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12 不放心走
杜箬一整個上午,上班都不得安分。
同事一個個逼供,因為實在故事劇情太勁爆。
“小珞啊,沒看出來啊,搞了半天你居然有這麼大來頭的後台?”
“我昨天差點沒嚇暈過去,勝安的喬安明居然是了了的父親!!!我們好歹也做了兩年同事了,你這死丫頭居然藏得這麼深?”
“對啊,了了是喬安明的兒子,你知道喬安明的身家有多少嗎?你知道他至今沒孩子嗎?你知道了了以後將繼承多少遺產嗎?……天哪……我都不敢想,你傻子一樣居然一個人帶着了了受了這麼多年苦!”
“行了行了……我不八卦這些,我就八卦,昨晚你們去哪裏吃飯了?吃完飯之後還去哪裏活動了?……今天早晨誰送你來上班的?”
簡直是三個女人一台戲。
杜箬被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問題一個個壓過來。
她無力招架,也無法回答,只能含含糊糊地傻笑敷衍。
正叫苦不已之時,幸虧手機鈴聲救了她一命。
是姜浩的電話,她接起來。
“喂…”了一聲,可對方卻沒聲音,很快就掛斷了,再打過去,已經是忙音。
杜箬突然想起昨天父親電話里說姜浩想復婚的事,突然心中一陣反感,也懶得再把電話給姜浩打回去。
隨後半個月時間,杜箬依舊重複日復一日的生活,上班,接送了了,買菜,做飯…
喬安明沒有再出現,她鬆了一口氣,但心裏又有些隱約的不安。
好在她平時也挺忙,藥店沒有固定周末,每個店員都是輪休,所以杜箬也沒多餘時間去想這些糟心事。
同事依舊會八卦她和喬安明的事,但杜箬閉口不說一個字,所以漸漸大家覺得沒趣,也就不說了。
慢慢十月份就過去了。
任佩茵在家突然休克,再次住院,喬安明回了崇州。
離開崇州前,他本想給杜箬打個電話,但突然想起來,他似乎還沒有她的號碼,只能作罷。
杜箬不知道喬安明離開宜縣了,大家心裏都像在堵着一口氣,彼此都不聯繫。
但心裏還是會想念,偶爾她下班回家,覺得身後有人尾隨的時候,她便回頭,然後發現是錯覺一場,身後什麼人都沒有。
小白生日那天刻意給杜箬打電話,想請杜箬和了了晚上一起吃飯。
他在崇州市裏的某酒店定了兩桌,請他工作室的下屬一起慶祝,順便宣佈他和鄭小冉的婚訊,可杜箬那天店裏剛好有事,走不開,所以只能讓小冉接了了去。
大約下午5點的時候杜箬接到小冉的電話。
那頭聲音嘈雜,有大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聲,和鄭小冉斷斷續續的泣音:“杜箬…不好了,了了出事了…在託兒所門口…”
利民藥房到託兒所大概只有幾百米路,杜箬跌跌撞撞地衝過去,腦子裏一片空白。
老遠看過去便發現託兒所門口已經圍了一大群人,警車和救護車都到了,車頂上呼嘯旋轉的燈光和警報聲讓人心裏發慌。
杜箬站在人群之外,突然沒有一點力氣再走過去。
“那邊怎麼了?怎麼圍了那麼多人?”
