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容燦心為之一悸,似乎能夠體會,為何在展現艷麗無端的神態,她的眼瞳仍明朗如月,時而閃爍無辜的光彩。因她自己亦無所覺,只是天生的、自然的流露。

「你做什麼直瞧着我不放?」她歪了歪頭左右打量他,抓起一小撮發尾,頑皮地掃過他的頰,燦笑着,「你是瞧我好看嗎?」

容燦挑勾濃眉,一會兒才道:「為什麼要搽胭脂水粉?」那些花香蓋住她蜜頰與軟唇散發的自然香氣,他……不喜歡。

微怔了怔,她眨動靈眸,「你發現啦!怎麼樣?這不是很美嗎?你們漢家的姑娘玩意真多,光水粉就分好幾種顏色,我選了好久才決定的,瞧--」她偏過臉趨向他,「臉是不是變白了許多?還有胭脂,用着好小巧的盒子裝着,我選了大紅顏色,你喜不喜歡?」

「你沒事化什麼妝?學漢家女子做什麼?!你的臉蛋已經夠--」說到最後忽然截斷,他雙目瞪着,胸口微微起伏。

「燦郎,你想說啥?」那無辜的神情再次浮現。

你的臉蛋已經夠美的了。這是他想說的,卻硬生生吞下,因為此話一出,她定會笑得燦爛得意,她會開始預設他的心意,然後無比神准地命中。她喜愛旁人贊她貌美,他是知道的。

他是知道的?!容燦內心突兀,難以置信自己會用這種句子。

見他忽然沉默,她柔聲嘆息。

「以往在蒼山,我和瀾思會摘許多馬纓花,將紅花搗出汁液,擦在唇上和雙頰。這也是我第一次用中原的胭脂水粉,很漂亮……嗯,真的……很漂亮……」她抬起頭,精神陡然振作,「你知道馬櫻花嗎?你瞧--」她將霞袖遞到他面前,獻寶似地笑着,「馬櫻花就是長這個樣子,盛開時花朵好大,又紅又美。」袖上刺着一團團的花采,斑斕如霞虹。

那不安的直覺又來了。容燦說不上為什麼,彷佛她的笑容背後,藏着極深的秘密,她不能應付,只有以笑帶過。

「燦郎,你、你別不說話……」他拿着她直瞧,瞧得她心跳亂了拍。她寧可他生氣吼人,也不要這樣悶不吭聲,就像張鬍子說的,那個什麼……三拳打不出個悶屁來。

她下意識抿了抿唇,不覺這舉動又勾引他深處的衝動。見容燦還是無語,她倒是有話想說,着思小刻,語音一貫的甜柔,「燦郎,我覺得……其實……你們漢家姑娘有幾個也是好的。」

容燦眉挑得更高,懷疑自已是否誤聽,她竟一反常態,贊起漢族姑娘來了。

「你不是說漢族姑娘最最可憐,受禮教的束,處處受限,不敢愛、沒膽子愛?」說出這些話,怎麼連心好似也這樣認為。

她唇角上揚。「總有幾個是好的。」頓了一會兒又道:「那日,咱們被人救上一艘大船,船上有兩個美姑娘,一個秀朗英氣,瞧起來精明能幹,一個眉目像畫一般,溫溫柔柔的,雖第一次見面,時間又短,不過,心告訴我,她們都是好姑娘。」她加深微笑,柔柔望住他,柔軟地說:「她們都是漢家姑娘,是好的,燦郎……你要懂得把握。」

沉默,靜謐。對容燦來說,空氣有絲悶人的煩躁。

他開日,惡狠狠的,「把握什麼?!」

明眸溜溜地轉動,她不知他為何問這問題?把握什麼?還用她說嗎?

「找個你喜歡的漢家姑娘去愛啊。她們兩個都好,我喜歡她們。」

「你喜歡你自己去愛啊!扯上我做什麼?我喜歡誰是我的事,還得讓你來教嗎?」他氣得胃痛,心口煩惡,真要吐出血了。

「燦郎,你又生氣了……」她咬唇,小手自然地拍着他的背,無辜地說:「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的……」

他真在生氣,怒火讓她燃得漫天飛舞,他瞪住她,兩人這麼貼近,要她走開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說的那兩名女子,一個是我結義七妹,早嫁給我結義五弟為妻,兩人恩愛異常,另一個則是我雙生兄弟的妻室,我那兄弟為她拋官棄爵,兩人正過着神仙般生活,你要我把握什麼?把她們搶了來嗎?!」字字咬牙切齒。

愣了半晌,她才緩緩地回過神。「是這個樣子啊,那、那……真是可惜了。」接着,她又振作起來,將容燦鐵青的峻顏視為無物,「不打緊的,總是能遇上其它好的漢家姑娘。」

她收回手,稍稍拉開距離,笑得眼角眯成彎彎細縫。

「燦郎,咱們好好相處吧……隔幾日我就回蒼山去了,我想唱歌給你聽。」不等他回應,她起身匆匆跑出竹軒,一會兒又匆匆跑了進來,手上多了一把三弦苗琴。「這是卧陽、眠風和赴雲一起送我的,原來中原也買得到這種琴。」

聞言,容燦眉不僅挑高,還深鎖成結。「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送琴給你?」那三個小子!

