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置之死地
道靜看着窮奇,一笑道:“我自知並非你的對手,所以不會反抗。臨死之際,只想問你幾個問題。”
窮奇爆發驚天的咆哮,或者說爆笑。他翅膀一收化成人形,玩味的抬起道靜尖尖的下顎,貼近了輕聲道:“就憑這乖順的模樣,給你三個提問機會,問吧。”
道靜不怒不急,反而一臉平靜,淡淡道:“你是不是風神?”
“哈哈哈,你才發現嗎?也太蠢了吧?”窮奇狂笑道:“本尊就是風神,如今乃是魔界之主,你待如何?”
“佩服。”道靜淡淡一笑,退後了半步,繼續問道:“是你與饕餮合謀,逼迫我師尊退位?你想要我師尊離開仙界,他想取得緱山仙庫?”
“反了,反了。”窮奇再一次貼近,濕潤的鼻息噴在道靜的面頰。道靜握緊了拳頭,竭力隱忍着。可窮奇鼻尖嗅到的淡淡香氣卻讓他一陣反胃,一掌把道靜打到在地!
“他和你師尊,便如蒙慕那個蠢貨和你一樣,都是所謂的朋友。都希望身為仙人的你們能夠既擁有無上仙力,又為所欲為。在天道和自由面前,你師尊選擇了前者。就不知道你會怎麼選啊?”
窮奇伸開手掌,於空中一抹。一處火光衝天的宮城,出現在了道靜眼中。
剛剛離開的王宮,那被秋意浸染的美麗花園,連同那一個個或微笑或靦腆的人們,此刻全部已化為灰燼。王宮深處,紫薇閣的七層高樓之上,一道殘破的灰黃身影,如飛鳥般一躍而下。這位登位剛滿一百天的勇烈大王,此時此刻能夠做的只有為他珍愛的一切殉葬,為這個王宮的慘烈景象畫上最後一筆。
他的身影在急速墜落着,然而生命的最後一刻卻戲劇性的發生了轉折。待他重重的摔在地上時,眼前出現的並非是黃泉,乃是魔像環繞的議事廳。
蒙慕面容盡毀,口鼻間不斷噴湧出鮮血。他劇烈的咳嗽幾聲,悲哀的發現自己並沒有死,更加可悲的是他摔斷了右肩。耷拉着手臂,他艱難的爬起來,茫然四顧,發現在議事廳的入口站着一個人。
讙!
他看着蒙慕的慘景,貌似同情的連連咋舌。手一揮,身後兩名侍衛合力拖進來一具屍首,破麻袋一般的扔在了蒙慕面前。
癱軟的身軀顯示此人新死不久,並且骨骼盡碎。但蒙慕僅僅從他的衣着上就能認出他的身份,這一個發現讓他驚叫出聲:“和松?”
然而剛剛還笑着讓自己不要告小狀的仙鶴,卻已經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蒙慕心痛不已,不僅因為他是自己拼了性命救回來的,更加因為這意味着是自己暴露了玄逸的行蹤。
然而讙的話,卻讓他破碎的心再次冷了下來。
“我本想趁着你離開,去看一看紫練青儀。卻沒想到,此生能夠親眼所見仙人犯下殺戮!”
“你說什麼?你給我再說一遍!”
蒙慕嘶啞的低吼,然而眼淚活着血卻模糊了他的雙眼。
因為,讙告訴他,王宮的所有人,包括蜃族都是玄逸上仙親手殺死的!
“這位上仙發起瘋來着實可怖,也不知道蜃族那般老朽怎麼惹到了他。我縱然是有心相救,奈何不是玄逸上仙的對手。不過好在打死了一個他的幫凶,算是幫你出口氣。你還活着,這個仇總有一天是能報的,可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啊。”
這一切怎會這樣?蒙慕徹底混亂了,他無力的跌坐在和松的屍首前,茫然的一遍一遍問着:“是你嗎?可為什麼啊?你為什麼要毀掉我最後的一點希望?不是說給我自由嗎?蜃族犯了什麼錯讓你痛下殺手?你是仙人啊,你是我的主人啊,你……為什麼啊?”
淚水嘀嗒落下,蒙慕還活着,可他的心已經死了。
讙扯過一件灰袍,扔在蒙慕的身上,遮住了他顫抖佝僂的身軀。走上前,輕聲道:“你畢竟太年輕,看到的事情很難分辨真假。玄逸當年殺我……”他好似自知失言,急忙改口道:“他殺饕餮的時候,何曾留情?蜃族對他來說又算的了什麼?更何況你背棄了他,他知道你同咱們魔界往來,還能留你性命嗎?蜃族拚死拖住了他,才讓我有機會救下你啊。”
蒙慕依舊淚流不止,讙一把扯起他的領子,盯着他的眼睛暴怒道:“哭什麼哭?是個男人就痛快的告訴我,蜃族的仇,你報不報?”
蒙慕目光渙散,茫然的任由讙把自己扯到半空。怎麼也不肯相信玄逸會如此決絕,僅僅是出於對自己的不滿?那當時完全可以把自己殺掉,為何要以這種殘忍的方式斷絕自己的一切後路?
自己的性命是玄逸上仙賜予的,在他危難之際,自己卻想要擺脫他,他能不恨嗎?
若果真如此,玄逸上仙的所作所為,實是天理難容!這讓他心裏許久以前的猜想得到了證實:道靜的封印,的確是玄逸上仙所為。玄逸上仙在經歷了無數次與魔界的戰役后,心性大變,墮入了魔道!
