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這時,風琉已移至她身畔,隨意瞥了一眼,瞧見了書皮上題着「鳴鳳記」,接着,眉頭便皺成褶。

「我不認為別莊的書閣,會收藏這類風花雪月的書。」

「當然沒有。」三娘哼了一聲,皺了皺鼻頭,環顧滿滿的四面書牆,「這書是小春借給我的。誰教書閣的藏書全和動物相關,尤其是飛禽猛獸,隨便抽出一冊翻閱,便是教你如何捕捉獸類?如何調教馴服?如何訓練成得力幫手?有些則還記載怎樣利用動物打勝仗、做防衛。這些……我一點都不愛看。」

「哦?」風琉下屑地睨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說:「你就愛看這種言之無物的東西?」

碧煙渚搜集的書大多是古今醫學着作,軟性的小說三娘還是第一次讀到,卻覺十分新鮮。亮燦着眼眸,她揚起下巴,朝案牘上那些枯燥無味的文書努了努,「比起閣下埋首苦讀的東西,至少有趣了十倍。」

風琉不置可否,嘴角勾勒出的笑中,帶着自己也未察覺的寵溺。

四周的氣氛極佳、極其安寧……他心底閃過一絲驚奇,明明兩人相識時間不久,他卻已將她融入自己的生活,習慣她跟隨左右。這……似乎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太在意一個人,會讓他的心浮動而不踏實。

思及此處,他淡下臉色,「你的事我已呈報至嘯虎堡,等堡主回信批准后,便不怕馬護衛再尋你麻煩。」

「我才不怕,你說過保護我的。」

三娘突然站了起來,鵝黃色的衣衫清新可愛,她發上別著同色的髮帶,小臉朝着風琉,「你什麼都告訴那個堡主大人啦?」

「嗯……」淡淡的、熟悉的香味……風琉困難地咽了咽口水。

「連我們之間的賭誓也說了?」

「嗯。」他勉強的發了一個音,想到那個「賭誓」,心中不知是懊惱、是悔恨,還是……唉,不管如何,反正他肯定逃不過被大堡主和二堡主恥笑的命運。想他鐵錚錚的護衛教頭,偏偏就是不爭氣的栽在這病奄奄的姑娘家手裏。

「唉,你還真是『忠心耿耿」。」

三娘特別加重了這個字眼;見他對主子這般熱誠,她心裏竟有些不是滋味了,一轉身,自顧朝書閣外頭的園子去。

風琉搞不清為何,腳步自然而然地隨着她移動。

「你跟來做啥?!」三娘忽又轉身,辣辣地問。

方才,她真的生氣了,不喜歡他生活的重心只有嘯虎堡,什麼事皆對堡主交代得一清二楚。有些秘密是屬於兩個人的,只能和相知的人兒與共。

對他,她已有這一層體認--感情這東西原就捉摸不定,毫無準則可言。月老在遠古遠古時便牽妥了紅絲線,在他將她由渚邊救起時,便牽動了那根靜默的姻緣線,已覺春心動。

可是這個獃頭鵝,他什麼都不知道呀!

風琉差點兒煞不住腳,等定下神來低頭一瞧,三娘那張美麗的秀容近在咫尺,如蘭的氣息噴在自己臉上,他心底陡然震撼,默默盯了她一會兒才問:「這幾日,可再犯病?」

「啊?」三娘讓他臉上閃爍的神情迷惑了,他好像是憐惜,夾帶着心疼,卻硬生生困於壓抑之下……瞧他指了指胸口,三娘這才回過神來,語氣依舊辣辣的,「死不了,多勞費心。」

「若需要熬藥服食,儘管吩咐廚房,我會要他們多煮些補品送過來。還有你的病,我已經拜託了莊裏的劉大夫,他會定時幫你把脈診療。」他的語調如同在談今天的天氣一般。

「你不是主子,若我喝了莊裏一碗葯,你是否又得寫信向上頭報告了?」

風琉愣了愣,不知道她鬧什麼彆扭,反正,女人就是難伺候。

「你身子不舒服儘管說,別理葯是打哪裏來的,所有的花費我全部擔起。」

聞言,三娘瞅着他,「我會把你吃垮的。」

一瞬間,她的心情莫名地轉好了,衝著他嫣然一笑,又朝園子裏步去。北地春臨,辰時的陽光半暖微熱,洋洋洒洒地在一片片花葉間輕舞。

風琉的目光隨清影而去,默望了一會兒,寸淡淡開口,「出來一段時日,從未見你寫過書信回家,你爹娘難道不心急?」

「我娘生下我沒多久就去世了。」她駐足在一朵盛開的黃花前,玉面與花相比襯,「我記不得娘長什麼模樣了。」

「我……抱歉。」風琉握緊拳頭又放開,來來回回了幾次,兩眼緊緊看着她。

「不打緊的。」她故作輕快的揚起頭,嫩頰邊有兩漩酒窩跳動,「雖然沒了娘,我阿爹和兄長很疼我的;若不是……定下一樁婚事,我也用不着離家出走,我會在遼東等待,等你回來……還清賭債。」說著,她臉蛋紅暈暈的。