「送琴不好嗎?我很喜歡琴啊。」她感覺到他的怪異,口氣放得更柔,像對待一個任性的孩子。「你別再發脾氣了,我彈琴唱歌給你聽,我學了一些曲子,還沒對誰唱過呢。」她乖,她要多讓讓他。

最後的話稍稍平息容燦的怒火,他不吭聲,長臂故意越過她,取來一本昨日讀至一半的書冊,將精神專註在上頭。

他的側面英俊好看,她瞧着,心痛也心酸,知道這樣的機會無多,自當珍惜。

指尖勾勒,在三弦撩動琴音,她一手按捺、一手彈撥,是苗族曲調,每個音色都包含着切切情意,要人百轉柔腸。

容燦目逐書中行宇,心早已隨琴音凌波,沉迷着,捕捉着,飄浮着……

久久的一陣清彈,她手勁轉輕,聽見歌聲軟膩而出--

情人送我一個夢,

夢中有山,

夢中有水,

夢中的山,層層疊疊真好看。

夢中的水,曲曲彎彎流不斷。

山靠水來水靠山,

若要離別,

除非山崩水流斷。

為何詞中有如此哀意?容燦不明白,雙目無法讀下任何宇眼,緩緩地,他抬起頭,與她氤氳如霧的眸光相會。

她回他淺淺一笑,琴音未歇,幽幽又唱--

我送情人一隻環,

扣也是環,

解也是環,

扣着的環,圓圓滿滿真好看。

解着的環,滿滿圓圓亦不斷。

環環相扣扣環環,

若要離別,

除非火燒融環斷。

心頭有了不祥預感,因那對眼眸中,他再度瞧見教他不能解釋的「東西」。

他定定看着,定定思索,定定地參悟着她歌中之意……

這幾日,竹閣的日子安穩滑過。

一早,三弦琴琴音清脆,連枝頭的小鳥都飛下窗欞;黃昏,琴聲沾染幽情,伴着斜墜的夕日、群群歸鳥;夜色降臨,琴在朦朧中輕輕低訴,明月作佳人。

容燦仍依照既有的生活作息,用膳、睡覺、調氣、偶爾看些聞書,做這些事時,他明明十分專心,卻往往讓她分去心思,眼角總忍不住瞄着,想知道她在做什麼?有着什麼樣的表情?

每日午後,李星魂固定前來為他針灸抑毒。由星魂那裏,他被告知她帶來蠱毒解藥所需的藥引,知此事,他並不放在心上,反而感覺自已愈來愈適應她在身邊的時刻。

她說,她得回蒼山。若她真走……容燦眉一皺,這可能是自她來到竹閣后,他第一千個擰眉的動作,皆因他那票兄弟。

兩湖漕幫,除眠風三個毛頭之外,可全是鐵錚錚的大漢子,陽剛氣比夏季的日頭還重,何時有過姑娘造訪,而且還是個嬌艷欲滴的大美人。

美人來到的消息傳來,漕幫眾英雄是活了起來,三不五時撐着小舟來竹閣下,看看美人、同美人說說話,若美人肯收禮物,淺淺回個笑,就算天塌下來,也有本事頂回去,地陷下去,也有力量拔出來。

直到容燦發威,還不錯,至少他忍了三日半。

他派下的工作猛地加多,將那些大漢子往南趕、往北趕、往東趕、往西趕,就是別留在兩湖,動不動就來騷擾。

不過,這可苦了眠風,有幸留守總堂的弟兄雖不敢來,仍是將許多小玩意托給眠風,要他轉送給美人。這又讓容燦大皺其眉,見她驚喜地接到別人禮物,有時只是一隻竹編蚱蜢、一隻扎花風車、一支七孔小笛,她都會笑得真心愉悅,眸中發光,好似那東西多麼值錢。

過這幾日,他眉心原有的皺摺更是加重痕迹。

然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這一天剛用完午膳,容燦在竹軒內看着弟兄追探而得的消息。

書信上詳細說明滇門現下狀況--

沐開遠夫婦與楚雄同時失蹤,疑是因決戰而墜入銀嶺斷崖。滇門勢力銳減,幫中頓失龍頭,目前,總堂與西南分部一切統整之職,全暫時由具長老身分的賽穆斯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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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門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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