰不出手來趕。然後這小混蛋掄起個巴掌直接就幫我把蚊子拍了。
我心說這麼不按套路出牌的男嬰,也只能是繼承了韓千洛的基因了!
我再也沒有韓千洛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現在還在S市,還是已經回國了。
代維倒是發了個郵件過來給我,我看到他帶着韓千珏站在瑞士的雪山下,才知道他們去參加了今年的歐洲時裝節。
韓千珏在他的攙扶下能站起來了,雖然還不能脫離輪椅的支撐,但就如代維之前跟我說的有希望就不能絕望。
三年後,這座小島的旅遊業隨着蒸蒸日上的知名度,榮登了國家地理上的一頁紙。
關於風土人情的介紹里,有這樣一段描述。
說島上有家很有個性的裁縫店,老闆娘是個單身母親。她所做的童裝每件都是獨一無二的,完成以後就把圖紙燒掉。神秘兮兮的,就像中世紀的女巫。
但慕名而來的遊客一點不少,旺季預定要排兩三個月呢。
我指着雜誌對周北棋說,你看,我這也是給你們家的島創造GDP呢。
小念開始學話的時候,我教他的第一個詞就是爸爸。雖然他兩歲多了還沒見過爸爸呢。
我想翻一張照片給他看,才發現我根本就沒有韓千洛的照片。
他問我爸爸是什麼樣子的。
我說就是……我也忘了。
就只記得他的眼睛比你的還要藍,皮膚比你還要白。我說對不起,小念你本來也應該是個歐系帥哥的,可惜媽媽這幅長相拉低了平均數。
小東西用手抓抓我的臉:“才不會,媽媽是大美女!”
“死小子,嘴這麼甜,估計將來又是個大禍害……唉。”我在他的小屁股上掐了一下,結果他說男女授受不親!
我覺得孩子的教育有些是先天的,有些真的是他爹送他進來的時候就沒把好質量關!
生活沒有總是一帆風順的,躲到哪裏都會有陽光也有風雨。
那天小念在外面玩,一不小心磕鞦韆架上了,小腦袋血流如的,嚇得我魂飛魄散。
總算是縫了兩針沒大礙,他還安慰我說,沒關係,你看北棋叔叔眉毛上也有疤,但還是那麼帥不影響他泡妞。
我聽了這話后,跑到洗手間裏哭得昏天暗地的。原來單身媽媽的辛苦,根本就不像我之前想的那麼簡單。
我害怕孩子出事,是因為我害怕自己沒能守他守到讓韓千洛見見他。
我不知道韓千洛在哪,也許他已經忘記我了,也許他已經有的新的人。
就像他給我講的那個童話一樣騎士用九十九天證明愛,用一天證明尊嚴。
我終究還是狠着心又拋棄了他一次,雖然離婚不是我提的,但卻是我用無辜的抓狂逼他的。
他說他只給我最後一次機會,我再放手,他也就放手了。
韓千洛是那麼驕傲的男人,他能這樣選擇,一定是……已經盡過深思熟慮了。
連日的驕陽吹海風,好久沒有下那麼大的雨了。
雨停了以後又是燥熱,我的心情一如既往得平淡如水,趕着那些漂亮的小衣服,數着雖然不多卻足夠我和兒子生計的收入。
也有人會追求我,什麼年齡段的男人都有。他們都說我身上有種很特別的氣質,特別適合娶回家。
我只能沉默着笑笑。
這一生,我的心已經被那兩個男人佔得滿滿,再也不會有別人了。
所以,如果收到告白,我會笑着委婉拒絕。如果收到玫瑰花,我就輕輕把它們灑落在院子裏。如果收到禮物,我會原地址退回去。
如果收到韓千洛
“你……還好么?”