「婚事?什麼意思;:」整段話,他只捕捉到這兩個字。

「阿爹……他老人家擅自決定了我的終身,把我許給他中意的人了。」

她悄悄地打探着他,而他的臉色真正凝到了極處。他不發一語,原先緊握的拳頭突然擊向園中裝飾的石塊,「砰」地一響,石塊竟被震碎一大角。

「你發什麼瘋?石頭又沒惹你,我--」三娘驚喊着,突地又梗住話語,因為風琉又繼續破壞那塊無辜的假山石頭。

她心裏一震,衝過去捉下他的手,胸口疼極地喊,「大傻瓜!大笨蛋!你生什麼氣啊!」

他為何發怒?他自己也厘不清楚。在乍聽她已許了人家后,他只知道自己整個意識都在排斥這件事,覺得屬於他的某樣東西讓人奪了去,心頭空虛不實。

被動的由她握住,他氣息不穩,胸口上下起伏着,不動不說話,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的螓首。

「瞧,都腫起來了。」三娘捧住他的手,捆細地檢查傷口。雖僅是幾道擦傷,指關節處卻紅腫脹大,青筋泛起。

「疼死了啦!」風琉吭都沒吭一聲,反倒三娘喃喃地喊着痛。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將裏邊透明的液體塗在紅腫處,全心全意照料着他的傷口。一股沁涼的冰爽滲入手骨關節,三娘正噘着嘴,小心翼翼地朝抹上藥的地方吹氣。

風琉的手讓她軟軟的柔荑捧着,完全感覺不出痛,如綿細膩的觸感引着他想反握住那雙小手……下意識的,他縮緊手掌。

「不可以動!」她凶了他一句,「這葯得吹涼了才見效。」

她靠得好近,身上的混合葯香再度乎息了風琉心頭的躁動。他深凝着一口氣,感到方寸某處讓她吹出的氣息拂軟了。

忽而,他咬了咬牙,聲音由牙縫中艱澀地進了出來,「你這年紀早應嫁人,既然……你爹替你許了人家,你便不該跟着我了。」

三娘頭猛地一抬,美眸狠狠的瞪着他。

「你反悔了?你怕惹麻煩,要趕我走?」

「沒有。」他沉聲反駁。

原以為暴烈的本性已修鍊至深藏不露,但了解到她將成為別人的花嫁新娘,他整個軀體如同被火焰燒着,莫名的怒氣攻心。

「婚姻大事本由長輩作主,不能違抗。」他錯亂了嗎?這些話根本不是他想說的,怎麼瞧着她怒潮泛濫的小臉,出口就沒好話?三娘果真動氣了,甩開他的傷手,極想惡狠狠地踩他一腳,「那是我的婚姻大事,嫁的人也是我,怎可隨便作主就把我送出門?那個人我見也未曾見過,生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阿爹他老人家中意,可是我不中意!一點也不!」

她音量愈來愈尖銳,都是被他氣的。這個獃頭鵝,竟然教她乖乖從了阿爹,嫁給那個什麼玩意兒的袁記葯庄少莊主!他真的都不在乎她嗎?果真如此,他方才何必把氣發泄在石塊上頭呢?說時遲這時快,三娘二話不說,玉手迅速地揚起,「啪」地一聲賞了風琉一記,快捷而清脆地正中目標。

「你幹嘛打人?!」風琉愣愣地捂住臉頰,這巴掌可辣得很呢。

「我手癢,心裏有氣。」她怒極反笑,嘴邊漾着笑花,瞳仁閃着小火焰,「這在你我的協定之內吧?可沒有違反仁義道德。」

風琉沒說話,眼神帶着點無辜,又摻雜點迷茫地瞪住面前姣美的容顏。賞在他臉上的那一下,可說是極大的侮辱,他竟然不如何在意。換作平時,他絕對會銼了對方的手臂,再左右開弓多摑幾下耳光討回--喔,不不不!若是平常,根本沒人能這般俐落的「欺負」他。

但他不在乎的,在聽見三娘激烈地喊着:「我不中意!一點也不!」之後,他心裏便提不出一絲氣了。這簡直……莫名其妙!不知不覺間,他似乎將這小女子看成自己的東西了。此番的體驗太過陌生,他過於感情用事了。在以往,這從未有過,而未來,至少在尚未解決血海深仇之前,他也不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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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覺春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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