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唉,兄弟,這次輪到我安慰你了。”周策終於可以和黃小飛來一次角色互換了,可他高興不起來,“別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黃泉這孩子還小,他又該怎麼辦?他只有他父親一個親人,可現在唉,我這遠房小表弟的命好苦啊!”
“你自己不是也說了,他的親人不是還有你嗎?”周策輕輕地拍了拍黃小飛的肩膀,他生怕會因為自己用力過重而把黃小飛拍得散了架——此刻的黃小飛是脆弱的,儘管周策還不明白黃小飛為何表現得如此痛苦。
“他恨我。”黃小飛顯然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便嘆了口氣,有意轉移了話題,“死因鑒定出來了嗎?”
“膽囊破裂。”周策僵硬地吐出了四個字,“他是被活活嚇死的。剛才二中的老師說昨晚黃泉在學校出了事,所以在十點四十分給死者撥了一個電話,死者手機里的那個未接來電就是她打來的——我覺得這事很蹊蹺,據那老師說黃泉在廁所里收到了驚嚇,而黃泉的父親乾脆被嚇死了,這兩件事是不是存在着某種聯繫呢?而他們又都看到了什麼呢?”
周策又犯了老毛病——他總是喜歡在兩件的確不相干的事件建立某種特殊的聯繫,這是他成天讀偵探小說的結果。黃小飛不想再去反駁他了——此時即使他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氣了。他現在所關心的是如何向黃泉開口——在他看來,他這個年齡可以承擔一切了。
這時候,周策忽然又說道:“對了,還有一點我想不通——死者的身上為什麼還穿着壽衣?難道他提前知道自己會出事嗎?"
"那是有人在他死後傳上去的。”黃小飛依然在發獃。
“那麼,目的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黃小飛實在沒有力氣思考了,於是,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邢雙雙的電話。
黃泉是獨自一人踉蹌着回家的。
此時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喝高了的醉漢。他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如輕煙,亦如浮雲。他的臉色是蒼白的,此時的他看起來更應該躺在病床上。對於他來說,馬路上的人似乎在瞬間消失了,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感到無限的寂寞與惆悵。他感到整個世界都搖搖欲墜了。
他的爸爸黃天成去世了——就在昨天那個恐怖的夜晚。
二十分鐘前,班主任吧一切都告訴了他。他拒絕了班主任陪同他回家的要求,此時他只想一個人痛苦,一個人流淚。
夕陽西下,斷腸人卻不僅僅在天涯。
黃泉知道十八年前的秘密——那是黃天成在他十六歲時親口告訴他的。初時,他亦是感到十分驚訝。但細想之後,還是認定黃天成這個父親——他是個善良忠厚的人,他並不介意黃泉那有些特殊的身份。他沒有結過婚,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這個和自己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孩子。可是,上天為何才、如此殘忍,偏偏要奪去這樣一個好人的生命呢?
就這樣飄啊飄啊,黃泉竟毫無意識地飄到了自家的樓道口。而就在這個時候,黃泉竟自木雕泥塑般地木立在原地。他睜大眼睛,注視着那如同怪獸張開的大嘴的樓道口——他發現在黑暗之中似乎隱藏着一雙眼睛,而這雙眼睛似乎已經注視了他很久。
“誰!”黃泉輕叱一聲。
忽然間,黑暗中閃過一道白色的人影,那速度簡直比鬼魅還要快——或者說那道人影根本就是隱沒與黑暗之中的幽靈。
黃泉知道,此時出現在他眼前的就算是閻王老子,那也只能算他倒霉了——沉浸在悲痛中的人才是世上最可怕的。於是他咬牙一口氣衝進了樓道。瞬間,他已被捲入了黑暗的腹中。藉助樓道里幾縷昏暗的光線,他只看到堆放在角落裏的一些廢舊物品,卻見不到半個人影。
隨後,他將一樓至六樓找了個遍,依舊沒有發現那雙眼睛的主人——如果這不是他黃泉的幻覺的話,那個人是絕不可能逃出樓道的——除非是樓里某個住戶在開他的玩笑。可是這棟樓里也沒有有理由開他玩笑的人——那麼,只剩下最後一種猜想了。既然如此,黃泉便決定不再理會它了。
走進空蕩蕩的家,傾聽者自己的腳步在馬賽克地板上踏出的迴音,黃泉在竭力尋找着,尋找着父親在房間裏每一個角落裏留下的影跡。
可是,淚終於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流了出來。
夜深沉。
據說做法醫的工作的人的膽子都很大,可楚天瑤是個例外。她才剛剛接手這個工作,可剛剛上就接下這樣棘手的工作,她不免有些緊張,不過更多的還是恐懼——她知道,在法醫的詞典里,是不該有“恐懼”這個詞條的。
於是,她故意轉移了注意力——她想起了周策,這個她一來這兒就對她眉來眼去的小夥子。她本來是十分討厭這傢伙的,可當她站在黃天成的屍體旁時,便覺得周策這小子簡直可愛得一塌糊塗。
她不明白黃小飛為何一定要讓自己再次檢驗這具屍體,之前不是已證實是膽囊破裂致死的嗎?
黃天成的身體上依舊披着那件壽衣,這使楚天瑤覺得自己如同一個伸出墓室的盜墓賊。於是她又開始聯想了。她幻想自己是小說《鬼吹燈》裏的女一號Shirley楊,她正在墓主的身上摸索着什麼。忽然,死者伸出了枯瘦的手臂,扼住了她的喉嚨,似乎要將她拖入棺材與自己作伴。
幻想結束了,黃天成的屍體依舊靜靜地躺着,而楚天瑤卻已是冷汗淋漓了。
這時候,她問道了一股異香,這不是她身上的香水的味道,這股異香讓她本能地感到了不安。
於是,她大着膽子彎下了腰,將鼻子湊到了壽衣上,沒有屍體怪異的味道,只有一股更濃郁的異香,這股異香似乎來自天堂。
突然,楚天瑤感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將自己的頭按在了屍體上,如何也抬不起來。可是她明明看到黃天成的手臂正交叉置於胸前。那麼,按在她頭上的又是什麼呢?
臉頰貼在冰冷的屍體上令楚天瑤感到驚恐萬分,她無法叫出聲,彷彿真的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她只有無比艱難地喘息。與此同時,她的目光竟然無意間落在了黃天成僵硬扭曲的臉上。
她看到了那張臉露出了怪異的表情——他在笑,笑得如此猙獰恐怖,似乎在召喚着這個可憐的殉葬者的靈魂——冤鬼索命——這是她的本能反應。可越是這樣想,她便覺得那張臉笑得越是恐怖,而又略帶輕蔑之意。
突然,那件壽衣起了變化——楚天瑤臉頰附近的壽衣突然生出了淡藍色的火苗!緊接着,火苗迅猛地向四周蔓延開去。楚天瑤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猛然將身體從屍體上彈開。尖叫聲終於暢通無阻地從她的喉嚨里發出,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今夜,市公安局中將無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