“據說一個瘋女人要搶一個孩子,結果不小心把孩子摔在了地上,旁邊剛好有一堆廢料鈑金,孩子的手臂被割傷了…”
“作孽啊…好端端地搶孩子做什麼,快走,我們也去看看…”
有兩個下班買菜的婦女走過來,將原地木訥獃滯的杜箬撞得往前倒了幾步。
瘋女人…手臂割傷…
杜箬力氣都被抽空了,後背上全是汗。
就這麼站在原地發愣的幾秒,她當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如果了了有任何閃失,她也不會苟活於世。
杜箬推開人群的時候,了了就抱在鄭小冉的膝蓋上。
鄭小冉那天因為要參加小白的生日宴,所以化了淡妝,穿了一條米色裙子。
裙子上血跡斑斑,而了了淺灰色的外套上也被染得血紅一片。
小傢伙已經不哭了,眼睛無力張着,鼻子一吸一吸,胸口起伏,就那樣軟趴趴地躺在鄭小冉懷裏。
醫護人員正在給他作簡單包紮。
而在大約兩米遠的地方,有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一名警察正在為目擊者錄口供,而另一面警察身邊站着一個浮腫熟悉的背影…
徐曉雅…!
那是徐曉雅!
杜箬認得,雖然她胖了許多,但她還認得。
當時腦中轟隆一片,什麼都塌了。
後來半小時之內的事,杜箬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片段。
她不記得是怎樣看着醫護人員將了了抱上了車,也不記得鄭小冉一邊哭花了妝一邊捏着她的手解釋,更不記得她一路上坐在了了身旁,看着他褲子上的血跡,是怎樣挨到了醫院。
鄭小冉開着車跟在救護車後面,急匆匆地跑進來。
杜箬就坐在急救室門口,面無表情,像傻子一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扇門。
“了了怎麼樣?醫生說什麼?”鄭小冉被嚇得也七神去了六魄,但好歹她還有起碼的理智。
可杜箬光坐着,不說話,任由小冉怎麼推她都一副死冰冰的模樣。
大概十分鐘左右,終於有一名護士從急救室里出來,杜箬嗖一下就像箭一樣衝過去,拽住護士的胳膊問:“孩子怎麼樣?了了怎麼樣?”
護士將杜箬上下打量一番,面無表情地問:“你是孩子家屬?”
“是,我是他媽媽,他現在怎麼樣?”
“右臂被割傷,傷及血管,現在因為失血過多暫時昏迷,急需輸血。”
“好,輸血……我可以!”杜箬話都講不完整,只撩了手臂給護士。
護士看她一眼,問:“你是什麼血型,孩子是B型血!”
可杜箬不是B型血啊。
“你是B型血嗎?如果是的話我現在就帶你過去抽血!”護士見杜箬不說話,催她。
杜箬卻搖頭,急得眼淚直直往下掉。
她不是B型血,該死的,她不是!
“如果你不是B型血就不能輸,但孩子情況有些危險,你最好趕緊通知其他B型血家屬過來!”
鄭小冉聽到對話也沖了過來,扶住將要倒下去的杜箬,質問護士:“B型血又不是什麼罕見血型,難道你們醫院血庫里沒有嗎?”
“你以為我們醫院是崇州市裏面的三級甲等醫院?”護士見鄭小冉口氣不好,她也橫得很,“你們有工夫在這裏跟我瞎嚷嚷,還不如想辦法去找合適的血源!”
“那你們作為醫院幹什麼?就這樣等着我們家屬去找?”鄭小冉不服氣。
護士哼了一聲:“我們當然也會找,剛才急救室那邊已經給市裏面的血庫打了電話,但市裏面就算調集到血源送過來,也最起碼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更何況B型血本來在血庫里就存得不多…”
護士的話雖然很難聽,但句句都是現實。
這是國內血庫的現狀。
一般醫院的輸血科並沒多少備血,備的也都是事先申請過的擇期手術備血。
像宜縣這種鄉鎮小醫院,在儲備低谷期極有可能在某種血型上連一人份都沒有。
杜箬在醫藥行業呆了這麼多年,自然明白其中的內幕。
可是了了還在急救室里昏迷,她得想辦法去找血源。
喬安明…
對,喬安明!
杜箬掙脫開鄭小冉的攙扶,獨自扶着牆壁,撥了喬安明的號碼。
這是最近三年,她第一次撥這個號碼。
喬安明當時正在病房陪任佩茵吃晚飯,接到電話之後臉色都變了…
“你別急,我會安排人處理…”喬安明從杜箬電話里的聲音就聽出她肯定嚇壞了,所以先安撫她的情緒。
任佩茵剛從ICU准入普通病房,正在喝湯。
“怎麼了…?什麼醫院?”
