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陸熏還記不得,記不得自己曾狠狠的推開他,舒曜的存在令她感到安心,在他的旁邊是她最愛的母親,生命中最摯愛的兩個人都陪伴在她身邊,她只感到幸福,嘴角情不自禁微微的上揚了。
仍很虛弱的她閉上眼睛,在舒曜的一陣驚慌中,發出均勻的鼻息。
「她睡著了。」陸雁的手穩定的按上舒曜的肩,「別擔心。」
「是嗎?」他吁了口氣。
手術開始沒多久,他就來了,以很堅定的語氣告訴她,他已經把她的問題全面想清楚,未來的路不管有多艱困,他都會陪陸熏走過。
將近五小時的手術時間,這孩子一直陪在她身邊,明明自己緊張得臉色發白,仍不住的替她打氣。
他帶了本與腦瘤有關的醫療書籍來,一閱讀到關鍵處,即忙不迭與她討論,將所有好的、壞的情況皆做了心理準備。
陸雁笑看自可進入加護病房探病時,手一直緊握着陸熏的舒曜。
他的手很大很大,可以將陸熏的小手完全的包容,給予她足夠的保護與安全感。
她相信將女兒交給他,絕對萬無一失。
「抱歉,探病的時間到了喔!」護士走進來道。
「我不能再繼續待下去嗎?」舒曜一點都不想離開她。
加護病房的探病時間一天只有三個時段,一次半個小時,這怎麼夠!
「醫院有醫院的規定。」護士露出愛莫能助的笑容。「明天早上十一點再來吧!」
「舒曜,我們走吧!」陸雁拍拍他的肩。
起身的舒曜想了想,又轉對護士問道:「那如果我在外頭等,可以嗎?」
「可以啊,但我不認為有比較好。」護士聳了聳肩,「倒不如回去洗個澡、睡個好覺,明天再來陪她。這裏有醫生護士在,陸小姐的開刀情況很好,人也清醒過來了,沒問題的。」
「就交給專業的護理人員吧。」陸雁雖然也想陪在女兒身邊,可醫院的規定就是這樣,且若因為待得太久,害得女兒受到感染,這也不好。
「好吧!」舒曜只能順從。
回身再握了握陸熏柔弱無骨的小手,承諾道:「我明天再來陪你,明天見。」
第二天早上,陸雁十點四十五抵達醫院時,訝異舒曜已在病房前的長椅上就坐。
他彎着腰,肘抵在大腿上,雙手有些緊張的互握。
「幾點來的?」陸雁坐到他身邊。
「九點左右。」
「這麼早來?」
「我在家待不住。」他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所以就先過來陪她了。」
「小熏一定可以感應到你的期待,早早恢復健康轉入一般病房的。」
「這次換阿姨鼓勵我了。」讓他覺得有些赧然。
「咱們互相加油打氣啊!」陸雁握緊拳的前臂在空中揮舞。
然而探病時間一到,穿着隔離衣戴着口罩的兩人進入加護病房后,迎接他們的是陸熏的冷然面孔。
「媽!」她先喚了母親。
「小熏,今天感覺有沒有好一點?」陸雁關切詢問。
「嗯。」陸熏點了下頭后,說道:「你可以叫那個人走開嗎?」
「什麼人?」
「他!」蒼白的纖指指向一旁臉色大變的舒曜。
「為什麼?」兩人異口同聲。
「我不想看到他!」陸熏別過頭去。
「小熏,他從手術開始就一直陪着你,你怎麼……」
「又不是我叫他做的!」陸熏絕情道:「請他走,別影響我的病情。」
「熏……」
急着表白的舒曜被陸雁所阻止。
「先出去吧!」
「但……」
陸雁搖搖頭,以眼神要他先出去。
舒曜暗自咬牙,身側拳頭緊握,黯然離開。
「小熏,告訴媽,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的手術很成功,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後遺症,為何還要拒他於千里之外?」陸雁問。
「他只是同情我罷了。」
「他怎麼會是同情呢?他……」
「你告訴他了對不對?」陸熏的眸中淚光閃動,「關於我們的一切,我的身世,我的病?」
在陸熏的目光逼迫下,陸雁點了點頭。
陸熏閉了閉眼,「你還記得我小時候住在永和時,隔壁有個大我三歲的哥哥對我很好嗎?」
