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情人節”這一天,我特別心煩意亂,想一想去年的“情人節”,就過得無比窩囊:當時的女友周家梅正在和我鬧分手,我想利用“情人節”這個國際大氣候,改善我們倆人的小環境,用一頓燭光晚餐來討好她,以修復我們即將破碎的情感。
但那天城裏幾乎所有好一些的酒樓都人滿為患,最後只好找了一家生意清淡的鵝腸火鍋店。鵝腸也好,可以表示我們的感情雖然曲折婉轉,但最終還是一根腸子走到底。
周家梅一坐下來就面若冰霜,左顧右盼,偶爾用鼻孔照我兩下。吃飯的時候,她矜持地把屁股的三分之二擱在凳子上,完全像甲方老闆應酬乙方的樣子,對於我拿鵝腸開的玩笑,她一副冷嘲熱諷的神態。
不得不承認,那一天她的冷傲,她的沉默,還有她的不屑,都讓她顯得比平時更優雅迷人,讓我至今魂牽夢繞、神魂顛倒。
最後周家梅好不容易拋出幾句話,她說我已經把她的心傷透了,她早已肝腸寸斷縫都縫不起來,飯還沒吃完就和我吵了起來,不到8點鐘我們不歡而散。
我現在猜測,這婊子一定是故意和我吵架,好藉機在“下半場”去和某個姦夫幽會,一定還會通姦!
一想到這裏我就眼冒綠光,感覺自己的頭髮像一根根韭菜全部立起。
我一直覺得,“情人節”就是男盜女娼的節日,祖國各地的姦夫淫婦們都會在這一天呼朋引伴,成雙配對,他們滿面紅光、雙目炯炯,嘴唇火熱而嬌艷,在夜色的掩護、或者光天華日之下卿卿我我,以各種的姿態干盡苟且之事,留下我一個人像孤魂野鬼,最後不得不溜到“麗都酒廊”。
麗都酒廊的媽咪叫小燕子,是個18歲的老江湖,15歲從舞蹈學校畢業後跟一個黑社會老大操社會。我很尊重地對她說:“小燕姐,今天是情人節,應該打折。”
她說不僅不打折,沒漲價就算便宜我了。
操***“情人節”十八代祖宗!原來小姐們比我們更熱衷於和男朋友過情人節。
放眼一望,酒廊里只有七八個陪姐小姐。我好不容易選了一個模樣看起來頗像《羅馬假日》裏那位黑髮美眉奧黛麗。赫本的小妹。
這小妹一臀坐下就顯得日理萬機、魂不守舍,電話短訊息不斷,好像有很多國家大事等着她處理,完全把我當SB.她先說只坐素台,賣酒不賣身,後來經不住我死纏,又說最多打打“快車”,也就是不和我過夜,不吹拉彈唱玩花樣,辦完事馬上拍屁股走人。
於是去年的“情人節”之夜,我只好把“赫本小姐”拉進了科華苑賓館的鐘點房,半個小時不到,她就讓我匆匆完事,然後說男朋友等着她吃燭光霄夜,屁股還沒洗乾淨就飛叉叉地跑掉了。
難道今年的“情人節”,我還會這樣沒滋沒味的一個人度過嗎?
中午時收到兩條短訊息,一條是上次有過一夜露水姻緣的甲方公司行政經理髮的,另一條就是周家梅回復過來的:“情人節愉快,祝找到真愛。”
前者我沒有興趣,後者對我沒有興趣。
失戀的痛苦絕不在於失戀本身,而在於青黃不接。這句話如果放在“情人節”,更讓人感同身受。想一想遠去的戀人,我覺得應該這樣說:失戀的痛苦不僅僅在於失戀本身,還在於青黃不接。
——今夜是否真的就“青黃不接”?