暗中聽命與玄逸上仙,他過往的人生無一刻不是小心翼翼。在東嶽時為奴為仆,時刻關注那威嚴的讓他不敢直視的神殿中的動向。當他把窮奇找到自己的事情報告給主人時,得到的回復是同意,這意味着,蒙慕的僕役生涯即將結束。卻是換成了另一種見不得人的身份:殺手。
講實話,雲蘇那些年待他不錯,東嶽也從未苛待過他。然而當他得到玄逸的指令,將一封以雲蘇傷重為借口的信發出時,他知道,此生永遠無法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自殺的感覺是很奇妙的,那種向自己揮刀的恐懼夾雜着解脫的暢快。然而,卻不是真正的解脫。
他以死擺脫了僕役的身份,從墳墓中爬出來后。他拍拍滿身腐爛的泥土,奔向了西嶽。
此後的時間裏,他一直在西嶽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裏潛伏着,接收新主人—窮奇的指令。讓他殺人他就去,不讓他殺人的時候他就隱藏在暗處泥里,做一株小樹。
直到,大地上重新傳來了道靜的消息。
魔界戰敗,魔尊死,四位妖主下落不明,化蛇被魔界趕了出來。
他的身邊,正帶着玄逸唯一的弟子。蒙慕有一段時間着實想了想,那大概就是自己將來的新主人了。
如果還有將來的話。
再一次見到道靜,並不是從化蛇手中救下他,而是在南郡的荒山小廟中。明裡暗裏的主人下了同樣的命令:從化蛇手中搶下道靜。
小廟昏暗,道靜茫然懵懂,神智全失,而蒙慕那時是一隻螢火蟲。
他也是頭一次見到化蛇,老實說他不敢現身。所能做的,就是把這個消息,傳給距離他們最近的和裕。
或許是心虛的事做了太多,他在返回西嶽復命的途中被一群孤魂野鬼纏上,險些送了性命。這卻讓他在面對辦事不力的責難時,找到了很好的託詞。
後來的事,便順理成章。和裕成功的接到了他的少主,蒙慕護送他去了東嶽。再見到雲蘇,蒙慕幾乎以為他要認出自己來了。其實他沒有,他關注的,是他的好友道靜。
所有人關注的,都是這位仙家弟子道靜。
蒙慕只是一株小樹,卻要硬生生紮根在道靜身旁。他覺得這位公子,不一樣。
西嶽消了聲,任由他跟着道靜。或許是認為他在替西嶽潛伏,可當他們闖入三平道的時候。卻被休與山假死逃生的長老背地裏告了密。
那一晚的拷打是怎麼熬過來的?蒙慕至今不敢細回想。
……
“你以為道靜這個小娃娃和他師尊不一樣?”讙打斷了蒙慕的回憶,他殘酷的揭露事實:“他肆無忌憚的對你予取予求,何曾給過你半點做人的尊嚴?即便將你送上王位,可勇烈大王在他這個小仙面前還不是一樣的俯首帖耳?從你拿出長幽的那一刻起,道靜便該知曉你的身份。師尊安排的一切,豈有不告訴徒弟的道理?”
“那麼你告訴我,”讙一把拎起他的領子,步步緊逼,不給他思考的機會,繼續道:“這對師徒利用了你,榨乾你的一切價值。然後在你想離開的時候,殺掉了你真人的恩人們,你不報仇嗎?”
在這逼問下,蒙慕終於點了頭:“我要報仇!”
讙邪魅一笑,又緩緩的把他放在地上,繼續道:“那本座的救命之恩,你怎麼還呢?”
不幸中的一點點好處,就是蒙慕已經太習慣於這種受制於人的處境。幾乎沒怎麼猶豫,他馴順的跪拜,投入了讙的麾下。
所見的事實,讓道靜的心中猛地一痛。然而身上的傷提醒着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抹掉嘴角的血跡,在仙庫的破洞面前席地而坐,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今日是如何進入無界的?”
窮奇笑聲一收,怒視着道靜,卻不開口。
道靜胸有成竹的一笑,聲音清清冷冷,繼續道:“你不敢說嗎?打開軒轅台地宮的並非是金貝,乃是帝裔的身份。就憑你生而凶邪,有可能嗎?”
這一句話引得窮奇暴怒,他現出了原形,大團的火焰冒着黑煙翻滾着襲來。烈焰焚掉一切阻礙,在這灼人的熱浪前,道靜安然閉目,避也不避。
清虛真人和雲蘇再也看不下去,然而金虹連山卻牢牢的制住他們兩個。此刻他的身形猛然間成長,太一真君乃是身長七尺頂天立地的英武丈夫。
“道靜啊!”清虛真人哭號一聲,流下淚來。
就在此時,仙庫之中卻竄出一道無比炫目的光華。這道紅光直衝天際,如巨龍般卷着窮奇的烈焰盤旋飛升,直到極高極高。
轟然炸開!
整個無界爆發了以緱山仙庫為中心的烈焰之浪,焚盡一切的颶風席捲而來。幾位妖主倉惶退避,卻不免被波及。失去了頭顱的朱厭因找不到方向,反而靠近了仙庫,被當場化為灰燼。
在挽救火焰中心的道靜和近在咫尺的雲蘇之間,金虹連山毫不猶豫。他拎起雲蘇的領子,連同一旁已經泣不成聲的清虛真人,身影一晃,消失於無形。
幾位倉惶逃遠,看向仙庫,所有人的臉上都帶着三分驚懼和七分惋惜。
緱山仙庫,已經化成一團火焰。那無數讓人垂涎的典籍,永遠的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