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三娘說得頭頭是道,對向漠岩鐵青的臉視若無睹。

三一娘,別來惹我。」他的語調足夠嚇退三個大男人,接着再補一句,「特別是現在。」

三娘不是不怕,她也是人,還是一個「柔弱」的女人:只是這低潮氣氛壓得堡里的人快難喘息,堡里好幾個人對她求了又求,要她渦來探聽一下,她只得硬着頭皮前來。說真話,堡主這副模樣,她也是頭一回瞧見。

為了不負眾望,她「威武不能屈」地說:「這兩日,堡主沒一刻心情好過,不用三娘惹您,您早就讓人給惹毛了。」

向漠岩冷冷地瞪了三娘一眼,重重地蓋上文書。

「你不要用眼光殺人,三娘經不起嚇的。」她真被嚇得倒退了兩步,拍拍心口,竟還是不知安分,繼續發揮她大無畏的精神,「如果有什麼難以解決的事,堡主為何不說出來?三娘縱使不才,也多了一個人能出出主意。堡主一直將事擱於心底,不說也不解決,一個人使勁兒地煩躁,終究不是辦法。」

見向漠岩一臉冷然,不打算啟口,三娘清了清喉嚨,小心翼翼地又道:「堡主執意不說,三娘也能猜中。你凶神惡煞的態度,和她的更形憔悴是同一時間發生,逭連日來的暴戾煩悶,不為她,為誰?」

「憔悴?她又病了?!」向漠岩又吼了,手握成拳,砰地一聲擊中桌面。

「她?她是誰?誰又病了?」

三娘裝傻,舌頭拚命的咬住笑。看慣了他沉着穩重的模樣,偶爾換換樣子,其實挺有趣的。

「碧三娘!」他連名帶姓的叫。

三娘突然覺得一陣哆嗦,彷佛迎面吹來了刺骨寒風,背脊都凍麻了。

哎哎,玩笑要開得有技巧,要適可而止,捋虎鬚也得看老虎是睡着,還是醒着。

正了正神色,三娘斂緊細眉,收起了嘻笑面容。「咱們不打啞謎。經過這陣子相處,三娘心中有個困惑。雲紗姑娘人美心又好,誰不愛跟她一塊兒?堡主既然念着她、喜歡她,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告訴人家?」

向漠岩突地發怔,深深看了三娘一眼;他開了口,音調卻十分平和,「我喜歡她?有這麼明顯嗎?」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來回搓着下巴,思考着這個問題,很認真很認真地分析,漆黑雙眸倏地轉成清亮。接着,他又爽快的說:「是的,我是喜歡她的。旁人都看得出,為何她仍懵懂不知?」

向漠岩的坦然承認,讓三娘驚奇,更湧起千萬欣喜。天可憐見,他這樣的人品,這般廣偉的心胸,終於有人能相伴相隨……或許一切還言之過早,但是這根紅娘線,她碧三娘牽定了。

「堡主以為雲紗有神力嗎?堡主不說,她如何知道?縱使感受到了,她是女兒家,有她的矜持,你要她如何?」頓了一會兒,三娘臉色更凝,銳利地問:「再有,你有多喜歡她?比喜歡朝顏還要多嗎?」

聽到這個名字,向漠岩依然無法釋懷,心中會微微抽痛,已成習慣。

「她們二人,無從比較。」

三娘不怕死地嗤了一聲,「無從比較,卻有相似的外貌。我想堡主一定也察覺到,雲紗姑娘的幾個小動作、小習慣,真似極了林朝顏。你心底擱着別人,若是無法放下,你還是沉默着別去招惹雲紗,免得多傷人。」

嘯虎堡堡主的威信,到此蕩然無存。向漠岩讓三娘又譏又諷,卻辯不出話;這或者是他一生的弱點。

「我絕非這個原因喜歡雲紗。」他語氣悶悶的。

「你一直說喜歡她,除了嘴巴說說,你還想做什麼?」三娘的問話越來越犀利。

向漠岩想都沒想,全憑直覺反應,「想照顧她,想她快樂,想要她嫁我做娘子。」

一口氣說完,他竟覺心中好舒坦,困擾着自己的鬱結,一掃而空。原來這就是他心底的聲音,他強烈的欲/望,如今坦誠釋放,更加深了意志,非得到雲紗不可。

「這些話好動聽,堡主該去告訴她,不是對着三娘說。」三娘笑語,眉兒眼底閃過奸計得逞的頑皮。

「她躲我,不願見我。」向漠岩瞧了三娘一眼,又頹然垂下。

三娘直覺想翻白眼。怎麼精明如他,會看不穿雲紗似水晶的心思?

「她躲着你,因為她喜歡你。雙雙有情,不應該兩個人寂寞。」

腳步匆匆,如風一陣。

向漠岩飛身轉過迴廊,差些撞倒堡裹的僕役。此刻他的心情,是沸騰至極點的滾油,翻來覆去地,燙得五臟六腑幾成灰燼。

他要見雲紗,想見雲紗!

