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不對勁!

笑眉心一驚,急急爬起,見到的景象教她幾要暈厥。

他急於護她,以自身做為屏障,背脊上中了四支羽箭,左大腿亦插入一箭,適才「噗噗」響音正是箭頭沒入血肉之聲。

「霍希克——」這樣還說沒事?笑眉咬唇要自己別哭,雙手牢牢抱住他,全身不自覺地顫抖,慌得不知所措。

「姑娘,我沒事……」他咬牙挺着,仍是笑,勉強地撐起身軀。他一手握住彎刀,一手則抬了起來碰着地頰上的擦傷,「苦大娘有生肌藥膏,擦一擦就瞧不到臉上的傷痕,不要擔心……」

她捉住他的手,心痛無以復加。「你受傷了,不要動。」

他好似沒聽見,眼神望向已控制局面的弟兄,又緩緩移回她的臉上,柔聲道:「別怕,沒事了。」

「不要動來動去,霍希克……你不要動,好不好?」她真的好怕,人生至此,從未體會過這般恐懼的程度,見他背上血不斷滲出,那些箭拔不得,一拔,血就會狂噴出來。她想安撫他,可是他不聽,提着刀硬要爬起,結果血流得更多更快,整個背都染紅了。

「不要動。我怕,霍希克,我怕……」她雙手攬住他,眼淚忍不住滾滾而下,滴在他的臉龐。

原本掙扎着要爬起的身軀猛然一震,他感覺到那溫潤的濕意,心臟擰着,可能是失血太多,思緒已不甚清晰,只覺得有好多景象晃過、好多事情浮現。

他想起敦煌那面石壁,虎與玫瑰,想起那一晚自己的獸行,想起她害怕瑟縮的眼神,還有一聲聲的恨言,她罵得對,他是混蛋。

而今,她又在他面前哭泣,淚如雨下,如此傷心……

他做錯什麼了?怎又惹她傷心難過?是自己又去欺負她了嗎?他該死,真該死!

「頭兒!」有人衝過來。

「糟糕!」又有人蹲在身旁,揮舞五指,「頭兒,你還醒着吧?」

「不、不!箭拔不得!先帶頭兒回去再說。」旁邊的人七嘴八舌。

好多人聚集過來,黑壓壓地一片,他雙目很沉,合著又勉強張開,定定瞧住一個姑娘,她在眼前,更在他的心中。唇在笑,帶着祈諒的味道,「是我不好……別怕,別哭……是我不好……」

他雙目閉上,伏在地上動也不動了。

費了番工夫,眾家弟兄才將受傷的一人一馬帶回,琥珀肚腹一箭已經處理,在馬棚中四腿併合橫躺着休息,而霍希克讓人扛進四合院內房,苦大娘見狀,臉色陡地沉重,不發一語,只忙碌着替他止血治療。

眾家弟兄心中有數,頭兒這會兒的狀況極是兇險,一個不小心,恐怕要提前見閻王了。

笑眉反倒冷靜下來,小臉蒼白,唇無血色,手卻緊緊握住他的。

「我要替他拔箭,你迴避一下,要不,會濺得一身是血。」苦大娘將必須的器具準備妥當,在床邊坐下。

「我看着他,我不走。」笑眉固執搖頭,她不走,她握住他,絕不放手。

苦大娘嘆了一聲不再堅持,要熊大幫忙壓住霍希克,那些箭是倒勾的,不將肉劃開無法取出,她剪開霍希克衣衫,將刀子過火消毒,一手按捺一手下刀,入膚切割,動作俐落無比,箭簇取出,一名手下趕忙用凈布按住傷口,待苦大娘以牛筋穿線縫合。

連續取出五支箭,整個過程約奠一個時辰。

霍希克神智昏迷,他未發出一聲呻吟,卻緊緊反握掌心中的小手,彷彿那是他的支柱,當左大腿最復一針縫合,眾人鬆了口氣,那昏迷的人不知是否被痛醒,雙目已睜了開來,衝著笑眉笑着。