快下班的時候,高中同學劉至誠打來電話,說他在城南訂了一桌“燭光晚餐”,但他“上半場”必須陪老婆去喜來登吃飯,讓我“替補上場”,陪他的小情人欣雨吃燭光晚餐。
“替補上床?沒問題!我一定鞠躬盡瘁、精盡人亡。”我說。
劉至誠在電話里罵了幾句,說欣雨這瓜婆娘今天很有情緒,然後說我這人唯一的優點就是口才好、嘴巴爛,如果今天晚上沒在語言上把欣雨的貓兒毛理順,交我這個朋友實在毫無取頭。
我今天更有情緒!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一邊是妻妾成群,這一邊是孤枕難眠,這世道真不公平。
這對狗男女即是我的朋友,又是我們公司的甲方,我不得不去。
對某些男人來說,“情人節”就是“二奶節”,劉至誠25歲就結婚了,成為朋友中最早的企業家以及模範丈夫,他老婆娘家對他事業頗有幫助,換句話說,對我在廣告公司的事業也很有幫助,所以我特別能理解他,只好犧牲這個晚上,為朋友兩肋插刀。
2
地點在城南新開的海鮮酒樓“外婆的澎湖灣”。
把車開到人民南路,我在路邊上停下來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知道這鬼地方具體在哪個位置。一個煙攤師傅說,外婆的盆骨寬?不曉得不曉得!我只曉得爺爺的GB大。
撥通了欣美女的,她說從一環路過了杜甫加油站,往前走到萊茵河畔,穿過羅馬“假打”廣場,抵攏藍色加勒比,倒拐就是雅典花園,不進雅典,雅典和華爾街中間有條巷子,進去100米,維也納OK廳對面,就是‘外婆的澎湖灣’——終於找到了!原來就在“張麻婆豆腐”的旁邊,我和周家梅初戀的時候來過幾回,一家老字號酒樓,全國有很多分店,這裏除了豆腐不好吃,別的菜都很不錯。
找到預定的位置后,坐下來不久,劉至誠的情人張欣雨也來了。
對“姦夫”劉至誠的失約,欣雨果然有些怨氣。
我能夠理解,一些女人常常自嘲地說:上半輩子通姦,下半輩子捉姦。人生最大的悲劇莫過於此。
一代又一代女人都在重複這樣的遊戲。或許女人最大的快樂也莫過於此,誰知道呢?我又不是女人。正如以前的男人也搞不明白:女人做媳婦的時候被婆婆虐待,自己做了婆婆又虐待媳婦。
但欣美女還是很有禮貌地說:很抱歉讓我今晚陪她,她說她很不好意思在“情人節”之夜一個人吃晚飯。
的確,讓一個美女獨自吃飯是男人的悲哀,也是社會資源的巨大浪費。
我說沒關係,做為一個男人,和美女共進晚餐,至少有三種動機:一是體面,二是性衝動,三是征服。我告訴她至少我還有第一推動力,可以滿足一下虛榮心。
我的馬屁果然把欣雨拍得高興了一點點。但我何嘗不想在這替補上場的時間裏,能夠踢踢前鋒,殺入禁區、突破射門!
