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卻道故人心易變
【記憶里的畫面,定格、風乾、斑駁、脫落……再不留任何痕迹。原來我一直念念不忘的並非是你,而是當年那個被你全心全意愛着的自己。】
蘇意唯被這句話成功吸引轉身,那喜帖是淡淡的米白色,唯獨嵌在正中的喜字是極盡奢華的大紅。有些俗艷,卻是只有少數人才能獨享、喜氣滿滿的張揚,而就是那一點張揚灼痛了她的眼。
讓一個人死心的方式有無數種,有人崇尚好聚好散、有人寧願撕破臉皮、有人用道貌岸然的面孔說著天衣無縫的借口,有人信誓旦旦承諾着下輩子的誓言。但是給前女友送喜帖?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着實不多見。
抬頭望向沙發上那人英挺的眉眼,蘇意唯只覺荒唐。
“尚子君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們已經分手了不是嗎?你派帖子是想讓我挽留你還是盛裝出席去砸場子?”
尚子君依然低頭吃着面,隨手抓的那把中藥材好像放太多了,不然湯里怎麼會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苦澀味道?
“如果我說,是希望你去阻止我呢?”
尷尬氣氛像是不小心被碰灑的可樂瓶,帶着惱人的黏膩,淅淅瀝瀝蔓延了一地。
蘇意唯定定看着他,半晌,從牙縫迸出三個字:“滾出去。”
尚子君起身,把鍋子放到洗碗台上,泡好水,然後轉身走到她面前。
就那樣看着,帶着雷霆萬鈞的氣勢,像是要把她的模樣死死印在腦海里。
那樣深情的眼神,蘇意唯不陌生。在他們戀愛的歲月里,她看過太多次,以致於再度觸及,還是有些微的恍惚。
那個養尊處優的男孩,曾冒着瓢潑大雨走了整整三條街,只為秋意乍寒時給她買一包剛上市的糖炒栗子。在研究生宿舍樓下捧着熱乎乎的栗子大聲喊她名字那一刻,他眼裏也是這樣濃得能滴出水的溫柔。
他記得她喜歡吃烤玉米,記得她討厭香菜,記得她攤煎餅果子只要餜箅兒,記得她胃不好卻嗜辣。那些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的細枝末節,他卻小心替她收藏着。
原來,她也曾被那樣不遺餘力地愛過。
尚子君從多倫多大學轉到B大商學院念大三的時候,蘇意唯在預防醫學專業七年制本碩連讀的課程也讀到第三年,可她卻小了他足足三歲。
這個從小學開始就一直玩跳級遊戲的天才少女是整個B大醫學部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在尚子君的腦海里,這種女生必定死板又無趣,可與蘇意唯的初次見面卻狠狠刷新了他的既定認知。
那天他替教授去醫學院系辦送報告,推開門就看見有個女孩子正盤腿坐在沙發上啃哈密瓜,那種把臉埋進瓜里的吃法真有說不出的豪放。她面前除了厚厚一摞瓜皮,還散落着幾個酸奶瓶子和膨化食品包裝袋。
聽到門口有動靜,女孩抬起頭,那是一雙靈動的眼,帶着些許狡黠和天真。普通人在這種情景下一般都會覺得害羞或尷尬,而她卻如老友一般開口招呼:“要來一塊不?”
從小到大,身邊的女孩不是彬彬有禮就是小心翼翼,如蘇意唯這般直截了當的姑娘卻是頭次見,那種前所未有的新鮮感讓他在她身上留了心。
後來的日子,尚子君老是拿那段糗事取笑她。蘇意唯卻振振有詞:“我主修營養與食品衛生,自然得身體力行‘親口’研究。哪像你這種連臭豆腐都沒吃過的海歸,八成以為硫化氫是放公共廁所熏一宿的產物呢!”
他格外懷念原來那個牙尖嘴利損人不帶髒字的蘇意唯。如果不是既定印象太過鮮明,尚子君甚至會以為眼前這個人是被歲月篡改過記憶的。
可最先放手的人是他,所以最沒有資格提“原來”的也是他。
回憶的溫情片段讓尚子君微微失了神,想伸手揉揉她的頭頂,卻在距離對方臉頰約幾公分處停下。
他的小姑娘,還是那樣的新月眉、略略上吊的杏仁眼、生氣時緊緊抿起的嘴角和小小的單邊酒窩,甚至連眉頭皺起的弧度都未曾改變。
一切如舊,只是人已不再是“他的”了。
思及至此,尚子君硬生生把已經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動作太快太猛,以致於蘇意唯輕而易舉感覺到面前空氣的流動。
兩人就那麼對視着,彼此視線膠着,似乎在賭看誰會先示弱。
終於,尚子君慢慢轉過身,朝門口方向走去。
穿鞋的時候,蘇意唯聽到他輕輕說:“其實我就是想讓你去看看,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
門被帶上,鎖舌發出乾脆的“啪嗒”聲,像是敲在她心上。
有個角落如同被銳利的紙張側邊劃開來,很疼,傷口卻細微得幾不可見。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裏其實汩汩地流着血。
曾經,她奮不顧身想要和那個人在一起,那種飛蛾撲火的決絕,至今想來連自己都覺得害怕。可當時的蘇意唯,就是用那種足以灼傷自己的熱忱去愛着他。以致於這些年來,提到愛情,她根本無法聯想到尚子君以外的其他人。
她想隨時隨地跟他牽手擁抱,想在每個新年伊始牽手去逛廟會,想面對面跟他道每一次早安和晚安,直到彼此都年華逝去垂垂老矣,還能對着那張遍佈褶皺的臉說我愛你。
這不是矯情、不是肉麻,是她掏心掏肺想要愛一個人的證明。可就在她把所有力氣都耗費這段感情上時,尚子君卻用最殘忍的方式,把那顆熱氣騰騰的真心不動聲色地推開。
她的心掉在地上蒙了塵,他只是略感可惜,而她卻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蝕心蛀骨的疼。
是時候,該醒醒了。
他留下的請帖安安靜靜地躺在茶几上,蘇意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筆體,帶着一別經年的溫暖。
曾幾何時,她課本上的名字都出自這個男人之手,他喜歡在“唯”字最後一筆結束時畫個小小的桃心,其少女行徑一度令人髮指。
而請柬上“蘇意唯”這三個字卻乾淨利落,沒有任何多餘裝飾。她看着,心中反倒生出幾許陌生的不自然。
就像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的名字會以賓客的方式,出現在尚子君的喜帖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