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小姐,為什麼不恨我?是我……我害了大爺……”沉香眼睛哭腫了,眼裏佈滿血絲,小臉卻似雪蒼白。她恍惚地問,軟弱地望向三娘。“不是的!大哥他心疼你,不要見你受病痛折磨,他要你如常人一般健康紅潤,要你一輩子快活,他沒有絲毫怪你的意思,你何苦想不通?”

“小姐說的……沉香全知道,”她虛弱地扯了扯唇角,“所以……我更無法原諒自己了……”“丫頭,你別嚇娘啊!可千萬別做壞事啊!”練夫人着急地喊。沉香卻不說話,凄楚的眸中閃爍光華,那靜默的神情讓人心疼。“你若自殘生命,負了我大哥,我絕不原諒你,”三娘也心驚了,咬着唇沉下臉色,鄭重而嚴厲地警告。“是啊是啊!丫頭,你不要胡思亂想,往後,你還有好長的人生得走這一年半的日子,你就待在渚上好好醫病,明年冬天,你身子骨健壯了,年紀也滿了雙十,阿爹接你回河南,到時練府大發請帖告示,替你辦個招親大會,再不——”

“阿爹,丫頭不要的……”沉香截斷了爹的話,微微喘氣,她伸手拭去頰邊的濕意,眼中的光華仍在,“丫頭不要。”“不要?!”練老爺不由得提高聲音,“那你要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總要找個婆家。難不成……你真的不要活了?!要教父母白髮送黑髮,為你傷心欲絕嗎?!”

“不是的,阿爹,聽我說……你們聽我說……”彷彿,沉香想透了什麼,整個人像沉入冷幽幽的水潭中,內心一片清寒,沒有激動,沒有怨怒,也不再責怪自己,有的,是一份深深的哀愁,和淡淡的酸澀。愁緒千絲萬縷,纏繞在她的眉梢眼角,竟使她煥發出一種奇異的美麗。因她,是石縫裏冒出的小花兒,本就得受盡磨難,在困惡中,突顯高貴。

她的聲音並不大,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話里的堅決意味教眾人靜默下來。沉香環顧那些人,最後,目光慢慢地移向三娘,她抿了抿嘴,唇瓣可憐地輕顫着,那神情,三娘見了心也酸了。

“小姐,你贏了,你和大爺都贏了,你們看準了沉香的弱點……我不要你們恨我,那會讓我受不了的。你們用一個圈套將我死縛在裏頭,沉香無能為力,只有聽任安排……所以,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不會辜負大爺的心意,他要我好好治病,我將遵從……”頓了頓,她睫毛閃了閃,逼回眼眶的熱流。

歡樂為何?從此與她絕緣。目光轉向,她望着老父和娘親,輕輕地再次開口,“爹、娘,丫頭一向讓您們操心了,無論如何,請求您們原諒……丫頭沒辦法為爹娘盡孝道,不能承歡膝下……不管這身病能否痊癒,我一輩子待在碧煙渚上,不回江南了。”

“丫頭,你說這什麼話?!”練夫人首先發難,急急扳過女兒的臉龐,待她看清楚沉香的認真神情,不禁驚喊着:“要報答有好多種方法,你何苦留在這兒,當人家的使喚丫環?你吃了這許多年的苦頭,莫非上癮了不成,”說著,她便哭了,“娘不準的,娘捨不得你啊……”

“娘……”沉香伸手替她擦淚,“您成全女兒吧。”“你這丫頭——唉!”練老爺眉心糾結,不知說些什麼好。他瞪着女兒,深深吸了口氣,忍着音量地道:“你要留在碧煙渚?!你當真一輩子不嫁人?”

沉香垂下眉眼,當再揚起時,眼中那兩簇奇異的光華更為明顯。她嘆了口氣,喃喃地說:”嫁人?這一生一世,可有人與共……”接着,她頭一甩,視線穿過周圍的人.直直地接觸到碧老銳利的雙眼。她的聲音好柔好輕,淡淡地問:“老爺,沉香作您的兒媳婦可好?”她說得輕巧,印震住了一屋子人。碧靈樞讓口水嗆得淚直流,他邊咳着,邊掙扎地吐出話,“沉香……你咳咳……你、你這是打算嫁給我嗎……”沉香搖頭,安安靜靜地說出驚人之語,“我想成為大爺的妻子……除了他。沉香誰也不嫁。”她不再聽誰的話了,也不再順誰的意了,終於,她找到了反抗的方法。他不與她纏綿,她偏偏不從,即便是死,從今生至來世,她的魂魄也要飛到大爺的身邊,與他相依。