這是不可能的,欣雨是本地小有名氣的酒吧歌手,歌手和歌星們一樣,離了麥克風就不太會說話,不知道離了麥克風還會不會談戀愛。現在的一些網戀少女就有這種傾向,離了鍵盤就不會談戀愛了,所以網吧里經常會有情侶並排坐在一起用電腦幽會。
我和欣雨之間實在沒有共同語言,我估計,她和劉至誠之間也一樣,除了體液,倆人不會有別的什麼交流。
我陪着欣雨從酒樓出來。
酒意闌珊,燈光迷離,夜空中飄起了細雨,我突然意識到,春天來了。
成都的春雨下得很早,總在正月之後的某一天深夜悄然落下,下的時間很長,從2月一直到6月底,雨絲很細,像處女身上的纖毫,細得讓人難以覺察。據古代詩人的描述,成都春天的氣候千年來變化不太,白天春光明媚,夜晚淫雨菲菲。
所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陰鬱的夜晚孕育了白天的花紅柳綠。
千百年來物是人非,每一年春天,成都依然草木葳蕤,空氣氤氳,正像一個男人熱烈思慕的成都粉子,她的白天美麗,她的夜晚濕潤。
3
坐在車裏,我和欣雨,男和女,逃不過這場雨,也逃不過天意,天意便是美女不是毛毛雨,不會從天上自己掉下來。
我把欣雨丟在她要跑場的酒吧,已經10點鐘了,現在再去勾搭任何一個女人顯然都不是時候,就像舞會上一支曲子已經演奏了一半,才去邀女人跳舞,除非我是白馬王子,否則一定灰頭土臉。
現在唯一可以聯繫只有另一條光棍王建南,他和劉至誠一樣,是我在西南中學的高中同學。自從和周家梅分手之後,我和王建南幾乎每天在一起廝混。
撥通商報副刊部電話,王建南說還在報社做版,我叫他下班后馬上到川大培根路的老屋酒吧,我在那裏等他。
我走進培根路酒吧一條街,這裏人頭攢動,大多數酒吧都已經沒有位置。老屋酒吧里,有的人已經喝高了,有的人還沒喝夠,有的人已經失戀了,有的人準備**。我和老闆打過招呼,要了往日存下的那瓶傑克。丹尼,一個人坐在吧枱上等着王建南來。
培根路是川大和科大之間一條曲折幽僻的小巷,這裏的白天是一個個露天茶館,晚上則是一間間小酒吧。成都一年四常都可以在露天喝茶,於是很多外地人見過成都茶館的盛況之後,對成都有一個很大的誤解,就是認為成都是中國最悠閑的城市。
其實正好相反,成都人特別忙,同樣愛在培根路泡的老外們就常說,成都人太忙了,和巴黎人一樣,春天忙着泡妞,夏天忙着戀愛、度假,到了秋天則忙着罷工,冬天當然是忙着迎接春天。
除了秋天,其餘三個季節國內外相差不多,成都人秋天主要是忙着過節,過國慶、過中秋、以及本地一些亂七八糟的文化節、女兒節——其實閑人最忙,很多人不懂其中道理。悠閑這東西就像**,必須是偷來的才過隱,所以成都人常常忙裏偷閑地愛坐茶館。
王建南終於來了,他一坐下來就跟我說起過節的事,他說應該在秋天增加一個節日:“光棍節”。他說為什麼女人的節日就那麼多,這“情人節”玫瑰花也要賣三元錢一支。
“光棍節”當然只能選在秋天,我們英雄所見略同地認為,只能在11月11日,這幾個性感的數字組合最能象徵光棍們的孤獨和狂歡。
4
酒吧里的紅男綠女漸漸少了起來,有的人已經勾搭成奸,有的人還在進行最後的糾纏。
和周家梅分手已過半年,這一年冬天過得緩慢,我無法應付破碎的情感,這個春天已姍姍來臨,伊人的身影雲山霧斷。酒吧里的夜夜笙歌,雨夜裏的孤枕攀斷,為了蝕骨的**,為了夢中的艷遇,當年拚卻紅顏醉,今朝歌罷扇底風,我收拾的只有過眼雲煙,我吻過的只有比愛更空虛的杯盞。
當酒意迷糊了我的雙眼,當吧枱前女人的身軀更加秀美,面容更加令人傾倒,當一雙雙纖纖**把我帶入視覺的**,有的人在歡笑,有的人在嘔吐,有的人剛和一個女人相戀,有的人正在勾搭第N個女人,而我依然揮不走那一刻溫柔的繾綣——我漸漸喝高了,錦江河畔,霓虹燈下,絲絲細雨閃爍着迷離的光芒,江面上一片空靈與寂靜,晚風漸起,誰的長發在飄?
不是我的寸頭,是我女朋友周家梅的長發在夜風中飄揚。在我的床上,我撩起她的秀髮,她明凈的前額、光潔的肌膚裝飾着這個夜晚,此時她面容模糊,但冰清玉潔天真無邪,彷彿春天最初的那一次微笑,她恍若是我中學時代的夢中情人,真的是她,是沈秋!是我當年暗戀過的、在夢裏百轉千回的沈美人!
