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乾爹
代飯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其實說白了就是讓白事兒這家的客人去你家吃頓飯,俗話叫伺候客,北方農村的農民多豪爽之輩,伺候客最好的方式就是喝酒,在家裏喝倒了,那就是伺候好了,雖然有酒後失德之輩,但不耽誤主家盡心儘力的伺候。
那個年代生活水平不好,飯後回到白事兒主家客人們會聚在一起討論誰家飯菜做好的。
但如果一個會裏你不給別人代飯,你趟事兒的時候人家也不給你代飯,還有主動要求代飯的,因為怕自己趟事兒沒人幫忙,而白事兒這家就會找跟自己比較好的,或是家境比較富裕的。
白事兒還有很多規矩,以後會慢慢講到,這裏就暫時按下不表。
這裏跳井死這位正好跟家裏是一個會,太爺自然是要過去看看的。
到了他家,家裏已經設了靈堂,太爺依規矩進門磕頭上香,孝子孝女已經哭成了淚人,家主也是愁眉不展的悶頭抽煙,太爺就起身轉悠到了屍體旁邊,趁着沒人注意時候偷偷掀起了蓋屍體的白布,那時候家裏設靈堂是有帳子的,其實就是用一塊白布隔開死者,死者安放在白布後面,白布前面是死者的牌位以及貢品,也就給了太爺偷看的機會,傳言被鬼迷死的枉死鬼死後屍體的腦門是會變黑的。
太爺看了一眼屍體,果然腦門有淡淡的黑色,定然是枉死無疑,死人死後親近的人是要用濕布為其擦拭身體的,好讓其乾乾淨淨的投胎,太爺沒動聲色,轉悠到了院子裏去找主事的詢問有什麼要幫忙的,然後就跟着幫忙的去縣城買白事兒要用的東西了。
一直忙活到傍晚五點多,太陽已經西斜了,太爺見忙活的差不多,用不到人手了,就告辭回家,孝子孝女是要在靈前守靈的,要守整整一夜。
順路去拿了魚,這魚其實是村裡好抓魚摸蝦之輩抓來養着自己吃的,不過前幾天被太爺知道他家裏有魚,就早早就跟他定好了要拿一條。
回到家,意外的看見還有一大塊肉,一個肘子,原來村裡剛好有人殺了一隻病豬,太奶就去割了肉,買了肘子,準備晚上讓太爺跟一鞭子好好喝一頓。
見太奶已經把菜準備的差不多了,太爺就在太奶的指點下從雞籠里抓來了下蛋不好的一隻雞,磨刀霍霍。
太奶也已經燒好了水,一會兒的功夫就收拾好了白條雞,就等一鞭子來了就開始做了。
一直等到天黑,也沒見一鞭子的身影,太爺有點着急,就打發爺爺去叫,爺爺就一路小跑,朝一鞭子家趕去。
那時候除了逢年過節,基本一年到頭見不到點肉腥兒,此時看太爺又是殺雞又是宰魚的,孩子自然就饞的口水連連,恨不得馬上就開吃,有動力,自然幹活的時候也就賣力氣。
可氣喘吁吁的到了一鞭子家,大門緊鎖,一鞭子的媳婦跟女兒都不在家,爺爺左右鄰居打聽了一下,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掃興而歸,太爺也有點坐不住了,按說就算下地此時也應該回來了,何況此時天已經黑透了,即使在地里幹活也什麼都看不見了。
又等了一會兒,依然不見一鞭子,太爺盤算了一下說:“開始做,要是做好了再不來,估計也就不來了。”
太奶就開始掌勺做飯,剛燒熱了鍋,油還沒放,外面就傳來了推門聲,太爺出院子一看,來的正是一鞭子。
讓進屋裏上了炕,炕上早早放好了飯桌,姑奶跟太奶在地下忙活,爺爺跟太爺隨着上了炕,茶壺裏續好了熱水,閑扯了一會兒,第一道菜上桌,太爺就跟一鞭子開始了推杯換盞。
家裏有客人吃飯也是有規矩的,就是男人喝酒,女人不能上桌,只能等男人們吃飽喝足,飯菜撤下去,男人們開始喝着茶水聊天時候女人才能在底下吃一口。
上菜的順序也是有講究的,俗話說一雞二筍魚收尾,說的就是家裏來了客人,第一道菜要上雞,第二道菜要上發好炒出來的干筍,後面有多少道菜接着再上,但前兩道是一定要這麼上的,最後上魚。
等魚上來了,客人也知道菜上齊了,喝了杯中酒頂多再喝一杯就差不多了,而這最後一杯酒往往喝的很慢,前面喝下肚的酒此時也差不多開始發作,話開始變多,熱鬧勁兒就上來,聊天為主,喝酒為輔了。
上魚也是有很大規矩的,魚上了桌,魚頭是要衝客人的,如果有多位客人,就沖向輩分最大的,平輩就沖向年齡最大的,而魚頭沖向的這位客人不動,別人是不能動這條魚的,不然就亂了規矩,事後會遭人恥笑。
當然也有喝酒興起,聊天途中沒看到魚頭指向自己的客人,這時候主家陪酒的就會用言辭提醒,一般會說:“來來來,嘗嘗這個魚,趁熱,涼了就不好吃了。”
客人此時就知道這是在提醒自己動筷子,大部分魚頭沖向的客人就會笑呵呵的拿起筷子,把魚眼摳出來吃掉,剩下的也就可以開始品嘗。
開始喝了,爺爺朝太奶要了只碗,說是要吐骨頭用,其實是偷偷的把其中一條雞腿藏在了碗中,太爺跟一鞭子都看在眼裏,不過一個孩子,一鞭子沒往心裏去,太爺自然就不好點破。
隨着菜一道道上來,太爺跟一鞭子的酒也越喝越順,聊天中的話題指向了一鞭子傍晚的去向,一鞭子一開始含糊其辭,但沒架住太爺的一再追問,開口說道:“去哪兒,還能去哪兒,去皮猴洞了。”
太爺一驚,皮猴洞可是太爺的上一代人之前的有大氣候的地方,邪的很,就問道:“好好的去那兒幹啥?”