「我記得,他非常疼你,每天等你一起去上學,還會幫你背書包,是個好孩子,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
不過後來不知怎地,陸熏突然不再理他了,倔強的她不肯說出理由,大人們也莫可奈何。
「他並不是喜歡我!有次他同班的女同學問他,為什麼我們不是親兄妹,他還對我這麼好?他說,因為他爸媽說我很可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所以要對我好!」
「怎麼會?」陸雁掩着嘴不敢置信。「這就是你後來不再理他的原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陸熏堅決道。「同情維持不久,他過一陣子就會跟那個哥哥一樣再也對我不聞不問了。」
「他是不一樣的,而且你們交往過……」
「一樣!都一樣!我打一開始就沒決定跟他長久下去,更何況,手術成功后,我們就得搬家了不是?」
聞言,陸雁神色黯然低下頭去。
「我差點忘了這點……」
「只有同情,沒有未來,不如早點結束!」
沉默了好一會,直到護士催促探病時間已到,陸雁才沉沉的開口,「我明白你的想法,我會叫他以後不要再來了。」
「嗯。」陸熏瞪大眼,努力不讓難過的淚水滾落。
一個星期後,陸熏轉入普通病房,恢復情況良好的她,在半個月後順利出院。
回到家,她意外發現母親完全沒有整理行李的跡象。
「媽,我們這兩天不是就該起程去南部外婆家嗎?再不準備的話,萬一大老婆又來亂怎麼辦?」陸熏偏頭詢問在廚房裏忙的母親。
端茶出來的陸雁笑了笑,「我們不用搬家了。」
「為什麼?他們怎麼可能放過我們?」
王李雲一直視她們為眼中釘、肉中刺,怎麼可能平白無故放過她們母女?
「之前因為手術而跟他們借的錢已經還清了。」
「你哪來的錢?」
母親的收入不多,若不是王家那邊願意在她大學畢業之前,每個月給予一萬元的生活費,她們根本入不敷出。
陸雁笑而不答,轉頭對着她的房間喊道:「出來吧!」
一位身材高佻纖細的女孩走出。
「舒蕊?」陸熏訝異。「怎麼會是你?」
她還以為會是他……
「你記得我的名字了?」舒蕊開心的喊,「你終於記得我的名字了!」
舒蕊明顯興奮過度的樣子讓陸熏一整個莫名。
「是你幫助我們的?」怎麼可能?「你不是很討厭我?」
「我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不是。」
「那……」
「我再回答你第二個問題。」舒蕊兩手托着腮,喜孜孜的望着她,「我沒有討厭你,我只是討厭你眼中沒有我而已!」
「要表白愛意等待下次吧!」舒蕊的后領被拉起,直接拖到另外一張椅子上。
「我不是叫你不要來了嗎?」一看到舒曜出現,心頭鼓噪的她仍是強板起臉色。
「樣樣事事我都可以聽你的,只有這點不行。」舒曜難得一臉嚴肅。
「你住院的時候,他每天都有來看你。」一旁的陸雁插嘴道:「可他怕你生氣,影響病情,所以都坐在病房外頭,只有你入睡的時候才敢進房間來。就連晚上,他都裹着毯子在外頭守護着你。」
他的有心,她全看在眼裏。若只是同情,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嗎?她希望女兒能看清,別再因心魔而誤了自己的幸福。
「為什麼要這樣?我明明都叫你走了!」陸熏激動的低嚷。
不要對她這麼好,她不配!
「我不會走的!就算你拿槍抵着我,我都不會走!」他握住陸熏的手,陸熏抽開,他再握住,更加重了力氣,不讓她有第二次抽走的機會。
「你有沒有想過,我以後每年都要定期追蹤,說不定有天會複發,說不定會長出一顆惡性腫瘤,就算手術成功也沒多少時日可活?」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我更要珍惜能夠擁有你的日子!」舒曜輕輕的將小手抵在唇上,柔柔的親吻。
一旁的舒蕊用力搓着手臂,搓掉一手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