見過太多的容顏,有過太少的纏綿,這樣的夜晚,我觸摸到的女人究竟是誰,離我有多遠?
是誰都不重要,她沒有名字也沒有聲音,只有容貌和身體————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誰他MD在敲門!
春夢無痕,剛才的夢依稀在我腦海里停留了一陣子。我慢慢清醒過來,這才想起,昨晚我完全喝醉了,彷彿間還記得王建南曾扶我在河邊上吐過,至於怎麼回的家,我已完全想不起來。
5
的確有人敲門,大清早誰在敲門!
MD才十點鐘!誰在壞我的好事。
敲門聲很輕,估計是女人。
我賴在床上不想起來,周家梅和我分手以後,就再也沒人催我起床吃早飯了,當然也沒有一個固定的女人和我**,除非嫖娼也算**。
最近兩年不太爽的性生活,終於讓我學會了一種不利於身心健康的壞習慣——你猜對了,是的,我正準備幹這種事。不需要語言,不需要徵求意見,只需要安靜。
還需要專註,的確,自從我和周家梅同居兩年之後,她漸漸對性生活興味索然,很多時候我必須全神貫注,以便儘快了事。熱戀的時候情況相反,為延緩時間我必須轉移視線,比如看着窗帘(不太好,那是她買的),或者看着梳妝枱(也不好,她大腿修長坐在那裏顯得無比性感),如果我先於她抵達終點,她會假裝**,比較奇怪的是,有時候她真正到了**,也會露出一種假裝**的樣子。
幾年來,我的生活就這樣瞻前顧後,首鼠兩端。讓我莫名其妙。
我一直想弄明白個中原由。但現在而今眼目下,我不得不把手上的工作停下來,提上內褲、裹上睡衣,走過去開門。
果然是女人!
一個姿色不錯的小美女(小妹妹,我正在打飛機,你打過潛水艇嗎?要不要互相幫助?)
這小美女手上拿着一張紙片——前幾天我貼在聯大校園食堂的租房啟事:
靚房出租
望江小區三居房之一溫馨單間五通、全裝修、家電齊全電話:13708015XXX
我畢竟是搞廣告的,文案寫得比較有水平,前兩天求租電話不斷,只是因為我條件太苛刻,真正來看房的人沒有幾個。
“我是劉小慧,前天給你打過電話的,聯大的研究生?”這小美女的聲音聽起來比在電話里溫柔。
我想起來了,的確有個女人說是今天來看房,也不挑個時候。
“請進。”我把她讓進了屋,“你一個人住還是兩個人住?”我問。
“我男朋友在外地。”她說。
好!我喜歡單身女人。周家梅搬出去以後,我一個人住這三室二廳的房子,我一向耐不住寂寞,看不慣空空蕩蕩的房間,最近手上也比較緊,決定租兩間客房出去。
望江小區靠近兩所高校,所以特別走俏,其中一間已經租給了藝術學院的一對小戀人,另一間我打算租給單身貴族。
“你隨便看,一季度1200元不講價,如果你同意隨時可以搬過來。”我說。
劉小慧在房間裏仔仔細細看了幾遍,試了試門鎖熱水器,問了問附近吵不吵、說了一大堆電視音量之類的廢話,最後她說:“我今天下午就把錢送來。”
這小粉子倒還爽快,不知道其它方面爽不爽?
