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問斬
東周國都洛邑。午門外的施刑台上，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反剪着雙臂，跪倒在地，後背的犯牌上，猩紅的“斬”字被陽光照耀得尤為刺眼。
火辣辣的日光下，青年低垂着頭，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台上。就在這時，一隻小螞蟻爬了過來，在青年的影子裏放緩速度，觸角不住晃動。或許是喜歡上了這塊陰涼，腿一軟，趴了下來，彷彿找到了一處安樂窩。
“啪”的一聲，偏偏這時候青年額頭落下一滴汗珠，正好砸中小螞蟻。看到它驚惶掙扎，青年心下不忍，挪了挪膝蓋。
“你***！再敢動一動，老子立馬就砍了你的頭！”青年身體兩側一左一右站着名劊子手，手裏握着亮晃晃的砍刀。兩人生得膀大腰圓，一個稍高，一個稍矮，出聲怒喝的，正是稍矮的劊子手。
青年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說話，盯着小螞蟻，這才發現它身子一側是三條腿，另一側卻是兩條腿，看來曾受過傷。只見它爬出汗滴，在影子裏移了個位置，再次趴着不動。
“張三，怎麼了？”稍高的劊子手剛才並沒有看到青年挪動，不明白張三為什麼要發怒，接着道，“他好歹也是個太子，雖然犯了死罪，咱們也不能罵人家，是不是？”
稍矮的人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伸右腳踩了踩，碾成巴掌大小，口中嚷着：“什麼太子？一會就在咱哥倆的刀下成了無頭鬼！他敢不敬，我還客氣什麼！”
“不得喧嘩！”施刑台正北方，監斬官端坐在黃花梨交椅上，聽到二人說話，於是出聲呵斥。見他倆閉口不說，監斬官手搭涼棚，抬頭望了望太陽，又看了一眼桌前的沙漏，低聲嘀咕：“再過一刻，就是三刻了。”
◇
王宮內，周靈王聽到王后的喚聲，回過神來，剛才一番回想，已經讓他稍稍冷靜，怒火也消減了許多，反問一句：“什麼？”
王后從他的目光里看不到先前的怒意，反倒現出一絲柔情，試探地問道：“陛下，喬兒犯下大錯，能不能念他年紀尚輕，給他一次悔過的機會？”見靈王不再發怒，心中頓時生出一線生機，“陛下，依臣妾之見，不如先廢掉喬兒的太子之位，逐出都城，這樣一來，今後陛下真不想見他，他永遠也回不了都城……可陛下畢竟是仁慈之君，一旦想見喬兒，也能命他回來。”
“就按你說的辦吧！”周靈王沉吟道。話音剛落，就見王后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外，口中大聲叫喊：“陛下有旨，快傳令下去，放了太子！快去快去！”
瞧着這一幕，周靈王鼻子一酸：喬兒，不要怨怪父王，為了大周王朝，父王只能這樣了……
◇
眼見沙漏中的沙全部落下，監斬官不再遲疑，抄起令牌向前一扔：“斬！”令牌在台上“啪、啪”彈了幾下，落在稍高劊子手的面前。
場上眾人和施刑台四周的士兵，一個個被太陽烤得像瘟雞似的，聽到行刑的號令，全都精神一振。稍矮的劊子手早就等得不耐煩，只見他將砍刀往台上猛地一戳，空出雙手，“噗、噗”往掌心吐了兩口吐沫，雙掌搓了搓，重新操起砍刀。
稍高的劊子手則上前一步，拔出太子背後的犯牌，遠遠地擲到一旁，輕聲道：“太子，對不起了！”
小螞蟻不知是被殺氣所激，還是感覺到什麼，晃了一下觸角，慌忙撐起身子。青年一直盯着小螞蟻，全然忘了這是在施刑台上，而自己卻是待斬的重犯。見小螞蟻驚恐的樣子，安慰道：“小傢伙，別怕別怕，快躲一邊去。”
“你***，敢說咱哥倆是小傢伙！還想躲？往哪兒躲？李四，是你先來還是我先來？要不，咱哥倆一起把他砍成三段！”稍矮的劊子手勃然大怒，全然沒有想到“你***”是在罵太后，刀交左手，伸手端起案上的一碗酒，一口喝下大半，猛地噴出，濺得刀上的鐵環咔咔作響。然後將碗遞出，稍高的劊子手接過，也是喝了大口，“撲”地噴在刀刃上。
兩人對望一眼，將砍刀舉過頭頂。忽在這時，平地捲起一陣狂風，塵土飛揚，原本還是烈日當空，眨眼之間烏雲翻滾，眼看一場暴雨將至。風中夾雜着無數黃沙劈頭蓋臉地打在兩個劊子手的臉上，兩人放下砍刀，不停地揉着眼睛。
“還不動手！”監斬官大聲怒喝。
劊子手挺直身體，暗忖行刑這麼年，斬落過數不清的人頭，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稍矮的那人一咬牙，揮起砍刀，就在這時，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斷喝聲順風傳來：“大王有令，放了太子！”
