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曲:彼岸花開(1)
首都,是歡歡的傷心之地,如果不是要帶兩個學生去做唇齶裂手術,她是絕對不會再踏足這裏的。
那段時間。恰好陳曦結婚,多年摯友,她還是決定去祝賀她。
她曾想過,在陳曦的婚禮上會遇見長青;只是未曾想,他竟然孱弱,消瘦極了,還坐在輪椅上。
那樣子的他,讓歡歡心疼。
可心疼后,便是巨大的痛苦,她的樂樂……可憐的樂樂……想到當初樂樂病後他的絕情,甚至,他不願意骨髓配對,這讓歡歡心底驀的升起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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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學生的唇齶裂手術很成功,歡歡帶着她們坐火車準備回去了。
她離開首都那一天,陳曦打電話告訴她,長青已經做了腎移植手術。並且已經安全度過了排斥期。
她心底,似乎有一塊石頭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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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歡支教的地方在西部山區,那裏,地廣人稀,物資匱乏。遠離都市,遠離網絡,遠離曾經的一切,她已經從一個都市麗人,變成一個普通的鎮小學老師了。
她曾經的一切,名校畢業,嫁入高官家庭。就職於首都教育部門……那些過往的經歷,好像只是雲煙一樣。散了。共司台圾。
現在的她,樸實無華。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學老師,與朗朗書聲、山水作伴。
她住的宿舍,牆壁斑駁,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外,再無其它,與曾經居住的富麗堂皇的別墅有着天壤之別。
她放棄了曾經的華美服飾,換上了鄉鎮地攤上極普通的T恤長褲,寬大的衣服,遮住了她的身形,再配上一副黑框眼鏡,頭髮挽成髫,雖然她才三十歲,可卻像極了四十歲的女人。
樂樂的去世,給她太大的打擊了。
她甘願藏拙到老,她甘願一生埋在鄉村平淡,她甘願一生吃素。她甘願一個人終老。而此時,用心如死灰也形容她的心境,再貼切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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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命運終會善待善良的女人。
歡歡遇見章沛遠,是在S市教育系統年終的表彰大會後。
當她發現鑰匙扣不見了時,鼻子一酸,慌了。
那個鑰匙扣上面是樂樂最喜歡的親子熊的圖案,裏面,有她和樂樂的照片。自從樂樂去世后,她視這個鑰匙扣如珍寶,一直隨身帶着。
她一個人回到落空空的會場,在她坐的位置周圍焦急的尋找,然後在她所有經過的地方都尋找着,可找了好幾遍,都沒找到。
丟失了鑰匙扣,就好像她把樂樂弄丟了似的,那種痛苦難過傷心齊齊湧上心頭,她坐在諾大的會場裏,雙腿曲膝,將臉埋在雙膝上失聲痛哭。
有人拍她的肩,她抬頭,淚眼朦朧時,視線有些模糊。
章沛遠將手帕遞到她眼前,她接過,“謝謝。”她哭過,嗓音沙啞,眼睛紅紅的。
沛遠蹲下來,視線與她平行,“你是吳歡歡?”即使她穿着打扮像足了大媽,可在剛剛的表彰會上,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她,“我是章沛遠,朱文曦的朋友。”
“你怎麼了?”他問。
或許是因為他說他是陳曦的朋友,歡歡對他,沒了防備,將丟失鑰匙扣的事情告訴了他。
然後,他就陪着她,又在會場找了兩圈,可是一無所獲。
最後,他建議幫她登尋物啟事,附上鑰匙扣的照片。
存着一線希望,歡歡將手機里鑰匙扣的照片用微信傳給他。
到了晚上,歡歡已經睡下時,收到了章沛遠的微信【鑰匙扣找到了】。她一激動,打電話給他,問他在哪兒,她馬上就去拿。
他沒讓她去,反而是連夜給她送來了。
在教師宿舍樓底,昏黃的路燈下,他將那枚鑰匙扣給她。
“謝謝。”歡歡拿着,喜極而泣。
可第二天,歡歡就覺得不對勁兒了,這鑰匙扣不是她丟失那一個。她的那一個,每天看,每天摩挲着,外面好些地方已經磨花了,可章沛遠找到這一個,卻是全新的,而且裏面的照片,左右放的位置也不對。
顯然,他是重新做了一個給她。
歡歡將他的手帕洗好晒乾燙平之後折整齊,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半年在,在陳曦的婚禮后,電梯裏,有個男人也遞了一張手帕給她……她從箱子底上找出來,兩張手帕,一模一樣。