喬安明考慮了幾秒,還是打算撒謊:“沒事,一個朋友讓我幫個忙,媽,你先吃飯,我要過去一趟…”
他最終還是沒有跟任佩茵講實情,老太太這次病情惡化,這種時候根本不適合跟她說了了的事。
崇州血庫的血比預期送來得要快。
大約五十分鐘就送到了宜縣鎮醫院的急救室。
杜箬知道是喬安明的作用,不然不可能調集得如此順利又及時。
她當時坐在急救室門口的長椅上在想,如果沒有喬安明,了了是否不可能這麼快轉危為安?
大約半小時之後,了了的傷口處理完畢,從急救室轉入普通病房輸血。
小白也從崇州市裡趕了過來,摟着一直在抽泣的鄭小冉坐在病床對面的椅子上。
杜箬此時反而冷靜下來了,她知道自己不能亂了陣腳,醫生雖然說了了已經脫離危險,但小傢伙還在昏迷,所以她得撐住,不能倒。
護士拿着單子來病房找杜箬:“您是病人家屬對嗎?麻煩去樓下辦理住院手續。”
杜箬接過單子正要說謝謝,卻發現與她說話的護士便是剛才在急症室門口與鄭小冉爭執的那一個。
幾十分鐘前這個護士還是一副很冷漠的嘴臉,此刻卻禮貌謙和,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
看來喬安明肯定給這間醫院的領導打了招呼,不然這個護士的態度不會180度轉彎。
真諷刺啊,連一個小小的護士都這麼勢利!
杜箬冷哼了一聲,接過護士手裏的單子,沒有說謝謝,而是直接轉身看向小白:“我先去給了了辦入院手續,你們在病房幫我看一下。”
小白連聲點頭:“沒問題,你快去吧,這裏有我。”
“行,那我去去就來。”杜箬走到一半又折回來,見鄭小冉還在抽泣,於是讓小白勸她:“你也讓小冉別哭了,她不需要這麼自責,這種事誰也沒想到。”
鄭小冉見杜箬忙亂之餘還要照顧自己的情緒,反而哭得愈發厲害。
那會兒應該是靠近晚上八點了。
急症大樓的收費處只留了一個值班窗口,前面有好幾個人排隊,杜箬辦完手續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後的事。
她再捏着押金單一路奔跑回病房。
推開門,鄭小冉和小白都不在了,病床前站着一道高挺背影。
杜箬瞬時眼淚就掉了出來。
別說她矯情,她只是實在無法控制當時的心情,從她看到滿身是血的了了,到她隨着救護車跟到醫院,再到被告知了了可能會因為血庫存血不夠而有生命危險…這一路上的恐懼,無助,將整個心都懸在半空中去。
可此時,當她站在病房門口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只覺得心一下子就墜了下去。
類似塵埃落定時的安全感,感覺身旁有了依靠一般。
喬安明回頭的時候就看到杜箬像傻瓜一樣站在病房門口,眼裏閃着淚光,身上依舊穿着藥房白大褂,褂子的下擺和袖口上都有乾涸的墨紅色血跡。
他當時的唯一感覺竟然是慶幸,慶幸她在最後關頭還是給他打了電話,不然發生這麼大事,她如何一個人捱過去?
杜箬見喬安明回頭,立刻吸了吸鼻子,企圖掩飾臉上哭過的痕迹。
“你…怎麼來了?”
“我擔心你和了了,所以就來了。”喬安明走過去,替她擦了擦眼角,“你哭過?”