我停下手裏的咖啡壺,轉身看着門口站得筆挺的男人。一時間,平靜得心底漣漪驟起。
他沒什麼太大的變化,看起來也就是實際年齡。沒有更多的歲月痕迹,也沒有減齡的輪廓和必殺技。
三十五歲是男人最美好最有魅力的年紀,我覺得他現在看起來反而更像歐洲人一些。
“領帶和襯衫的顏色不搭,禁止入內。”我笑了笑,遞上一杯特調咖啡。
“你更漂亮了,姚夕。”
是么?
我常年穿着黑色的衣服,無論是上衣外套還是裙子,全是黑色的。
我又續了長發,一直挽着韓式髮髻,把白皙的脖頸露出來,會讓人顯得精神很多。
我很注意營養和保養,那些年受的傷病並沒有留下後遺症,只是寒流來了的時候槍傷會隱隱作痛。
我已經三十歲了,用漂亮形容稍微有點浮誇。
“你沒什麼變化呢。”我坐在他對面,笑容很隨意:“這些年,過得好么?”
“挺好的,代維和阿珏領養個一個四歲的小姑娘,歐洲人,長得像洋娃娃一樣。
阿蕊研究生畢業了,我逼程風雨向她求婚。結果訂婚宴上喝多了,戒指被小偷偷去了。真是,身為偵探怎麼可以這麼烏龍?
我也想找我的幸福,無意中看了旅行雜誌才發現了這個島,對這裏的神秘老闆娘很好奇。”韓千洛把一本書攤開在我面前:“全世界的男人都想找這樣一個女人結婚,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單手拄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故意學着電視裏拜金女的樣子問:“房子多少平啊?車子買了沒?”
“我什麼都沒有。”韓千洛說:“只有一雙手,給你撐一個家。只有一個後背,馱着你去哪都行。”
我笑罵他,然後轉身就上樓:“滾,屌絲還來相親~”
“姚夕,你想我么……”他突然撲上來,從後面抱住我:“我來晚了么?”
我埋着頭,淚水滴在他手上:“韓千洛,你來晚了。我已經學會沒有男人的生活了。
真的挺感謝你最後的放手,這三年來,我過得很好。”
“我知道你過得很好,所以我好羨慕你。能讓我也加入你的生活么……”
我摒了摒呼吸:“先買把槍去吧,你的情敵很多,排隊要排到東海岸呢。”
“好,我最不害怕的就是跟情敵決鬥了。請你讓三十五歲的我,再做一次十五歲的事好么?
第一個是誰,周北棋是不是?我這就去燒了他的房子”
“韓千洛!”我一把扳住他的肩膀,順勢就被他壓在了牆上。
“姚夕,我用了三年的時間,也想不明白我到底有多愛你。
我只知道,我寧願跟你爭吵一輩子,也不願意去愛別人。
人生半世已過,我做不到再在遠遠的地方看着你了。我給你的豁免權,今天起收回。
你再也逃不掉了。”
我說我不缺男人了,缺男佣。包吃包住,沒有薪水。搬磚砌牆修馬桶,你幹麼?
我說我還有個兒子,比牛魔王轉世都皮實,不造他爹是誰,你接受么?
“媽媽,別端着了,再端着就掉價了……”死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裏面爬了出來,穿着小睡衣睡眼朦朧地看着我。
我咬牙切齒,滾回去睡覺,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生出來就是給人家當兒子的,為什麼不能選個帥點的爹!”
我一把夾起死孩子的腰,拎着他的小屁股就往樓上走。
“爸爸,救我啊!”
我一下子怔住了,回頭往下看了看。
樓梯轉角的地方,我發現韓千洛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只是那雙碧海藍天一樣的眼睛裏,終於噙滿了淚水就像風吹出來的海浪一樣,一層層的,真漂亮。
我哽着聲音說:“白痴么你,兒子的蚊帳掉了,你過來給組裝一下!”
“哦,好。”
我聽到他追上來的腳步聲,踩在質感十足的樓梯上,就像我們彼此都不願意為對方停止的心跳一樣,那麼有節奏,那麼有故事。
還好,你還在。
還好,我還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