她微怔……看着手帕,還有鑰匙扣,然後苦笑。
章沛遠發微信,約她吃飯。
她赴約了,還是穿着寬大的地攤T恤,戴着大黑框的眼鏡,頭髮挽成髻,像個四十歲的中年婦女一樣,她將兩張手帕還給他,說了聲謝謝。對親子熊鑰匙扣的事,卻隻字不提。吃完飯,她主動搶着結帳。
她,不想欠任何人的。
而後,他再約她,她全都推辭了。
她是女人,心思自然敏感細膩,而章沛遠,似乎也並沒有掩蓋他的真實意圖。而她,早已經決定孤單一生了,感情的事,絕不會再碰觸。
寒假了。
從S市回B市,只有火車,還是一天一夜的長途車,她好不容易才訂了一張硬座的票。正是春運高峰期,火車上人滿為患,歡歡好不容易才擠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的位置,是在三個位置中間,她剛放好行李坐定之後,一個猥褻的男人坐到她旁邊,嘻皮笑臉的跟她討近乎。她皺眉沒說話。
就在她垂頭沮喪時,有個男人溫和的聲音響起,“請讓讓,”她抬頭,卻見章沛林拿着車票站在她面前,他的位置,在她旁邊,靠窗的一邊。
他見她,微微點頭。
她尷尬着。
火車開了。
走廊過道里,全是人,那猥褻的男人也越加的過分,有意無意的擠着她,那手,似乎也不老實,藉著擁擠往她腿上摸。
歡歡驚也似的站起來,唇顫抖,怒目相視。
那男人嘻皮笑臉,得意洋洋的搔搔頭,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樣子。
“歡歡,”章沛遠清了清嗓子,“我們換個位置。”他起身,將位置讓給歡歡,而他,則坐到了她和猥褻男人之間,他輕咳一聲,他目光極不友善的看着那男人,那男人有點怵,乖乖的往旁邊靠了靠。
一天一夜,時間漫長,硬座的位置又比較小,兩個人緊挨着坐在一起,如果不說話,似乎顯得更尷尬。
歡歡出於感激,先打破了尷尬,“你怎麼會坐這趟火車?”她不是十八歲的小女生,會天真的以為,一個市委書記,會為體驗民情在春運高峰期坐鐵皮廂的火車。
“去B市看個朋友。”沛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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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B市,下了火車,吳父吳母早已經等候在火車站外面了,當他們見到歡歡身後的章沛遠時,顯然,都誤會了,當沛遠說準備去住酒店時,他們都盛情邀請他到家裏住。
見歡歡皺眉,沛遠立刻回絕了。
但吳母卻盛情邀請他去家裏吃午飯。
吳家。
歡歡陪吳母在廚房做飯,不等吳母問,歡歡就向母親表態,說她與章沛遠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吳母有點失望,不過,想到女兒這一年多對所有男人絕緣,可卻承認章沛遠是她朋友,這多少,還是感覺有希望。
客廳里,吳父開始調查戶口了,問:“小章,你今年多大了?”
“37。”章沛遠說。
“成家沒有?”吳父問。
章沛遠稍稍沉默,“曾經結過婚,三年前離婚。”
“為什麼離婚?”吳父問。
他說,“兩地分居,感情不和。”
“有孩子嗎?”
“沒有。”
吳父點點頭,又問:“你也在S市工作?是哪個單位的?”
“市委。”章沛遠說。
“你老家在哪兒?”吳父又問。
“A市的清遠縣。”章沛遠說。
“你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爸媽,還有個弟弟。”章沛遠說。
“你爸媽是做什麼工作的?”吳父又問。
“我媽已經退休,”章沛遠說,“我爸是公務員。”
沛遠舉止沉穩,談吐隨和,不浮躁,對他,吳父挺滿意的,更何況,女兒也離過婚,這相比之下,兩人倒是挺配的,於是又說:“我們歡歡的事,你都知道嗎?”
“知道一點。”他老實的回答。
吳父嘆息着說,“作為父親,我只想歡歡幸福……什麼家庭背景,什麼高官豪門,我們都不稀罕。只希望,她能找一個踏踏實實對她好的男人就行了。”說罷,打開了話匣子,“她以前嫁給朱家時,我們是一直反對的,她那婆婆勢利……哎,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最沒有安全感了。歡歡當初若是聽我們的,也不至於現在……”
“爸!”歡歡站在廚房門口,剛剛吳父的一席話,她聽見了,皺眉生氣的看着他。
吳父訕訕的。
等歡歡又回廚房去了,吳父壓低聲音說:“小章,我們家歡歡,別看她剛才兇巴巴的,其實平時脾氣很好的。”
“小章,我們不在乎你們家情況到底怎樣,”那A市的清遠縣,是出了名的貧困縣,S市呢,也是西部有名的窮地方。
章沛遠抿唇,沒說話。
吳父以為自己失言了,換了種說法:“小章,你別誤會,我不是嫌你家窮……”汗,好像又說錯了,然後他訕訕的說,“你別擔心……婚房,我會給你們買。”他那一副樣子,恨不得今天就把女兒給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