功夫不大，三騎快馬急促馳來，到了施刑台前，馬兒同時發出“稀溜溜”的嘶叫，人立而起。馬上之人並腿跳下，也不停頓，噔噔噔上了施刑台，到了監斬官面前，厲聲高叫：“周太師，大王有令，快快放了太子！”
監斬官是周太師，五十多歲的年紀，滿臉肥肉，垂着三層下眼瞼，稍一遲疑，問道：“丘公公，詔令呢？”
“大王傳了口諭，太師還顧忌什麼？”丘公公一愕，事情十萬火急，哪來得及寫什麼詔令，脫口反問。
這答案似乎在周太師的意料之中，只見他哈哈大笑：“丘公公，處斬太子，可是天大的事情，大王怎麼可能只是口諭？”一邊說，一邊雙手捧起案上的綾錦織品，織品色彩艷麗，綉着祥雲瑞鶴，兩端銀龍飛舞，問道，“這可是大王處斬太子的詔令，丘公公不會不認得吧？”
丘公公沒想到周太師會當眾為難自己，暗哼一聲：老傢伙，你不就是二王子的師傅，一直想把太子幹掉，當我不知道？有本事你去斬了黑龍白虎，在這裏耍什麼威風？
心裏這麼想，嘴上也不甘示弱，反問道：“周太師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非要太子人頭落地，你才肯相信大王有口諭？”
“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丘公公你的心思？你是不是想假傳大王詔令，用這種方式來劫法場？”周太師縱聲大笑，隨即沉下臉，“午時三刻已過，違反大王詔令的後果，大家都清楚，誰要再敢阻攔行刑，一併斬了！”
丘公公一怔：看來這老傢伙是瘋了，他真要豁出去，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怎麼辦？我現在要是上去硬攔，只怕真會死在他的手下。情急生智，丘公公靈機一動，手指來的方向，尖聲叫道：“慢着！你們誰敢亂來？誰敢亂來！……大王來了！”
場上頓時鴉雀無聲，因為斬太子干係重大，之前早就嚴禁閑雜人等圍觀，整個午門被五百多名士兵把守得嚴嚴實實。
眾人聽說大王來了，無不噤若寒蟬，順着丘公公手指的方向瞧去，直見一條五丈多寬青石板路默默向前延伸，街道上空蕩蕩的哪有人影，一陣風吹來，唯有幾片楊樹葉劃出一道道弧線，在空中撲騰着。
周太師側耳聽了一會，不見有什麼動靜，情知上當，臉拉得更長：“丘公公，你阻撓法場，不把我這個監斬官放在眼裏也就罷了，現在又謊報訊息，公然欺騙眾將士，難道你真以為本太師不敢殺你？”
丘公公並不答話，梗着脖子站在周太師的面前，擺出一副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打破僵持局面的，是站在台邊的一名士官，走到丘公公跟前，拱了拱手，正要勸他迴避，卻見他手指着前方：“周太師，什麼叫公然欺騙眾人？你也不看看，那邊誰來了！”
周太師再次把目光投向遠處，隨即手指那名士官，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們！還跟這個妖人啰唆什麼！把他上面的頭也砍了！”
士官應了聲諾，不再客氣，伸手封住丘公公的領子，將他拖到刑台中央，摁倒在地。
“吱呀呀、吱呀呀……”傳來一陣車軲轆轉動碾壓之聲，眾人尋聲望去，只見打遠處駛來一輛鳳輦，披金挂彩，不一會到了台前。
車停穩妥后，從上面下來兩名宮女，兩人轉身攙扶着一個四十歲左右，生得雍容華貴的婦人。
“王后！”丘公公大喜過望，差點喜極而泣。
“王后！”周太師和眾人也齊齊跪了下來。
車簾掀開，王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看到喬兒低頭跪在那裏，心疼不已。只是當著這麼多人，她不能過於失態，強忍着心中的痛楚，緩步上了刑台，走到喬兒面前，還沒等開口說話，只見他抬起頭，喚了一聲母后，問道：“母后，你來了？”
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王后一把摟住喬兒，失聲痛哭，耳旁卻聽到喬兒的聲音：“母后不要難過，喬兒剛才悟出一個道理，人在黑龍白虎面前，就像螞蟻一樣微不足道，可螞蟻從來就不覺得自己弱小，它們一直頑強地活着，我應該像螞蟻一樣！”
王后驚訝地鬆開手臂，這還是以前溫文爾雅的喬兒嗎？難道是他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神智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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