劉小慧走後,我重新回到床上,開始進行手上的“不良習慣”。
快結束的時候,我眼前交互出現三個女人的身影,她們分別是:前女友周家梅、剛才這個劉小慧、還有一個讓我很吃驚的女人——中學時代的夢中情人沈秋。
其實從這一點人們都可以看出來,男人並不完全是喜新厭舊的動物,而是喜新不厭舊,我連高中時代的夢中情人都想起來了。
6
我怎麼會在這種情況下想起沈秋呢,顯得一點情調也沒有。
沈秋和王建南、劉至誠一樣,也是我高中同學,作為我們純情時代的象徵,沈美人早已遠離了我們的生活,我已很久沒見過她。
當年,我們幾個都在西南中學讀書。“西中”因為美女多,時稱“美女中學”,大概是因為學校臨近幾個文藝單位,很多文藝家庭出來的子女都在這裏上學。沈秋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她在文科班,我和劉至誠在理科二班,王建南在理科一班,除了我和劉至誠,其它兩位彼此都知道但素無往來。
沈秋在高中時代被稱為“冰美人”,是無可爭議的校花。當年她走在校園裏像一個孤傲的公主,面若冰霜、目不斜視,背上一條粗黑髮亮的辮子隨着她起伏的身體輕輕搖曳。每到國慶、五一的文藝晚會上,她會和另一個女孩一起跳雙人舞《青春圓舞曲》,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她們做出最後一個奮勇前進、勇攀科學高峰的舞蹈定型動做時,沈秋修長的雙手柔若無骨地伸向遠方,這時她雙目依然低垂,面容憂鬱,讓所有的男生目眩神迷、黯然**。
後來,男生們在私下就給她取了一個代號:黯然**。當時全校男生都在暗戀她,但誰也不敢去追,我也不例外,高山仰止,心嚮往之。
所以,整個中學時代我和她一直無緣相識,其實相識也白搭。
八十年代末的高中生學習相當輕鬆,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踢足球,所以高考特別困難,一所普通中學一年只能考上幾個,有些中學甚至幾年也考不上一個,這很像古代社會的科舉,每一年都會湧現出不少的范進同學。
那一年高考結束后,西南中學考出了歷年來最優異的成績:文科班考上了5個,理科班考上了7個。我、王建南、沈秋均在其中。老師家長們奔走相告,整個夏天都笑得合不攏嘴。慶功酒、謝師宴喝了一台又一台。
就在那個夏天,那個平生我第一次喝得暈暈乎乎的夏天,我迷迷糊糊地碰了一下沈秋的手。當時,語文老師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現在你們認識了,以後就要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又是同學又是老鄉,一定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哦——。”
我如遭雷擊,完全被沈秋那一隻手打懵了,站在酒桌旁魂不守舍,早已想不起當時沈秋有沒有和我說過什麼話。
當時我滿臉通紅,只敢看着沈秋的那一雙手。
她的那雙手潔白纖巧,美麗絕倫。那天,當她像天使一樣走進屋裏時,其它的一切頓時像我一樣粗鄙不堪,她聖潔無比,我絕對沒有想過會去碰碰她,抬頭凝視也是一種冒犯,更不用說把她的纖纖玉手捧到嘴邊,那簡直是一種褻瀆。
在一個17歲少年的眼裏,沈秋就是我愛情宗教的女神,我的女王,那時很多像我一樣的男生,懷着真誠的崇敬和高尚的衝動暗戀着她,為她的未來擔憂,為她的美麗哀愁。
當年我們是多麼單純,多麼幼稚,又多麼愚蠢!
現在我們總算成熟了。如今,對於我們來說,除了自己我們誰也不關心,除了謊言我們什麼也不相信,除了鈔票我們一切都可以放棄,除了肉麻我們什麼也不必保留——後來的實事也證明,這些年我們的確違背了老師的願望,所以多年來我從不敢去見當年我們最尊敬的年級語文老師。
大學時代我和沈秋在重慶,王建南在北京。一二年級的時候,王建南常往重慶跑,於是我們三個成都老鄉才算真正熟識。
當年我沒想到的是,我和王建南性情愛好全不一樣,卻在畢業后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中,成為了最好的朋友。這些年我和王建南都虛度了光陰,不知道是我在向學習,還是他向我學習?
7
沈秋和我同歲,這麼多年沒見她,她會不會和當年一樣漂亮?
