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棗小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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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頭,到底是幾個意思?
算了,懶得多想,腦仁疼。
要是他再來問自己去不去水台,就說自己有風濕病,哈哈,真是機智!
不過有句話怎麼說來着?
嗯,該來的始終是要來的,到了晚上下班,文老頭居然又蜇摸到后廚裏面,叫住了準備愉快閃人的方博,想了想,又沖孫強也點點頭:“一起克我屋滴喝一杯。”
卧槽,有完沒完!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老頭還有怪爺爺屬性?
孫強也有些莫名,按理來說,他們這個“宵夜團伙”一般都是集體行動,少有部分成員私自集會的情況。而且以文老頭的孤僻性子,更是斷不會主動提出邀約什麼的。
正嘀咕着,這貨一眼就瞅到了滿臉苦逼的方博。
喲,原來根子在你小子身上?
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的孫強,立時如蓮蓮見到了西門大官人一樣,浪笑着湊了過來,頭碰頭的擠眉弄眼。
半晌后。
“原來是這樣,文老頭的心思我應該是猜到了。”孫強點點頭,小眯眯眼睛裏滿是得瑟,一副盡在我掌握之中的欠揍表情。
“啊?文師傅到底是什麼意思,孫師傅你給我說說,我也好有個底啊。”方博很乖覺的換上諂媚臉,表示了對自走炮的崇敬之情。
可惜,人家沒接這個茬,反而似笑非笑的瞥了過來:“不過你小子心也夠大啊,想學秘制蛇排的方子?呵呵,知不知道老趙手上這個滷水方子怎麼來的?1978年從四川廖家祠堂挖出來的《鹵法技冊》連帶一壇百年紅鹵,聽過沒有?以前鼎鼎有名的‘飧市鹵宴’,就是源出於此。而店裏這鍋滷水,也是因為加了一口廖家紅鹵的原湯,才能有這種味道。大學生你是真能想啊!”
呃,好吧,我人心不足我給廖家老鹵跪下來道歉了,請務必原諒我。
不過,孫師傅你別歪樓成么?
文老頭今天這陰魂不散的,到底是為毛啊?
“你說文老頭?”
孫強又斜着眼,上上下下拈肥揀瘦般看了他好幾眼,又嘖嘖嘆了兩聲:“的確是好貨,也不怪文老頭都動心了。”
我了個大嚓。
方博險些被孫強的眼神給嚇尿。
沒辦法,在眼下這個腐女共基佬同色,變態與喪失齊飛的年代,文老頭的舉動還有孫強的古怪眼神,實在是……太那個啥了。
好在接下來孫強也沒繼續賣關子,而是扯着方博落在後面,絮絮叨叨的跟他解釋起來。
能夠以水台大師傅的身份,無視趙楊二人權威,把持着三味魚坊河鮮採購,文老頭自然不是一般人。
嗯,用最簡單的解釋,就是——宜昌有個島(西壩),島上有個店(壩上人家),店裏有位大師傅(文老頭),燒制各種長江鮮魚乃是一絕。不說什麼文老頭的壩上人家,曾經以毫無爭議的票數被評選為“宜昌地方餐飲知名特色品牌”,也不說小店前後迎接過好幾位地方父母官的榮耀,單單就看現在西壩上面,那一溜跟風的館子招牌,什麼“西壩人家”、“壩上漁家”、“壩上第一家”之類,文老頭過去有多麼榮耀拉風,就可得窺一二。
只是,曾經有多得意,現在就有多失落。
許是老人前半輩子太順遂,以至於把一生的氣運都給預支了去,臨到老,重重變故和打擊接踵而至。
先是因為嗜酒如命,終於有一天燒壞了舌頭,自此,他再也不是那個無數老饕尊敬,同行奉承的“壩上廚王”。
捧得高了,摔下來的時候也就痛入心髓,當一個人一夕之間失去了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時,那種幾乎對人生的全盤否定,想來用語言是無法描述的。
不甘痛苦怨恨,然後,文老頭把在外打拚的兒子叫回來,給了對方兩個選擇——要麼放下現在的一切跟他學廚,要麼再也不要回來。可是老人只想着保住家傳的手藝,百年後不至愧對先人,卻從未問過自己的兒子,他想要什麼。
他的兒子並未繼承血脈中的廚藝天分,卻把老人暴躁倔強的脾氣學了個十足十。
就此,父子不說反目,卻也和陌生人沒什麼兩樣。
覺得不被理解的兒子遠走他鄉,逢年過節,或偶有隻言片語的問候。
覺得子孫不肖的父親關掉了館子,藏起半輩子的榮光,躲進三味魚坊成了一個水台大師傅。
孫強叨叨着講完了這段歷史,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前面的乾癟背影:“心裏有數就行,等下不要在文老頭面前多嘴。”
呃,你看我很像傻**逼么?