【第八章】

唯有淚千行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晚霞在天的盡頭燃燒,雲染嫣紅,朵朵在蒼茫的天幕上綻放,無限美好中,帶着點滴凄涼。那女子一身素白,長發瀑瀉而下垂至腰間,在柔軟黑澤中簪着一朵紅色的小小珠花。佇立在園間,她好似在祝禱什麼,頭顱一逕地低垂,落陽無聲無息,在她的發梢和巧肩上鑲着一抹金紅顏色。

有人走近她,在她的身後停了下來,輕聲咳了咳,想引起她的注意。“你覺得如何了?沉香兒。”聞聲,沉香抬起頭,緩慢地偏過臉龐,凝着碧靈樞寫滿關心的俊美容顏,然後,她低笑了笑,“二爺,往後……沉香的輩分比您大了。”“哦……喊慣你的名兒了,若你堅持,我改口便是。”碧靈樞搔搔頭傻笑,心底卻覺不安,含糊地說:“我左右無事,便過來瞧瞧。你沒事便好,別想這許多。”

沉香點點頭,收回目光,她舉頭打量天際,小臉一貫的靜默,卻少了該有的安詳,眉梢是愁,眼波是愁,唇角輕抿亦是愁。淡淡地,她說:“天色要沉。”接着,她又斂下神態,像是在笑,一抹清苦的笑意。

“二爺,您歇息吧。為了張羅沉香的事,每個人都累了。”“不累不累——”碧靈樞揮動手,想咧嘴對沉香笑又急急煞住,覺得多少得裝得“悲傷”些、“心痛”些,才不會露出馬腳,讓沉香起了疑心,而事實上,他絲毫不想玩這種惡劣的遊戲,話到嘴邊就要吐出來了,拚命地吞咽口水,硬生生地將其堵住。

“我……去陪陪阿爹。雖已服下一劑葯汁,你身子還在適應赤松脂的功效。早些歇息才好,明天,我再來看你。”他不知怎樣才能減輕沉香心上的痛楚,她看來早已失魂落魄,早已了無生氣,卻偏偏強裝着,好似這一切一如往昔,大哥只不過是離家而已。哀嘆一聲,他調轉了身,打算朝來時路回去,就在這當口,他眼角捕捉到拱門外的一截藏青衣色閃過。

“我走了,明天再來!”碧靈樞的聲音略略激動,未等沉香回話,他邁開步伐,以上等輕功急急追去。那藏青色的身影擺脫不掉碧靈樞,卻始終保持一段距離,兩人腳下如風。

一前一後相隨,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已繞至大宅後頭的渚邊,那裏十分隱密,平時極少人煙。飄搖的影子突然緩下腳步,讓碧靈樞追了上來。“看你躲至何時!”未瞧清對方模樣,碧靈樞竟大喝一句,身軀猛地半空躍起,拳腳老實不客氣地招呼過去。那人愣了愣,隨即出手擋開碧靈樞的攻勢,而碧靈樞俊臉忿忿,招式卻不含糊,將生平所學全使了出來,一招快過一招,一式強過一式,只想將對方狠狠地揍倒在地,彷彿與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二弟,這是做什麼?”那人只守不攻,已有些招架不住,他苦笑了笑,臉色卻十分慘白。“還手啊!莫非是瞧我不起?就算你不打,我也要揍人!”碧靈樞瘋狂地進掌,雙腿亦不留情,一旁的植物讓他踢斷無數。忽地,他尋出一個破綻,右拳變換成掌,直直地擊中碧素問的胸口。一陣氣血翻騰,碧素問單膝跪下,一手護住胸部,一手則撐住地面,他額際冒出豆大冷汗,臉色更白了。碧靈樞一時間也怔住了,他喘着氣,察覺到自己衝動下,真做錯了事。“大哥……”他吶吶地喊。碧素問調息一會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他仍在笑,那抹笑意竟同沉香丫頭的一般渭苦。他盯着碧靈樞,低啞地說,“你的功夫學得很好,火侯練足些,將來也是厲害人物。”

“哇——”碧靈樞突然放聲大哭,他撲向前抱住大哥,力道之大差點將碧素問推倒在地。接着,也不管好不好意思了,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好不凄慘。

“你這是做什麼?都是大人了,還哭成這樣”碧素問又是苦笑。“你還敢問!你把我嚇死了,浪費我珍貴的眼淚,又把沉香兒害得失魂落魄,再這般下去,難保她不會投水自盡!”他惡劣地將鼻涕。口水和眼淚全擦在碧素問衣服上,才略略甘心地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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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負沉香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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