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這個大哥大字不識一個,但跩起來自誇的詞可是滔滔不絕,真不曉得大哥這「我家人就是這麽帥」的信心是從何而來的。
這時,陶氏也開口了,「橋南程家的嫡女程元珠,年方十六,妾身瞧着很是不錯。」
衛康聞言眼睛一亮,「讀書好不?」
衛旬沒聽到陶氏的回答,不過他猜她點了點頭。
「程家世代書香,家主是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正合咱們的心意。」
上京這麽大,會讀書的適齡女子真是一抓一大把,可身為都城侯府的少奶奶,她必須有着不高不低的家世,太低了不般配,太高了又容易有結黨之嫌,所以可選擇的範圍就縮小了不少。
衛康一聽是個從六品閑職家的女兒,心中滿意,「是不錯。」
「那妾身明日走一趟程府?」
「不行!」衛旬搶在衛康開口前,一把掀開門帘闖了進去,「我可不娶。」他中衣套着外衫,衣襟大敞、腰帶低垂,月白綢褲之下是一雙赤着的大腳。
衛康一愣,也沒問他什麽時候來的、怎麽就闖進來了,反而問:「為什麽不娶?」
衛旬一臉桀驁,「不想娶。」
仍舊貓在屋外的三個人忍不住給衛旬豎起了大拇指,放眼全侯府,敢直接和火爆脾氣的衛康直接犯橫的也就只有衛旬了。
沒辦法,誰讓他是老侯爺的老來子呢,尤其是還在世的老夫人,更是把這個性情乖張的兒子當成了心頭肉,這才養成了他「老子誰也管不得」的行為準則,所以衛康雖然愛罵他,但到底也不敢把他怎麽樣,還一心想要把自己的侯位襲給衛旬,可人家完全無意於官場,反而開設馬場,做起生意來,直把衛康氣得冒煙。
「二十六了還不想娶媳婦,你是不是有病!」頂着一個熊貓眼的衛康拍案而起,瞧他這不配合的模樣就有氣,「再說了,你還沒見過程家小姐,怎麽就執意不想娶她了?萬一她傾國傾城、貌美如花呢?」
衛旬冷哼了一聲:「我才沒那麽膚淺。」
衛康作勢要脫鞋砸他,「你是說老子膚淺?」
衛旬切了一聲,「大嫂那麽漂亮,你敢說你不膚淺?」
陶氏頓時笑顏逐開,「三弟光着腳冷不冷?侯爺,快把鞋脫了給三弟穿上。」
衛康只是站着不動也不語。
陶氏斜他一眼,「還不快脫?」
衛康十分沒有尊嚴地將一雙靴脫下來,惡狠狠地丟到衛旬面前,然後對陶氏說:「你就寵他吧!」說完氣呼呼地坐回去,側着身子不說話了。
陶氏不搭理他,好聲好氣地哄着衛旬,「三弟,娶與不娶,好歹也等先見過了再說吧?」
衛旬一聽大嫂這話,唇角竟是勾出了一抹古怪的笑來。見?好啊,若是真的見了,恐怕那個女人就會哭着喊着也不要嫁了,畢竟想當他衛旬的老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三爺,這樣行事……」話音未落,一件厚重的大氅就劈頭飛了過來,撲得他一個趔趄。
頌安勉強站穩,然後從鬆軟厚實的大氅中擡起頭,只見衛旬周身上下只剩一件玄色窄袖長袍,在這呵氣成冰的天氣中穩噹噹地站着。他烏髮高束,以束帶隨意捆成小髻,碎發飄落在他線條硬朗的頰邊,隨意之中卻顯桀驁,更襯得這副皮囊是硬朗中的硬朗、狷狂中的狷狂。
頌安瞧着衛旬已經撩起衣袂塞到腰際的革帶里,連忙湊過去說完下半句,「三爺,這樣行事不妥當吧?」
「有何不妥?三爺我不偷不搶,只是去找程姑娘聊聊天,也算犯法?」