方博無語的斜了孫強一眼,還有些小疑惑:“那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跟你有什麼關係?
孫強回以一個同樣無語的眼神,你丫真的挺傻**逼,說了這麼多,腦子怎麼就還沒轉過彎兒呢?
烹飪一道,師徒之間心口相傳,刻苦和天賦自不必少,但徒弟的品性顯然也是極其重要的一個因素。孫強可以肯定,文老頭也是冷眼旁觀了良久,直到今天才下定決心,要把方博收為弟子。
只是這些話,就用不着他這個外人來點破了。
方博其實也大概猜到了一些,卻不敢肯定。畢竟按照孫強的說法,文老頭這一身絕技,是能夠讓子孫後代享之不盡的寶貴財富,就這麼教給他一個外人?
略不靠譜了些。
總之此類念頭一閃即逝,並無太多期冀。
可是來到文老頭的家中以後,他的丁點兒猜測,很快變成了現實。
老頭沒有特意準備,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盤香辣鴨脖子,就着普通稻花香白酒,三杯下肚以後,開門見山沖方博發問:“秘制蛇排我是教不了你,不過我有幾門手藝,就算是趙國濤也比不上,方博你想不想跟我學?”
態度勤奮刻苦,這只是學廚最基本的要求。
從孫強那裏得知,這小子天生味感過人,鼻子也跟條狗似的靈,青少年時代的勞作賦予了他強健的體魄……無一不是成為大廚的絕佳條件。
最重要的,是他為人端直。
如果不是這些原因,老頭多半也就把方博當個普通學徒工對待,哪裏用得着幾番天人交戰,最終才做出了收徒的決定?
哎喲我去,這是天上掉餡餅了?
驚喜當真上門的時候,方博反有些不敢相信。
才入行兩個多月,就可以拜師了?咱家的命格也着實不錯嘛,嗯嗯,中華一番男主什麼的,哎呀,有點小激動呢。
對了,要不要借花獻佛,馬上斟酒行拜師禮?
……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頭一天晚上,文老頭酒也喝了,學藝的規矩也訓誡過了,可轉眼到了第二天,這貨居然老不要臉一口反悔了。
“啊?”
面對方博怔怔的呆愣神色,即便早已不把麵皮當回事的文老頭,也不免微生愧疚。
只是……
文家烹魚三技,從高祖一輩傳承至今,半個世紀的時光匆匆而逝,已經不單單隻是幾道菜譜、幾門技法那麼簡單。這其中蘊含包藏的,是獨屬於文家的根與脈,姓氏和菜肴早已不分彼此,哪怕以後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文家魚饌塵封為一段記憶里的老味道,也比就此改名換姓要好。
所以,抱歉,小子。
其實方博也明白,中國文化里,從來就不缺乏保守的元素。
廚師們經過反覆斟酌、調試,然後在廚房揮舞刀鏟、熗炒煎炸、慢火細燉,最後展現出的只有色香味型的美好,而美味的秘密,卻被匿藏在了神奇技藝的背後。
可拋去保守是否正確不談,人家又欠他什麼呢?
本份和情分,他一直都分得很清楚,且不說和血脈傳承難分彼此的家族技藝,對於一個老人而言有多重要。
方博一向心寬,失落之後,瞬即也就調整好了心態。
倒是孫強知道了事有反覆,特意過來指點迷津:“小方你就不要傷心了,其實,我認為你不拜師倒是好事。”
哈?
自走炮廚子聳肩,一副高人嘴臉:“文老頭的家傳烹魚技法雖然好,不過到底起步就有些窄了。”
比劃一個手勢,增強說服力:“學廚的門檻雖低,但是越往後走,你會發現烹飪是摸不到頂的,所以從一開始,最好就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來,底子打厚一點,不管是一個菜系裏的縱向深入,還是不同流派的觸類旁通,都有好處。如果一上來就專註於一類食材,一種技法,一家之言的話,以後想要跳出原來的窠臼,難度會成倍增加。”
如果換一個人,失去了這個拜師學藝的機會,自是極可惜的。
但這小子不一樣。
孫強覺得,他不應該滿足於一輩子只當個燒魚的廚子,這片天地很大,他可以飛得更高更遠一些。
方博似懂非懂,但牢牢記在了心裏。
……
晚間,文老頭到底過意不去,又一次找了上來:“收徒就算了,但不管怎麼說,捏個事是我不地道,教你一道菜做補償,小方你學不學?”
哈?
