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你做什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笑眉還是回過頭了,還是開口同他說話了。她立起身子,見大灰馬憑藉壯碩的體型擠迫着琥珀,步步為營,大板牙還過分至極咬着琥珀漂亮的馬鬃拉扯逗弄。「霍希克,你幹什麼?」她氣呼呼的揮着小拳頭。

霍希克雙臂抱胸,笑得開朗無辜。「我乖乖站在這兒什麼都沒做啊!」

「你、你——叫你的馬別騷擾我的!」

此時,琥珀已等不及主子相救,四蹄一撒,往坡上跑去。姑娘溜走了,石龍立起後腿發出不滿的嘶叫,接着掉頭回身緊追而去,故意在琥珀左右,又不超前,琥珀快它也快,琥珀慢它亦慢,兩匹馬兒雙雙越過丘陵,另闢有情天地。

沒了馬,想走也走不了。

笑眉眸中燒着兩把火,執拗的性子張揚起來,愈是走不了,她愈要走,二話不說,舉步便往下坡去,雖然小腿仍感刺疼,步行猶如龜速,但邊走邊跳,一小步一小步,總能走回華家棉田。

身後那名男子跟了過來,不遠不近,一下子在左,一下子在右,這瞬間,笑眉感覺自己好似琥珀,而那頭討人厭的大灰馬就這麼著尾隨不放。

「嘿,笑眉——」

「不要叫我!我不要跟你說話!」

「姑娘,我想說——」他伸手探向她。

「不聽不聽!你別碰我!」她嚷着,本欲擋開男子伸出的大掌,腳下卻踢到突起的土石,小腿的傷猛地抽痛,她支撐不住,哎呀一聲攀住霍希克提供的健臂。「好痛……」她吸着氣委坐下來,腿上疼,肩頭也跟着疼,那模樣可憐兮兮,既氣憤又無可奈何。

「唉……我想說,前面的地不平,要你小心,誰知道……」他聳了聳肩,薄唇抿着一個要笑不笑的彎度。「你不聽我說。」

她狠狠瞪了男子一眼,才發現自己的小手還捉住人家的掌,握得如此用力,像在茫茫海面上尋到一根浮木。她心跳加促,猛地放開,尚不及收回,霍希克反手一抓,大掌包裹住她的柔莫,掌心溫熱而堅定,透過小手上的毛孔,一股戰慄直直灌入笑眉心底。

「你、你想幹嘛?」笑眉知道,這樣的問句實在很不高明,可兩個人貼得好近,他身上的氣息帶着青草的爽洌,幾縷淡發飄在峻頰邊,他對住她笑,酒窩該死的迷人,柔和着太過深刻的輪廓,讓她的思考大受影響。

「我很想你,姑娘。」語氣低而啞,盪在風中。

他喚她「姑娘」,是一種親昵的稱呼,彷彿他是她的情郎。

聽見表白,笑眉試着抽回小手,可惜徒勞無功,臉蛋雖紅,她也不示弱,鼓勇輕嚷着:「我不聽你胡說八道!你這個、這個——」她頓了會兒,想着適當的罵詞,「無賴!」上回罵他「無恥」,反被他將了一軍,這回斷不能重蹈覆轍。

他爽朗地開口大笑,上身亳無預警往後躺下,連帶將姑娘帶進胸懷中。

笑眉撞進他的胸口,抬起頭正要罵人,他另一掌已偷偷來到她的身後,按下她的腦勺,那股壓力讓她的臉蛋朝他俯下,兩張唇就這麼密密地接在一塊了。

又是那種昏亂的感覺,心在瞬間被震飛到天雲外,又酥又麻。

笑眉星眸微合,迷亂的神智在男性的手繞到酥胸前時陡然驚醒,她瞠大眼睛掙紮起來,未被握住的一手不住地捶打,她擺脫了糾纏的吻,人還在他懷中,玉手已然揚起,對住他的臉龐又是甩掌,「啪」地一聲清清脆脆、乾凈俐落,此刻陽光充足,與之前在窯洞中不同,笑眉看見他的臉頰上登時浮出紅紅的掌印。

四周沉靜,一男一女又陷入對峙,他躺在草地,她伏在他身上,姿勢曖昧,眼神迷離,而風依舊頑皮,將兩人的氣息和着青草香氣傳進彼此的呼吸中。

許久,霍希克嘆氣,舌在口腔中抵了抵挨摑的那面頰,平靜地道:「這回,你倒是留情了。」比之上回,這次是小巫見大巫。

「留個頭!」急聲反駁,手二次揚起。

她絕不是潑辣的姑娘,但不知是何原因,在這異族男子面前,她總是三兩下就被撩撥,他的一舉一動,暫且不論真實心思,入了她的眼,全成可惡可恨之舉。再然後,她的惡性便被挑起,怒火在方寸燃燒,一些反抗的動作未經思索,就隨着意識做出來了。

