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角落擺着一張古董桌几,桌几上擱着一壺熱茶,還冒着煙,一隻雅緻的白玉杯正握在一名身着白衣、俊美非凡到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手裏。
這男人一手執杯喝熱茶,一手拿着隨身摺扇往自個兒身上揚啊揚地,像是怕冷又伯熱,明明人很高大俊逸又風度翩翩卻又似乎顯出一股病氣。
那人正是赫連山莊莊主赫連麒。
外傳,閻家堡和赫連山莊是死對頭,這樣講也沒錯,但那是上上任堡主和上上任莊主是死對頭,不是他們兩個,他們兩個是從小打到大沒錯,但那是因為他們是好兄弟、好朋友。
只不過,這件事少有人知,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他們也沒想過要認真去解釋,覺得就這樣當敵人也不錯,至少,不會惹來朝廷那些大官們的忌憚,間接少了很多麻煩。
赫連麒挑挑眉。「我出現在這兒,跟那人是否死了有何關係?」
閻浩天提提唇,冷笑。「你定是沒找到人,才會跑來我這兒想尋個蛛絲馬跡,如果那人已經找你解了毒,你的臉色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此事,事關數十年前閻家和赫連家的淵源,協助閻家堡在機關上布毒的正是赫連家的長輩,就因為可以解其毒者只有他們一家,因此當時在江湖上便將赫連家族封為神醫家族,赫連家也因此救上無數人的命,而閻家堡也可以查出幕後主使者是誰,這樣的模式行之有年,也沒人想要更動。
追根究柢,這其實是閻家和赫連家的陰謀,讓人誤以為他們是死對頭,那些為保命的江湖人士就能更無顧忌的找上赫連家為他們解毒,卻不知也因此泄漏了他們的真實身份。
「怎樣?」
「病入膏盲。」
赫連麒笑着,替自己又倒了一杯熱茶。「你們家的茶泡得很隨便,一點都不好喝。」
「沒人叫你喝。」
「冷了不就可惜。」赫連麒說著,又將一杯茶飲盡,這已經是他進來后喝的第四杯茶了。
閻浩天終於擱下筆,起身走到他面前坐下來。「你有心事?」
赫連麒的眸閃了閃,又笑。「你娶妻沒發我帖子,到現在我都還沒見過大嫂呢,聽說美若天仙,還讓你這個不嗜女色之人天天眷戀着,連大白天都把人家鎖在房裏不讓人出門?」
「你不會是在苦悶這個吧?我們不是死對頭嗎?哪有人還發帖子給死對頭的?你就在苦悶這個?當初說要繼續當死對頭的人是你,現在卻怪我無情無義?」真想一拳朝那張漂亮的臉給揮過去。
「所以,你很愛她吧?」
閻浩天看着他,雙手環胸,眯起了眼。「你今天很怪,有什麼話想對我說才來的嗎?我知道你不喜歡跑遠路。」
「你日夜的忙着,是因為想要早一點回家見她,對吧?因為歸心似箭?」
一字一句,就是要逼他說出真心話。
「我不知道見鬼的什麼愛不愛的,我只想每天抱着她睡覺,抱着她醒來,抱着她很舒服,看到她就想抱她,沒見到她也想着抱她,這樣如果是你所謂的很愛,那應該就很愛了。」
扇子揮啊揮地,赫連麒看了他一眼又一眼,還是開了口。「她是上官雲的女兒。」
「我知道,但她也是我自己選的女人。」閻浩天知道自己當初是因為她,才會臨時起意作了兩全其美的決定。雖然他沒有跟任何人解釋過他心中的想法,但如果那一天他遇見的女人不是她,他肯定也不會娶。
瞧,這男人正在護着那女人呢。
赫連麒的扇子繼續揮。「她有可能是上官雲派來的姦細。」
當兄弟的人就得這樣,凡事提點,不好聽的話也要說一點,免得事後被人家怨。
「我知道,但,在她可能背叛我之前,我寧可把她當成一般女人,只是我的妻,我的艷娘,是我選她當我的妻,我不能因為她是上官雲的女兒就任意懷疑她,也不想因為她是上官雲的女兒就選擇不去寵她。」
赫連麒漂亮的眉微微蹙起,下了個結論……
這男人,根本已經愛慘了上官冬艷。
如果,他現在告訴他,那個闖入禁區的人就是他的妻子上官冬艷……
如果,他現在告訴他,他那位視如親弟的霍桑背着他這位堡主,親自跑來向他求救,要他幫他解那個闖入者的毒……
唉。
唉,唉。
罷罷罷,早知此行只是白來一趟,但當兄弟的,該說的還是要說,該做的還是要做,他不也是因為約莫揣測得到他的心思,才會在八天前假裝不認識那同霍桑前來的人是誰,更假裝不知對方中了何種毒,卻又親自替嫂子解毒嗎?