「你受了傷,別動。」笑眉抽不回手,用另一隻替他揩去額上的冷汗。

他沒動,事實上也沒力氣動,只環顧了眼內房裏的人,苦大娘和弟兄們,還有立在角落的男子,他與展煜目光相接,恍恍惚惚又掉回笑眉臉上。

「你要回關中了嗎?」他留不住他的姑娘呵……

笑眉怔了怔,他向來是意氣風發、強健爽朗,見他這個模樣,都是為了護她,方寸絞痛難當,憐惜之情大增。

撫着他慘白如鬼的臉龐,她輕輕道:「你要我回去嗎?」

他手勁加強,渾不知力道之大已握疼笑眉的小手。

「你不要我回去?要我留下來?」

他看着地,眼神有些飄忽,覺得她的問題太難、太複雜,他無法回答,只靜靜地、啞啞地、懊惱地嘆息着。

「我對不起你……是我不好……」

好像是自言自語,他邊喃着邊合上眼,手上的力道已然卸去,幾縷淡發覆垂而下,這張峻顏在笑眉眼中是如此脆弱,她目中含淚,臉頰輕輕靠着他。

「你要我留下,我就留下,你要我走,我偏不走。」

立在角落的男子悄悄步出房門,他已經得到答案了,看來,他仍要獨自一個回關中,那個姑娘找到心愛的人了,他會好好地祝福他們。

淡淡地笑,他駐足在院中,今夜的月娘極美,彷彿安慰着他。

此時,一隻粗臂搭在他的肩頭,他側眸,見熊大和其他漢子都已陸陸續續走出,咧着大嘴笑道:「煜少爺,咱們要辦喜事啦。」

「是呵,煜少爺,咱們家的頭兒愛你們家的姑娘愛慘啦,你們家的姑娘對咱們家的頭兒也是情深意重,真箇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喜事不辦不行啦。」

「頭兒情況已經好轉,他向來身強體壯,一定熬得過,等他清醒再來跟他敲日子,看何時把姑娘娶進門。」

「哈哈哈,辦喜事喝喜酒,煜少爺,歡喜不?你要嫁妹子啦!」

「當然。」他靜靜頷首,笑得溫和,「當然歡喜。」

正如眾人所想的,他身子骨一向強健,箭傷雖說嚴重,但有苦大娘治外傷的良藥,又在床上連躺幾日,吃好喝好,復原的狀態極佳。

房中,那個美好的身影不知張羅着什麼,忙進忙出的,一陣燉煮的氣味飄來,他討厭那個味道,連着幾日都吃膩、吃怕了,再補下去鼻血都要流出來了。

他躺在床上裝睡,用眼角偷偷瞄着姑娘,心中百味雜陳。

自從受傷,她就一直在他身邊,剛開始他昏沉的時候多,無法清醒地面對她;等到清醒過來,卻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只好裝睡,感情這麼矛盾,快將自己逼進絕境。

「霍希克。」姑娘來到床邊,他趕緊合上眼,聽見她俯身輕喚,「你醒着嗎?」

他本不想搭理,想當鴕鳥,可姑娘不允許,她悄悄挨進,一隻香香的小手撩過他的發,柔軟的掌心撫着他的臉,吐氣如蘭。

「霍希克,你起來,我有話告訴你。」

他堅持着不動,氣息卻紊亂起來,臉色有些難看,每個細胞都感受到她的親近,暗暗咬牙,寬額上無端冒出汗珠。

「我知道你醒着……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說話?」

破、功。

他倏地崢開眼,長嘆一聲,身軀轉過來,瞧着她良久,聲音透着無奈和失意。

「不是……不是不和你說話,是不知該說什麼好……笑眉,我、我——」他緊聲一喚,想撫摸她卻又不敢,怕再見她眼底的催意,苦苦一笑,「我知道展煜想帶你回關中,你若想跟他走,我、我……」他說不出話,因為他根本不想放她走,只得怔怔地篁住她,心中一片苦澀。

「煜哥已經離開了。」她端來一碗補藥,也不知是加了什麼藥草熬煮,黑呼呼的、散着可怕的氣味,「快喝。」

他下意識接過碗,「你說什麼?」有無錯聽?

「快喝。」

「喔。」他咕嚕咕嚕一口氣灌完,完全沒感覺自己喝下什麼,只是按着她的意思動作。「笑眉,你剛才說、說——」

「煜哥回關中了,昨日起程的,他說再不回去,靜姊和路總管會罵死他。」笑眉把碗放回桌而,唇邊咬着笑。唉,這個獃頭呵,就不會說幾句甜言蜜語哄她嗎?她早已原諒他,心裏只有他,難道還不懂?

「你、你沒跟他一起走……」他臉上閃着興奮,雙目發亮,胸口微微喘着……他的姑娘留在他身邊呵……突然,神色一黯,似是思及什麼,悶悶地道:「你的馬中了一箭,還沒完全復原,等它好了,你才能起程回去,是吧?」

笑眉沉吟片刻,笑着搖了搖頭。

他看着她,不懂她心裏想些什麼,沮喪緩緩佔滿胸懷。手有自我的意識,他伸了過去,情不自禁摸着姑娘的眉、姑娘的香頰和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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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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