可您這凶神惡煞的樣子,可不像是去找人家姑娘聊天的啊,「您這可是私闖民宅,若是被侯爺知道了……」
「羅嗦!」衛旬不耐地打斷他,「老子又不是第一次這樣幹了,心裏有數。」
若不然,之前大哥為他定下的親事又是怎麽莫名其妙被推掉的?可不就是他苦口婆心地與那幾位未婚妻「聊天」的結果嗎。雖然他的方式、方法可能有問題,聊到最後都會把人家給嚇哭,可這又怎樣?反正聊過天之後,那幾個女人都要死要活地不再肯嫁給他了。所以有的時候,旁門左道加上暴力政策,還是十分有用的。
這次的婚事,衛旬打算故技重施,讓程元珠自己知難而退。
頌安正想着該如何勸說自家主子呢,可還沒措好辭,就見衛旬已經一躍而起,自旁邊的樹榦上借力一蹬,繼而攀上那幾丈高的牆頭,輕飄飄地一翻便消失在了頌安的視野中。
衛旬翻入內院,弓身壓腰,兩指撐地,穩穩地落下,黑眸迅速地朝周遭一掃,確認無人之後他才直起腰,大剌剌地撣了撣衣袂上的殘雪。
「三爺、三爺!」牆外傳來頌安充滿不安的低聲輕喚。
衛旬隔着圍牆翻了個白眼,「在外面守着,我一會兒就出來。」
從圍牆下走開之後,他聞到了一股梅香,循着香氣走了幾步之後,便瞧見了一處梅林,彼時已有淺雪飄落,衛旬站在厚厚的積雪之中,暗自讚歎這程家的梅花開得可真好。
落雪如梅、暗香盈袖,說的正是眼前此景。苑內有梅樹十數棵,其中有一棵尤為枝葉龐大,幾乎蜿蜒了整個庭苑,冷風襲來,梅枝輕顫,花瓣如雪般紛飛,飄散在雪地里,沁血般殷紅。看着這滿園的美景,饒是衛旬這樣的粗魯男子,也不禁折服於眼前的美景……不過他偷偷溜進程家可不是來賞梅的。
衛旬站在梅林中四處張望了下,思忖着要去哪裏找這位程小姐,他目光一掃,而後意外地在某處定格。在梅林之外環着一方清泉,此時,一位穿着素色大氅的女子靜靜地站在泉邊,她的纖纖身影彷佛定格在這美景之中,片刻之後,又是一陣寒風襲來,吹掉了遮住女子臉龐的兜帽,於是她的臉就這樣刻進了衛旬的眸子。
女子的發上只有兩件簡單的髮飾,配上不經意間落下來的雪花,竟是美得不染纖塵。她的側臉纖細秀致,烏髮如墨、芙顏如瓷,渾身上下似乎只有黑白兩色,卻唯有唇間的那一點紅,如同這漫天飛揚的梅花般一般,直接飄進了人的心坎里,引起陣陣漣漪。
她沒有再將兜帽戴回去,反而從袖中伸出手來,花瓣繞着雪花輕飄飄地落入女子的掌心,她指尖微動,朱唇勾出了一抹弧度,此刻,再美的景色,在佳人面前都失了顏色。
身為一位翻牆而入的不速之客,衛旬此刻應該避開不被人發現才是,可他卻鬼使神差地朝她走去……
這時,女子似乎起了玩心,微微踮腳想要去接一片隨着雪花飄落的梅花瓣,可花瓣隨着細風飄飄蕩蕩地向前飛去,她向前挪了幾步,卻不想踩在鵝卵石上的腳倏地一滑。
程元秀頓覺身子一下失衡,揮着手臂重重撞裂冰面,跌入水中,冰涼的湖水在沒頂的瞬間瘋狂灌入她的耳鼻,窒息的灼痛感鐵網一般緊緊地包裹着她。
程元秀拚命地掙紮,模糊的視野中是透出微弱光芒的湖面,完全不懂水性的她不斷撲騰着,身上的大氅卻重得好像秤砣,將她往湖底拉去,窒息感與湖水灌入胸腔的痛苦感拉扯着程元秀的理智,令她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無神的眸子也逐漸閉闔……就在這時,湖面上又傳來撲通一聲響,湖中強大的水紋激醒了程元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