霍希克可以輕易地將她制伏,可以輕易地躲過熱辣生疼的掌摑,可以對一個姑娘為所欲為,他不動,還是笑着,雙目直直地望住她。

「你、你——」她作勢欲摑,手臂高高揚着,但見他坦率等待的模樣,心沒來由地擰着,這一掌如何也摑不下去。

「為什麼不躲?」好畢,心情起起伏伏,真的好累。她問着,手終於放下,眼瞳中沾染着落寞和疲憊。

男性的大掌爬近她的臉頰,將散在秀額前的烏絲撥至耳後,他端詳着,唇邊的笑加深了。「躲開,你打不着,心裏會不暢快的。」

驀然,笑眉眼眶發熱,勉強又問:「我暢不暢快是我自個兒的事,同你不相干,你又何必如此?」

那對眼深深地瞧她,金褐的光芒閃爍,一明一滅,意味深遠。

「我喜歡見你笑,無憂無慮地開懷暢笑,我想,那一定很動人。」他緩聲道,腦中描繪出景象,「你該笑的,不屬於哀傷……騎着大馬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眉間的神采教人着述,我很喜歡那樣的你。」

「那樣的我一無是處。」不懂自己哪一點吸引着這個男子?

她從未察覺自己有多可人嗎?似一朵紅玫瑰,熱情而瀟洒地綻放,在神只指中,靜靜化作猛虎永遠的渴慕。

「我就愛那樣的你。」他安靜地結論,卻震得姑娘耳鼓生疼。

陡地,笑眉懵了,怔怔然地看着他,兩張圓容離得好近,近到她在男子奇特的眼瞳中分明了兩個自己。臉頰熱熱痒痒的,她抬手去摸,沾了一手濕,才明白自己在掉淚。

「我、我不愛哭……霍希克,我很少掉眼淚的……」她邊說邊拭,愈拭愈濕,聲音哽咽破碎,「我真的……不愛哭的,我、我……」

「我知道。」他拉下她,讓她的小頭顱擱在胸口上,掌心緩緩撫着她的發,緩緩嘆息,「我都知道,姑娘。」

他的胸膛厚實安全,他的掌心輕和溫暖,他的語氣低吟如歌,笑眉沒法抗拒,她靠着他,汲取這男子身上源源不絕的力量,心中的委屈、沮喪,和那段永遠圓滿不了的愛戀,點點滴滴被引誘出來。她深藏的秘密只有他知道,一時間,只覺得他這麼、這麼地親近自己的心,然後,不可抑制的,那股壓抑許久的哀傷就這麼爆發而出,她扯住他的前襟放聲痛哭。

胸前迅速濕潤,他拍撫着她小小背脊,臉上帶着一種愛憐的神氣,微微笑着。

「哭吧,笑眉。大笑的人就該懂得大哭,我喜歡你這樣……」

他雙目直視天空,天很藍,雲都飄開了。

兩人似乎都睡著了,在藍天之下。

不知誰輕觸着她的頰,帶着溫熱氣息,下意識抬手格開,那種感覺不去,依然在她臉上流連。

嚶嚀一聲,笑眉迷濛地睜開眼,見琥珀垂下馬頸,正歪着頭打量自己,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一個呵欠,對自己的馬微笑,而那匹雄壯的大灰馬則立在琥珀後頭,兩匹馬好像發生了啥,又好像啥也沒發生。

突地,她腦中一閃,彷彿想起什麼,上身整個彈坐起來。

她……她竟在野地里、在一個男人懷中睡得如此香甜!?

摸摸自己的臉頰,她目光飄向仰躺的男子,月光如脂,在他的淡發上表着銀色流光,神秘而璀璨。靜然地,在自己未曾察覺下,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去,帶着一種難解的心緒,碰觸着男子的發。

她安靜地打量他,指尖揉着他的鬢角,又隨着粗獷有型的輪廓滑下。這個異族男子呵……她不懂,怎會與他牽扯在一塊?情不自禁地,她苦惱嘆息,卻聽見另一聲更沉更啞的輕吟逸出,她微愕,眼眸對入男子帶笑的瞳中。

月夜下的坡地,不知名的蟲聲唧唧,笑眉別開臉,故作鎮定地打破沉默。

「我要回家了。」

她站起身拍拍琥珀的背脊,欲施勁翻身上馬,兩隻男性的大掌卻由後頭伸出,合抱她的腰身,輕而易舉地將她抱上馬背。

「傷口還沒完全復原,盡量別用力。」他仰首微笑,似有許多話要親,定定地瞧着馬背上的姑娘,薄唇淡抿,眉心有細微的皺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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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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