“沒有…”杜箬趕緊側過身子自己擦。
喬安明將她的肩膀轉過來,嘆了一口氣,安慰她:“對不起,我來晚了,路上車很堵。但我在來的路上給這邊醫院打了電話,得到的情況是了了已經脫離危險,但是因為失血過多,所以身體虛弱,暫時不會醒。”
喬安明到底要比杜箬沉穩許多,至少在了了出事之後,他能夠在第一時間有條不紊地安排搶救和調集血庫的事。
杜箬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醫生也跟我說了…”
“所以你別太過擔心,明天了了應該就會醒了。”喬安明握住杜箬冰冷的手,拉她坐到椅子上。
她沒有反抗,整個過程平靜而又溫順,屁股粘到椅子上那一刻她才想起什麼似的,又迅速站起來,問:“小冉和小白呢?”
“我讓他們回去了,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鄭小冉一直在哭,看她情緒也不穩定,所以就讓他們先走了。”
喬安明解釋,依舊握住杜箬的手。
杜箬沒多問,任由喬安明拉着她坐到身旁。
病房裏沒有一絲聲音。
杜箬不再講話,她感覺自己的勇氣和體力都透支幹凈了,現在就剩下一具軀殼。
“你和姜浩怎麼回事?”喬安明突然這麼問。
杜箬愣住,轉身看着他,不知他話里什麼意思。
“鄭小冉大概跟我講了一點了了出事時的經過,說是徐曉雅在託兒所門口攔她…至於原因…”喬安明說到這就停了下來,目光略帶審視地看着杜箬,“至於原因,徐曉雅說上周姜浩跟她離婚了,而姜浩這麼急於離婚的原因,是因為他想跟你復婚!”
“怎麼可能!”杜箬為這個荒謬的解釋感到盛怒,“我不會跟姜浩復婚,他和徐曉雅怎樣跟我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他們憑什麼因此連累了了,徐曉雅簡直蠻不講理!”
杜箬目光冷冽,剛剛還挺平靜的模樣,一下子就炸了出來。
喬安明趕緊再次握住她的手:“好了好了,我不該在這種時候提這些事,但徐曉雅被警方帶走了,那邊錄完口供應該就能知道真相,杜箬,你先冷靜點…”
“我怎麼冷靜?你知道當我看到了了全身是血地躺在那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嗎?我當時就想好了,如果了了有事,我也沒有勇氣活下去!”
“胡說!了了不會有事,你也不能輕易有這種想法!”喬安明呵斥。
杜箬眼眶一下子又紅了。
“喬安明,你不懂,這些年我已經什麼都不想了,以前的事不想,以後也沒打算,我全部的生活重心都在了了身上,如果了了出事,我的天也就塌了…”
她斷斷續續地講出這些話,淚又開始往下掉。
喬安明趕緊伸手替她擦,她卻別過頭去自己抹掉。
真不應該在他面前表現出懦弱的一面,這些年她都自己一個人捱過來了,若非了了出事,她絕對不會在喬安明面前掉眼淚。
喬安明見她這樣,又氣又心疼:“你若真要報復我,罵也好,恨也罷,我都可以接受,但是能不能別這樣躲着我?”
“我哪有本事躲你,你現在已經知道我在宜縣,要找我分分鐘的事,但我不想跟你扯太多關係。”杜箬自己抹掉眼淚,臉上又恢復之前的冷漠,“剛才謝謝你幫了了安排輸血,也謝謝你趕過來看他。”
“你非要說這些話氣我?了了也是我兒子,他出事我作為父親也很緊張難過!”
“我知道。”杜箬低下頭,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所以我很感激你。”
話語裏全是生分的客氣。
喬安明自己苦笑一聲,愣在那裏,真是拿杜箬一點辦法也沒有。
杜箬看了下手錶:“很晚了,你回去吧!”
“不回去,今晚我在這裏陪你。”
“回去吧,我一個人留在這就行了。”
“不行!”喬安明果斷決絕,“我不可能扔下你一個人在病房,更何況了了還沒醒!你現在又這樣子,我怎麼放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