應該會吧,女友周家梅去年夏天過生日時,大家都說她比大學時代更漂亮,這當然是她更愛打扮的原因。記得生日晚會上,我們共同的朋友王建南訂了一盒生日蛋糕,上面用果漿寫下兩行字:生也快樂日也快樂周家梅看着第二行字,臉色相當尷尬。
我和周家梅當時已經在鬧分居,性生活早就亂套,毫無快樂可言,兩個月之後我們正式分手。
我和周家梅感情初現危機之時,就一直想見見以前暗戀過的沈秋,所以參加了兩次同學會,每次都在春節,每次的發起人都是發了大財的劉至誠他們幾個。
他們顯然和我一樣想見見她。當然,最近幾年也特別流行開同學會:大學同學會、高中同學會、初中同學會、小學同學會、黨校同學會、經干院同學會、煤干院同學會、財干院——甚至連十來歲的小娃娃也開始懷舊,開起了幼兒園同學會。
朋友們都說,現在就只有“嫖大”沒有開同學會了。
“嫖大”本來不是指“嫖娼人員勞教所”。因為成都人說話比較含蓄,喜歡繞來繞去拐個彎說事,不會直接罵一個人是嫖客,而說他是“嫖大畢業的”。說一個人沒上過學,就說他是“社大畢業的”(即社會上鬼混)。
整個社會之所以都在大面積懷舊,主要是因為新舊世紀正在交接。
新舊世紀交接了好幾年,到現在還沒有交脫手。就像周家梅和我鬧分手,也要鬧很久才能完全離脫。2000元旦時候,報上就說新世紀開始了,後來又說要過了農曆年才算,農曆年過了,又說2001年才是新世紀第一年。2001年春節都已經過了,不知道這回算不算?
最好不算,這幾年我為公司寫各種CI、VT計劃書、可行性報告抬頭就是一句:“站在世紀的交叉點上——”寫起來特別省事,真希望在“交叉點上”多站幾年。媒體和我們一樣,屁大一點的體育賽事都稱為“世紀大戰”,年輕人也就把這幾年談的戀愛統稱為“世紀之戀”。
愛情加上這個標籤馬上就漲價了,談起來特別貴,既費馬達又費電。所以“同學會”就開得更加頻繁,大家都說找情人太累,玩小姐太貴,不如參加同學會——後面的說法比較淫穢,我就不好意思再說了。
所以,當我們一群人在白果林開同學會的時候,所有男人都望遠欲穿,所有女人都心驚膽戰。
但沈美人終於沒有出現。
我估計,比我更想見到沈秋的應該是劉至誠和王建南。
劉至誠在中學時代給沈秋寫過一大堆情書,當年他是校團委的宣傳部長,沈秋是文科班的文娛委員,有職務之便最接近她。而大學時代王建南和沈秋有過一段朦朧的初戀,他們後來為什麼分手,我至今也不明不白。
8
是的,現在回想起來,上個世紀的愛情像就當年的朦朧詩一樣晦澀,遠不如現在這麼簡單、直接而清晰,那是一個告別的年代。
“——告別的年代、分開的理由永不許說出口,親愛的讓我再見你一面請你呀點一點頭。”這是我們最愛唱的一首歌。
現在,當我的新房客小慧搬過來幾天後,我又體會到了愛的複雜,我開始在愛與不愛的矛盾中迷糊:和一個漂亮女人共居一處,關係是明確的,氣氛是融洽的,但誘惑是強烈的。
雖然是初春時節,每當她穿着浴袍來來往往的時候,身上乍現的春光依然讓我色心蕩漾,讓我很難把持,每天晚上回家都要灌兩三瓶啤酒才能安然入睡。
男房東泡女房客,聽起來很不好,就像男老闆泡女職員一樣,有很多不利之處,電影電視裏倒有很多老闆泡女職員的浪漫愛情,可以學習模仿,男房東泡女房客的故事,好像還沒有看見過,也有可能周家梅和我分手之後,我電視看得太少也未可知。
如果我是男房客,去泡一個小慧這樣一個女房東就太好了!