還帶民事賠償?矮油,這個可以有。
文老頭這一次沒“鴿”他,教的菜肴,也十足十是一道名菜。
金棗小排,脫胎於鄂菜名師冷明春的“金棗汁羊肉”。只不過這裏的金棗,和人們口中常說的棗子,沒有半毛錢關係,而是另一種集觀賞食用於一身的常見植物——金橘。
其實就全國範圍來說,鄂菜一直未入主流。
除卻歸類為小吃的熱乾麵、豆皮,外省人能夠一口叫得出名字的,無非也就是“清蒸武昌魚”,“排骨藕湯”等寥寥幾種。
然而事實上,這種起源於荊楚之地,在屈夫子的《楚辭》中即有記載的地方菜系,歷史之悠久,並非一般食客所熟知。尤其當武漢三鎮成為九省通衢的交通樞紐后,進一步融合南北風味,頗有幾分淮揚菜推陳出新的意境。
無論是冷大廚的金棗汁羊肉,仰或文老頭暗搓搓偷學的金棗小排,都是如此。
滾、爛、鮮、醇、香、嫩、足,且汁濃,味純,既保留了鄂菜的傳統特點,又帶着鮮明的現代融合菜特徵。
新鮮的農家土豬仔排,從脊骨根部剁下。
肉取的稍厚,最外面是嫩紅的肋條肉,內附一層薄薄的肥嫩脂肪,裏面的粉白精肉紋理分明。
將排骨斬成寸長小段,用淘米水去盡血污,農家傳統的飼養方式,保證了肉質上佳的同時,還免去了焯水的步驟,最大程度保留住了營養成分。
同樣蔥姜爆鍋,然後下仔排翻炒。
茲啦啦的誘人聲響中,香氣撲鼻而來,方博在旁邊睜大了眼一眨不眨,看着新鮮無比的紅嫩肋肉,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斷生。
然後在細密油泡的浸炸下,漸漸染上一層金黃的暈色。
隨後料酒熗鍋,讓香氣變得更加圓潤而純粹。
排骨炒至變色后,鍋內下入黃醬,這是用黃豆炒熟研磨之後,再以傳統方法發酵而成的調味醬,有歷史的醇香和濃郁。層層疊疊的厚重醬香,加上新鮮豬肉熬出油脂以後的酯香,彼此交融的天衣無縫,是最可怕的口水殺手。
方博的喉頭,狠狠涌動了一下。
然後又一下,再一下。
好餓,餓得腸胃都開始抽搐了腫么辦?
大概因為嗜酒的緣故,文老頭的手腕並不穩,但動作卻依舊大氣舒展。
這一刻,他不再是小小爐頭上那個被人遺忘的遲暮將軍。
很快,黃醬就給仔排染上了一層富有光澤的黃褐色,和炒糖色又或醬油上色不同,黃醬炒制並未讓食材的顏色加深,依舊是挑動人們味蕾的鮮艷。
老頭子或許不再有敏銳的味覺,可是對於火候的把握,依舊是頂尖水準。
眼看仔排已然七成熟,就開始了這道菜里最重要的一步工序。
七分金橘汁,兩分六月鮮醬油,一分米醋,再撒進去一勺砂糖化開,就調成了獨門的味汁。
金黃的調味汁不能一次性倒入,而要以“燎味”的手法,每次拿平底鍋鏟澆半勺進去,調味汁遇上熱油,然後在“茲啦”的躁動中,化為一陣又一陣充滿了鮮香的煙氣湧出。微酸的味道讓人垂涎,在鼻翼繚繞不去,能清晰分辨出其中的清爽果香。
方博覺得,跟人學做菜真是一種從肉**體到靈魂的折磨。
那種口水從舌根下面湧出,美食卻又吃不到嘴裏的痛苦,誰能理解?
好不容易“燎味”完畢,就在方博以為可以起鍋的時候,文老頭又沖他翻起了眼皮:“四勺高湯,不許多也不許少。”
我去,還沒完?
方博徹底崩潰了。
求死,各種死,只要別被饞死就行。
咕咚,咕咚……
清亮的高湯遇上亮黃的豆醬,隨後化為濃厚金黃的湯汁翻湧。
咕咚,咕咚……
仔排吸足了味道,和一丫丫對半切開金橘載沉載浮,髓質的純郁和果肉的甘爽完美調和,繪成一副汁肥味濃的美食畫卷。
咕咚,咕咚……
湯汁漸漸收干,露出了豐腴酥爛的排骨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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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文不搞基,女主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紙。第二,我絕對不可能是妹紙,請各位童鞋務必不要誤會。第三,前面的菜品大家不嫌麻煩,完全可以照着試做,今天這個不行。因為金橘下鍋前有特殊的處理方法,至於怎麼處理嘛……我沒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