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女士會所
穆薩告訴我這個消息之前,我還在想着周末去亞特蘭蒂斯酒店的萬花筒自助餐廳吃一頓,地中海、北非和阿拉伯風味的食物匯聚於此,光是聽聽就誘惑不已。齋月的時候,亞特蘭蒂斯也在海邊搭建了一個相當豪華的大帳篷,內里富麗堂皇、奢華無比,和穆薩去過幾次后,我就一直對那裏的食物念念不忘,誓要將亞特蘭蒂斯的特色餐廳一一掃蕩。
可是,穆薩卻說:“Cece,這個周末,我們哪兒也不能去,我母親要見你。”
我心頭一跳,眼皮也有些打顫,慌忙問道:“你母親知道我們住在一起嗎?”
穆薩搖搖頭:“還不知道,我家人應該都以為我獨居。平日裏他們很少來找我,多是我固定時間,每周去看望他們。就算他們偶爾過去,傭人也還比較可靠,會暫且替我瞞一瞞。”
我心想,這倒也是,若是穆薩家人知道他和我未婚同居,豈會容忍我到如今。其實,杜拜的法律也是不允許未婚同居的,只是這種事,實在不好分辨,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幾乎不怎麼管了。
心裏像是躥掇着一隻野兔,忽上忽下,坐立不安地穆薩:“她為什麼突然要見我?她會說些什麼?”
穆薩伸手按在我的手上:“別慌,我母親不會太為難你。她知道你的存在許久,我的父親卻不甚清楚。但她了解我父親,提前見見她,沒什麼壞處。”
“穆薩,”我突然想起了過去的事,“當初我短訊突然告訴你,我媽媽要和你吃飯的時候,你也很緊張,是吧?那時,你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的確是有些無措的。”他揉了揉我的頭髮,笑道:“當時,我們不也差點以為將來沒有出路了嗎?但現在也慢慢走過來了。”
我在他的溫聲細語下稍稍安定,收斂下心神,咬住嘴角忍一忍,用自以為平靜的口氣說:“也是,這一天遲早會來,之前做的努力和準備,不就是為了讓你的父母接受我么。”我沉吟一下,抬頭看向他清澈柔情的眼,緩慢地說,“穆薩,我明白,我會努力的。”
穆薩揣緊我的手,摟着我的雙臂傳來堅定的力量:“我們一起,不要害怕。”
“好。”我吻上他的臉頰,俯身在他耳邊說,“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醜媳婦總得要見公婆’,緊張難免,但你在,就安心。”
“你不醜。”他回吻住我,微微扎人的胡茬在我臉上摩挲,在我耳畔低低說,“你最美。”
我淺笑,看着光線透過玻璃窗斜映在桌面上,思索着這未知的以後。
第二天,下班后我照例去了清真寺。雖然已經入教,但我的學習班依然參加得勤勉。還沒有達成目的,在清真寺堅持得越恆久,越能打動人。
我把聽阿訇講經的過程當作工作后的放鬆,端坐在寧謐莊嚴的清真寺中,不需什麼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比石油地質好學多了。總體來說,只要相信真主,保持寬容平和的心態,規範言行,並不難。
這天傍晚,給我們講經的恰好是白哈阿訇。課後,我多留了一會兒,而白哈阿訇,已經對這習以為常。
“今天有什麼想法嗎?”白哈阿訇問我。
我輕輕搖了搖頭,眉目微微緊蹙:“今天不是想法,是困惑。”
“說說看。”
我垂下頭,聲音低迷下來,頓了頓,才緩緩頓頓地說:“我愛慕了一個男人,他也信奉着真主,並且對我也有好感。”
白哈阿訇摸了摸鬍子,說道:“這是好事,兩情相悅,又有着共同的信仰,有什麼困惑?”
我雙手交纏,眉目蹙得更緊:“您也知道,我是後來才入教的,我擔心……對方的家人無法接受我。”
“他的家人已經見過你或者拒絕你了嗎?”