我絕對不是見色忘義的人,但見色而忘利就很難說了,而且是租金這樣的蠅頭小利。但是,泡了女房客還不是一個租金泡湯的問題,要命的是這女人已經住進了你的房子,泡上了之後她就成了女主人,我能夠、或者我願意負起做男主人的責任嗎?
客觀上說,這劉小慧姿色不錯,泡她還有一定難度,還有一個上海男朋友橫在前面,配我這樣的男人差不多了。
我這樣猶豫不決,是不是因為潛意識裏還想着要和周家梅破鏡重圓?
經過仔細觀察,劉小慧的確是一個人住。
小姑居處有色狼——泡不泡她呢?
這幾天看着她在屋子裏扭來扭去的腰肢,我一直左右為難。
一個自己送上門來的美女,如果我不泡,就應該肥水不流外人田,把她發給哥們。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王建南。
9
把劉小慧發給王建南,正好兩全其美。
把女人介紹給哥們,我們這裏稱之為“發粉子”,我之所以打算髮給王建南,主要是因為我還欠他的一份人情。
去年夏天王建南給我發了一個很不錯的粉子,發得很倒位,只差沒有直接發到我床上了。當時周家梅和我分手不久,正值歐洲杯足球賽期間,球賽要到凌晨兩點半才開始。那天深夜我無所事事,給王建南打電話,他說正和一個報社同事約了兩個初次相識的女孩在府南河邊的卡蘿酒吧喝酒。
我馬上開車趕了過去。後來我知道,其中一個叫敏敏的女孩剛從網絡公司下崗,那段時間特別鬱悶,正遇上王建南這類善解人意的多事男人,於是兩個人喝得特別開心,王建南已經說了一大堆甜言蜜語,兩個人眉來眼去完全一副初戀的樣子,他當晚已答應敏敏,明天一早就給她送玫瑰花,還記下了她家的地址和電話。
我趕到酒吧時,桌上已有十幾個空瓶子,敏敏快要喝高了,王建南這時正好起身上廁所。我一看這小粉子姿色不俗,一屁股坐在了敏敏的旁邊,又以王建南哥們的名義,和她猛幹了幾杯,這時候,酒吧的勁舞音樂響了。我把敏敏拉起來跳舞,跳“恰恰”的時候她已經迷糊,可能已經搞不清抱着她的男人是我還是王建南、抑或別的什麼男人,我從背後摟她時摟得很緊,手伸進她T恤里一陣亂摸,她一點也不拒絕,甚至顯出很興奮的樣子,趁着昏暗的燈光,我索性解下了她的胸罩,塞進屁股後面的褲包里,我一邊跳一邊把她拉到了酒吧門外,在府南河邊上的草地上,在一叢夾竹桃下,我掀起敏敏的裙子。
幸虧她沒穿長褲襪,特別省事——後來我對劉至誠他們說,我終於創造了本屆歐洲杯最快進球紀錄。從到達酒吧初次相識到最後進入她身體,我前後共用了二十多分鐘。過了一會兒之後,敏敏伏在河堤上開始嘔吐,肚中的穢物、以及眼裏的淚水隨着錦江水滔滔流去,我把她扶到我車上睡下,然後重新回到酒吧里,我悄悄告訴王建南:“這個粉子已經是我的了。”
王建南的臉色相當難看,也許他出門找我們時,看到了我和敏敏在夾竹桃下奮勇拼搏的雄姿,接下來他喝酒喝得更猛,最後也醉得一塌糊塗。
第二天敏敏接我電話的時候比較冷淡,約她也不出來。後來我又打過幾次電話給她。兩個星期後,我和王建南一樣雞飛蛋打,敏敏到上海工作去了,我們誰也沒有得到這個女人。
我當然明白,我所創造的最快進球紀錄,主要得益於王建南的中場組織和妙傳。
當時我想,創造機會的能力和把握機會的能力畢竟是不同的,所以我沒有太內疚。但事後想來,我的確應該還王建南一個粉子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