不管她要不要聽他說話,若她還躲着他,他會不顧後果地揪她出來,因為今天再不把事情挑明,他真要瘋狂了。

廂房靜悄悄的,她不在房裏。向漠岩車轉回身,馬上朝繡房直奔而去。

他出現得太突兀,繡房裏幾個丫鬟聊得正起勁,忽然噤若寒蟬,幾雙眼全溜溜地瞪着他。

「雲紗姑娘呢?」覽了一遍,她不在裹邊,向漠岩的口氣有掩不住的怒意。她又跑到哪兒躲起來了?他真這麼面目可憎?!

「雲紗……雲紗她……出去了。」年紀較長的一名丫鬟回話。

「出去?去哪裏?」

「雲紗回了……華陽鎮,小……小梅陪着她去的。」噢!她是不是說錯話了,怎麼堡主的臉比臭豆腐還臭?「因為織幛用的線絲顏色……不好,不如自己染制,她說……她得親自回華陽一趟。是老蔡駕車送她們去的,一大早就出發了。」完了完了,她真的說錯話了,現在堡主不只臉臭而已,連頭髮都要衝冠而起了。

該死!她不能回華陽,尤其是目前。

他怕她難過,而她肯定會難過--御用選絲大會連着舉辦四天,今日是最後一日,鎮上的氣氛炒得滾熱,想裝作視而不見都難。

向漠岩再次火速轉身,來不及知會馬僮備馬,他身形如飛,奔向馬廄,俐落地一躍上馬,韁繩長鞭,駿馬已跨越欄柵,揚長而去。

「紗姊,我們走了吧。」小梅在旁勸說。她抬頭瞧瞧天空,已是正午時分。「走吧,你已經待了一早上,也發了半天呆了。」

「你先回馬車,我跟着就去。」雲紗嘆了一口氣,眼睛飄向繞苕院子東嗅西嗅的大老虎。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呀!」小梅臉蛋皺成一團。

「我沒事的,你先上車。」她對小梅勉強笑着,整個人卻罩上揮不掉的悲愁。

小梅搖搖頭,緩慢轉身,又回頭叮嚀,「你馬上來喔。」

她跨過門檻,馬車就停在不遠的樹蔭下。不由自主的,她二次回頭,那一塊刻着「流袖織」的招牌掉落一旁,屋子裹頭全是燒焦味兒……唉!紗姊一定難過死了……小梅想着,默默地朝馬車去了。

這裏是流袖織,景物全非,人事也已然全非。

打一進門,雲紗便杵在大院裏,望着一片殘破凋零。

沒被燒毀的幾捆布匹滾落地面,她隨手撿起,可惜布面都髒了,沒法賣錢了……雲紗模糊的想,鼻頭酸酸的,眼淚無聲無息就落了下來。她抱着布,跪坐下來,將臉埋在臂彎里。

「嗚嗚……」大奔挨近她,用頭頂的金毛蹭着她。

忽然間,大奔軟軟的嗚聲一改。

它龐大的軀體擋住雲紗,喉間發出不友善的低咆,褐色利眼戒備地望着來人。

外頭,一行人正步進流袖織。

「爺,當心地上灰塵。」五、六名護衛裝扮的人護着一位中年男子,那位爺兒膚色略顯秀白,嘴上留着一字胡,氣勢華貴。

雲紗抬起淚眼,有些錯愕地盯着他們。這些人精神全放在那男子身上,還未注意到雲紗,但大奔已十分不爽了,它突然挑釁地吼了一聲,幾名護衛全刷地一聲抽出刀劍,圍着主子護成一圈。

「是大蟲,小心!」

雲紗看他們恨不得把大奔大卸八塊的模樣,心裏也慌了,她一把摟住大奔的頸項,臉頰還帶着淚痕,卻急急解釋着:「各位壯士,它是跟我一道的!大奔不會咬人的,它沒有要傷害各位的意思!」

說它不會咬人?大奔抗議地掙了一下,兩眼依舊不放過那些入侵者。瞧他們的嘴臉,現在它就很想咬人。

雲紗沒注意到一雙溫柔銳利的眼,正興味地盯着她,她更沒察覺,她臉上掛着淚珠,眼眸晶瑩剔透,雙頰因使勁兒摟着大奔而變得紅通通的,這模樣既清新又美麗,讓人我見猶憐。

「大奔,聽話!」雲紗嬌斥了一聲,緊抱住虎頭不放。突然,她紅紅的唇吻了大奔的額,又吻了大奔的銅鈴大眼,溫柔地安撫着,「噓……聽話……」大奔有些站不住,醉在她的吻和軟軟語音里。

少女與虎,眼前的畫面竟如此協調。那名中年男子推開護衛的圈子。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問君可憐妾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問君可憐妾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