我搖搖頭:“還沒有,只是如今很擔憂。”
聞言,白哈阿訇淡定地說:“不必擔憂,你已經是真主的僕人,同所有穆斯林兄弟姐妹一樣,親如一家。只要虔誠地遵從真主,他的家人不會有什麼芥蒂。”他笑了笑,聲音沉穩,“你的誠意,真主看得到,也會為你們安排好結局。”
他把話這樣篤定地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好鞠了鞠身,將眉頭舒展開一點:“謝謝阿訇,希望對方的家庭也能相信我的虔誠之心。”
白哈阿訇笑了笑:“會的,不必憂心。若是在信仰的問題上有什麼困難,我也願意幫助你們。”
我想要的便是這句話,連忙感謝道:“謝謝您,願安拉賜您平安。”
聽到他回了我一句“願安拉也賜你平安”后,我告別離開。然後又去了從前那家精品黑袍店,買了一套嶄新的黑袍配頭巾,沒有任何花紋與點綴,甚至連修身的功效也沒有,直筒筒的一件,純黑色。
周六,穆薩的母親約我見面,沒有在家,而是在杜拜的一家高檔女士會所。
杜拜的男女分得明晰,為了防止男人的覬覦,因而有專門的女士會所、女士水煙館、女士茶莊等等。穆薩知道地點以後,也愣了愣,這意味着他沒法跟進去,只能在外圍的男士休息室等着。
“沒關係,無論她的態度如何,我都會好言同你母親說話的。”我拍拍他的手,安慰着。我一直記得從前穆薩來中國時,即使受到了媽媽那般的嘲諷,他也毅然阻止了我和媽媽即將發起的衝突,勸我隨她離開,由此可見孝道在他心中的重要。
因為他母親尚不知我們住在一起,因此到了約定的時間,穆薩陪着他的母親前去會所,我則自己一個人去。早早地等在了門外的大廳,我規規矩矩地穿着純色的黑袍,裹着頭巾,出門之前思考了一會兒要不要帶上面紗,還是作罷。不想表現得太虛偽,更何況,我記得萊米絲當初也沒有戴面紗。
第一次見他的家人,忐忑、羞怯、沉重,交織在心中。隱隱有些黑雲壓頂的勢頭,又期待着雲開霧散的結局。等到穆薩同他母親到達的時候,我站起身來迎接,慌亂之中,沒有忘記說穆斯林見面的問候語,用的,是阿拉伯語。
他的母親也穿着一身黑,還矇著面紗,看不清容貌和表情,但那雙眼睛卻是溫和平靜的,沒有什麼凌厲的光。聽了我的問候,她的眼似乎因為微笑稍稍眯了一下,聲音友善,禮貌地用見面語回應我。
我也回以一笑,恭敬地頷首,然後,聽到她母親用不太標準的英語問:“你會說阿拉伯語?”
“會一點,但不多,在穆斯林學習班的時候學的。”
“學習班應該是用的英文吧?”
“是。”我坦誠地點頭,恭順地說,“但是,我聽說《古蘭經》用阿拉伯語能夠理解得更深入,所以努力學了學,教義上的話我已經能看懂些了,但生活用語,還沒有什麼機會聯繫。”
聞言,穆薩的母親頓了頓,然後點點頭,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看向穆薩:“你先休息會兒,我和她進去聊聊。”
“好的。”穆薩輕聲應着,看得出來,他待母親很是溫和,關切體貼,的確是個孝順的兒子。他又看了看我,目光中有些擔憂,我對他微笑,示意沒事,便跟在他母親身後,進了會所內部。
這是一處華美典雅的隔間,空氣中燃着裊裊的熏香,裝飾紋路精緻繁複,予人寧靜放鬆的感覺。走過其他的隔間時,我看見女人們或品着飲料、或抽着水煙暢聊,想着穆薩母親方才的柔和,心也漸漸放下不安。這氣氛,可比當時穆薩見我媽媽的時候好多了,我怕那麼多做什麼呢?
坐下以後,在這個只有女人的世界裏,穆薩的媽媽才取下面紗。我抬眼端詳着她,眉目深濃,是典型的阿拉伯女人模樣,化了淡妝,整個人平靜溫和,的確是穆薩口中“溫柔嫻靜的母親”。
“喝點什麼?”她親切地問我。
一句問語讓我的心裏一潮,身形還有些拘束,忙答道:“橙汁就好。”
“行。”她沖侍者說了幾語,又轉過頭,用阿拉伯語對我慢慢說了一段話。
我腦袋一懵,用了好半天,才艱難地從自己並不熟練的阿拉伯語中提取出她的大意,大概是說:“我英文不太好,只會些簡單的日常用語,說得比較慢。如果可以,我們能否用阿拉伯語交流?”
突然想起萊米絲之前對我的警告,說穆薩的父母英文不流利,交流不通,看來是真的。
咬咬牙,我惴惴不安地說了句“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如何應付,只能慢慢來了。
這或許,便是第一道坎了。不是信仰,而是語言。
好在穆薩的母親還算諒解,她說得很慢,如果我聽不懂,還會耐心重複,只是無形之中,卻似乎有一道屏障塑在了兩個人之間。我不知道她專門選擇女士會所,故意不讓穆薩來翻譯,是為了給兩個人製造更好的談話契機,還是想要用溫和的方式讓我明白,在今後需要面臨的種種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