醫者仁心,他赫連麒卻不是其中一個,若那人不是上官冬艷,不是他兄弟的妻子,他鐵定是不會救的。
「你就好好寵她吧,多寵一點,讓她也愛上你,就天下太平了。」
這話,有鬼……
閻浩天正想再問,赫連麒已起身,像鬼一樣飄飛了出去,瞬間無蹤。
嘖!這人,功夫好像越練越厲害了,成天裝病,都要成了鬼族一員,現在連走路的樣子也像得緊。
閻家錢莊發行的銀票,是千鄴國百姓最常使用攜帶的,因為閻家堡在全國各地都設有錢莊,且信譽卓越,很多商行在交易時也都會使用閻家錢莊的銀票。
也因為銀票替代了實質貨幣的流通,讓閻家錢莊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運用這些資金進行投資,當然,也在某種程度上提供了人為犯罪的可能,或挪用或亂用,造成錢莊裏實質銀兩不是以應付兌換的情境,就會產生很大的問題。
每月初十,是各地錢莊的掌柜把帳簿呈交給都城宋大掌柜這兒的日子,本來,干日閻浩天是不管這事的,但因前些日子發生某家錢莊被擠兌銀兩不足,造成其它錢莊需要搬運銀兩前去因應的窘況,以致發現其它城的掌柜或有移鬼搬運之事,這近半個月來他親臨各錢莊查帳,里裡外外親點,可以說是數次過家門而不入。
沒料到的是,他沒回閻家堡,商嫂的女兒柳煙卻找上門來,數度欲言又止,他只好暫時擱下手邊的事,帶她走出錢莊內苑,去逛都城大街。
「說吧,這裏說話旁人聽不見。」看起來,他是帶她去逛街玩樂,事實上,閻浩天只是把她帶離錢莊,來到燕湖畔,讓她可以更方便講她可能要講的私事。
柳煙在燕湖畔停下,風吹柳低,景色十分迷人,只可惜,身邊的男人不是為了陪她而來。
「柳煙六天前發現了一件事,一直苦思着要不要告訴堡主,因此又暗中觀察了幾天,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氣到這兒來,柳煙覺得,無論如何這件事都應該要讓堡主知情,就算……堡主可能因此殺了柳煙。」柳煙頭低低的,不敢瞧他。
閻浩天深思着,點點頭。「聽起來是很重要的事,既然你已經決定告訴我,那就說吧,你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霍桑每天晚上都會偷偷進夫人房裏,約莫半炷香的時間才會出來。」
閻浩天的身軀一震,凌厲的眼神掃向她,倏地抓起她的手……
柳煙的手被他弄疼了,不得不抬起頭來望向他,淚眼汪汪的。「堡主,我說的是真的,若有半句謊言,柳煙就遭天打雷劈。」
不可能。
他瞪視着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不只這樣,我後來才知道,從堡主離開的第二天,珍丫頭就被霍桑調去做別的事了,夫人很少出來,連膳食都是請人送進去,那人也是霍桑派的,夫人身邊幾帆乎沒有丫頭在,連熱水都是半夜霍桑提進去……」
「住口!」閻浩天冷冷地打斷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要我相信這些話?霍桑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難道堡主以為柳煙在說謊嗎?這些事都是柳煙編派出來的?」柳煙的淚一直掉。「你以為我想對你說這些話嗎?我也是希望堡主幸福快樂啊,就算我喜歡你,就算你娶的不是我,我還是希望你幸福的,難道你要我瞞住你,不把真相告訴你?我做不到!」
「你……」閻浩天放開了她的手,沒想到柳煙會把對他的愛慕這樣說出口。
「對不起,柳煙。」
「對不起什麼?是你誤會我這件事?還是你不能喜歡我這件事?」柳煙抹去淚,轉身就走。「我話說完了,要怎麼做堡主自己決定,我要回去了。」
他拉住她。「我派人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