一鞭子:“其實我也不瞞你,我是幹什麼吃的你也知道,你還記得我前幾天來給你家討吉利的時候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嗎?”
太爺應聲,一鞭子接著說道:“你以為我在看什麼?我是看見了個拿牌子的討死鬼兒,我知道那行子是要尋替身的,我這一行,泄露天機,天譴最多的不是報應在自己身上,而是報應在子女身上,所以這拿牌子的討死鬼兒最願意找我這行里的子女,我是帶着她們躲災去了。”
一席話說的太爺一頭霧水:“我說,這東西我也不懂,拿牌子的討死鬼兒還是第一次聽說,今兒也沒有外人,你就給兄弟說說到底是咋個回事?”
一鞭子看了看太爺,又轉頭看了看瞪着小眼巴巴的看着他的爺爺,哈哈一樂,問爺爺道:“想知道?”
爺爺點點頭,一鞭子:“真想知道?”
爺爺又點頭,一鞭子:“不怕嚇的晚上尿炕?”
爺爺咧嘴一笑,一鞭子最喜歡男孩,奈何自家媳婦生了個女孩后無論再怎麼努力也肚子也沒了動靜,他知道這是他的命,可擋不住他喜歡男孩。
一鞭子:“這樣,你叫我聲乾爹,我就給你講講。”
爺爺看了看太爺,太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爺爺好奇心作祟,萬般無奈之下扭扭捏捏的喊了一聲:“乾爹。”
這一聲喊,可算把一鞭子喊美了,酒勁兒上來的一鞭子一拍桌子,開口說道:“好,我就收下你這個乾兒子,明天你去我家,乾爹給你個改口禮。”
說完看了看太爺,太爺臉上有微微不自然的表情,一鞭子又開口說道:“咋,你以為我開玩笑呢,我跟你說,我早就看中這個娃兒了,讓他叫我一聲乾爹虧不了他。”
太爺趕緊道:“說哪兒去了,你當他乾爹我咋能不願意,不過這事兒吧,是不是得有個啥禮數,我不太懂這個,好像聽說還得請乾爹收頭髮是咋回事來着。”
一鞭子哈哈一樂:“哪兒那麼多規矩,今兒我收了這個乾兒子,以後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沒有那麼多講究,該咋還咋,過年串串門熱乎熱乎就行。”
要說太爺畢竟是傳統的手藝人,骨子裏還是遵循老祖宗留下來的那點兒東西,比較保守,可一鞭子可是能在某種程度上窺破天機的人,眼界開闊,自然就沒有那麼多雞毛蒜皮的挑挑揀揀。
事兒定下來后,一鞭子很是興奮,讓爺爺坐在他身邊兒,爺爺就爬過去坐在了一鞭子跟前,一鞭子把碗碟里的好菜一個勁兒的往爺爺跟前夾,這時候姑奶撩開了門帘,要上魚了,魚頭自然是沖一鞭子的。
一鞭子抄起筷子把魚眼睛扣下來吃了,緊接着用筷子掀起了一大塊魚肉夾給爺爺,又跟太爺碰了杯,一口乾了杯里的酒。
太爺又給他倒上,他也沒有阻攔。
掏出了懷裏的煙袋,裝上煙絲,爺爺機靈的拿過火鐮給他點上了火,一鞭子深深的抽了一口煙,悠悠的開口說道:“所謂這拿着牌子的討死鬼,其實就是這鬼差拿錯了的人,到了地府發現他陽壽未盡,閻羅王就會賜他一塊牌子,他拿着牌子就可以到陽間找一個替身,成功后直接投胎,不用受那陰間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