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碧三娘,你是怎麼了?!你管他喜歡誰?你管不着他!三娘對着自己生氣。

「石姑娘,你心裏不暢快嗎?」竇嫣繯軟聲輕問。

「哦,我--不是的。」

「你別生風琉的氣,他一向溫文有禮有擔當的,認識他這麼久,我也是第一次瞧他這般暴躁。」她以為三娘為了方才之事不痛快。

「他溫文有禮?」那只是外表!接着,三娘笑了笑,「或許吧!他的暴躁,只針對我。」

事實證明,風琉的暴躁脾氣,三娘沒兩下就能挑撥起來。

清早,兩人在大廳上用膳,空氣里散着一股濃郁的酒香,連吃進嘴巴里的食物也覺得帶了酒味。環顧了四周,酒館的擺設很清雅,一面大牆上粉白的底,繪出一枝盛開的嫣紅桃花,旁邊題着詩一首:桃花林中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好有意思!三娘欣賞地望着畫,她難得離開碧煙渚,覺得什麼都好有趣。

可坐在對面的風琉,就沒她那份雅興了。早膳尚未結束,他已急急想把她「處理」掉。

「石姑娘家住何處?一夜未歸,家人肯定擔心至極,待會兒,風某護送姑娘回去吧。」他捺着性子,臉上毫無表情。

「我說過我要回去嗎?」三娘收回視線,正眼瞧着他,「我不回去,我要跟着你。」

「不行!」他怒吼了聲,雙目如劍地瞪着三娘。

「我沒耳聾,你聲量壓低點可好?你不想一大早就把桃花酒館的客人全嚇跑了吧!」環看周遭,清早來酒館用膳、打酒的人全停下動作,看向這邊來了,連站在櫃枱忙着的竇嫣繯也用美眸瞄了一瞄。

風琉忍下氣,放在桌上的手掌握成拳再放鬆,如此來回了幾次,他依舊瞪着三娘,重新聲明,「我不能帶你同行。」

他怎麼能讓她跟在身邊?當初若不是嘯虎堡老堡主出手相救,他和嫣繯早夭折於賊徒刀下。他和嫣繯一身的血海深仇未報,風揚鏢局十三條人命無法安息,不殺那名叛徒用他的血祭墳,他枉為風家子孫!

三娘粉臉沉了下來。「你一定得帶我走。別忘了那個賭誓,你做不到一言九鼎,那時便不該隨口胡說。」

他自掘陷阱,掙扎着無法脫身,「那時我不知道落水的是你。」

「如果知道是我,你就不準備下水救人了?」

「不無可能。」他回答得乾脆,卻氣煞了三娘。

三娘怒極反笑,清亮的眼瞳閃着光華,深深作了呼吸才緩緩地道:「這些事都不重要了。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信守賭誓,二是做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她的態度好認真好嚴肅,似乎風琉作下的決定將對她影響深刻。

沉吟了片刻,風琉擰起兩道濃眉,忍耐地說:「傷天害理、有違道義之事恕不奉陪,其餘的要求,除了帶你一道兒走以外,我任何事都肯為你做。」

「任何事?包括生命?」

「嗯。包括生命。」他回答得毫不遲疑。

他是不是又陷入了一個無可逃脫的井中,讓眼前的女子用言語圈套了起來?他是怎麼了?竟然草率行事,將生死交由她支使?他的命是嘯虎堡的,是留着報血海深仇的,如今讓她攪和了進來,是對還是錯?「風某不是言而無信之人。」他沉聲說。

「是不是還不知道呢。」秀麗的面容和緩下來,她雙目中掠過不知名的東西,濕潤了視線;她急急地端起桌上的清粥啜了小口掩飾着,「希望公子守得住承諾。請放心,我絕不要公子做壞事,要公子自殘。你的命,我會好好保管着。」

「我自己會離開,不麻煩你了。」若他堅決不願帶她同行,她也不想勉強。

換來他一句「以命相許」,她心裏感動,已經夠了。

風琉聽不出她是怒是喜,放下手中碗筷,口氣和神情鄭重,「同我一起,難免會遇上刀光血影,屆時,恐怕無法保你安全無虞。我有我的難言之隱,待解決了是非恩怨,風某再來拜訪姑娘,到了那時,若姑娘要我一條賤命,那又何妨。」他說得十分平靜,眼瞳深邃如淵,雙頰略微凹陷。不發怒時,他看起來深靜沉默。

心裏某根弦輕輕顫動,三娘找不到任何話可說。十九年的歲月里,她從未有過心律不整的現象,難道才假裝體弱,就真正生起病來了嗎?兩人之間默然了一會兒,才聽風琉啟口,「我送你回去……你身染病疾,氣虛體弱,絕不能讓你獨自離開。」

三娘輕應一聲,有些心不在焉。酒館裏人來人往地嘈雜着,那些聲浪自顧飄蕩,落不進他們兩人所成的一方天地,而一股奇異的暗流就在他們之間流竄……彷佛感覺到了,風琉猛然甩了甩頭,以口就碗喝下一大口粥,也不覺得燙舌。

「快吃吧!喝了冷粥會鬧胃疼的。」他交代着,低頭又囫圇用膳。

他簡直是莫名其妙!她不跟來,他該覺得鬆了口氣才是,為何卻感到心頭甸甸的壓着?若答應她的要求,他會讓她捲入自己的戰爭中,會害死她的。

心亂如麻就是這種感覺嗎?他從未有過。

低低詛咒了一句,他試着把那種感覺拋到腦後,遠遠的,別來煩他。

「三娘子,三娘子!真是你啊!」門外頭酒旗隨風飄揚,一名身長瘦高、留着山羊鬍子的中年男子快步入內,直直朝三娘過來。

三娘一愣,抬頭瞧清來人,「啊,是馮神醫。」

「什麼神醫不神醫的,在玉面華--」

「好久不見,近來可好?」三娘急急打斷馮神醫的話。她覷了風琉一眼,發現他正拿着一對深究的眼瞧着她。

三娘心裏暗暗叫苦,沒料到會遇上熟人。這馮先生醫術頗佳,是回春堂的主治大夫,平生鑽研醫理不遺餘力,曾幾次上碧煙渚求教拜訪,自是認得她。

「好好,還不錯。」他捻着鬍子,欣喜地說:「我遠遠就瞧見姑娘,只是不確定,走近一看,還真是你。你整日埋首葯堆之中,沒想到你會出來鎮上啊!」

「哦,我也是偷溜出來的,待會兒便回去了。」

她得很小心很小心地應付,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如果現在讓風琉知道了真相,他肯定要翻桌子罵人了。她不要那個樣子,她不能跟着他,總希望分開時能維持和平的感覺,她不要他對她生氣。

「上回我同你說的氣放血法」,姑娘認為如何?還有我自己開出的補中益氣湯和定喘散,藥方子如何?有沒有用啊?」馮先生所說的,全是日前他自研出來的醫法;他曾拿至碧煙渚切磋,當時三娘找出幾處用藥霸道的地方,覺得藥方溫和些會更好。如今他巧遇三娘,當然急急又追問起來。

「有用……有用……」三娘緊緊張張地回答。風琉幾乎是全神貫注地聽着他們的談話呵!她咬了咬牙,決定用言語誤導,「馮大夫,那放血的法子我試了幾回,的確能有效解除心悸的毛病,可是沒辦法根治……還有您開出來的定喘散,平喘清熱,降氣止咳,是很好很好的藥方,您真是神醫。」

「哎呀呀……什麼話,我怎麼敢當……」能得到玉面華佗一聲贊,馮大夫自是喜不自勝,他搓着鬍子又語,「若方便的話,姑娘上回春堂走走吧!我候着。今兒個姑娘有朋友相陪,老夫先告辭了。」說完,他朝三娘和風琉拱了拱手,滿面春風的走了。

馮大夫一離開,三娘若無其事的仍喝粥配菜,心裏卻盤算着要如何回答。

果然,風琉開口詢問,「他喊你三娘子?」

「哦……那是小名兒。我排行老三,是家裏唯一的女兒,爹爹和兄長常如此喊我,而馮大夫是從小看我長大,喊我小名並不奇怪。」她說得半真半假。

「他是幫你看病的大夫?」

「他是每個人的大夫。」又是模稜兩可的話。

風琉深深地瞧着她,凝視着她那張姣美而年輕的面容,猜測着有多少病痛噬咬那副軀體。經年守着葯過活,她沒有一般女子的胭脂花香,反染着揮之不去的藥味。他在心底嘆息,惋惜這個女孩兒。

「「放血法」是什麼東西?你需要放血?!」他不知那是什麼,但直覺已告訴他,那絕不會讓人感到愉快。

「喔,那是一種醫療新法。心跳過速、呼氣吐氣不順時,需在胸口處開道小口,不大但要深,放出半碗血左右,病情便能緩和下來。」

風琉挑高了一道眉,「為了治病,你放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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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覺春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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