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未曾敢忘
不是不記得,而是不願提起。
不是不想忘,而是從來都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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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離轉頭,沉默了一會兒,面對的人是由作,他雖覺得相對輕鬆一點,但是提及到當年的事,他還是猶豫了一陣,“那個我不願再稱作父親的皇上,你該也知道,我是因為什麼而來到這世上”。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由作猛然想起了簡離的禁忌,他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此刻想要挽回,也不知來不來得及,“你和慶帝,到底是不一樣的…”。
“我突然間有些害怕了,你知道嗎?”,簡離如同並未聽見由作在說什麼,他上前兩步抓住由作的手腕,“我明明最痛恨像他那樣的人,可是不知不覺,我也在做他做的事情,明明就是自己的私慾,還一味的想推脫於酒,明明就是自己造下的果,卻還想着捨棄…”。
由作感受到簡離的力度不小,他反手握住簡離的腕口,“你冷靜一點,一切都過去了,你不是慶帝,你如今什麼選擇都還沒做呢!”。
簡離鬆手,低頭看着地面,腦袋輕搖了搖,隨即抬頭對着由作說道,“你不知道,我還曾做過什麼,我不認自己的母親,我斥責她,我當著許多宮女太監的面,打了她,我做這一切,就只是擔心我剛剛得到的一切會被奪回!我擔心我們母子二人要一同赴黃泉!我擔心我受了苦,到頭來什麼也得不到!所以,這些年來,我從不去見我母親,一次也不…”。
“你,你說什麼?”,由作一直知道簡離不太願意入宮,入宮了也不去見顏沁,有什麼要帶過去的東西,都是讓杜公公出來拿,他一直以為簡離只是受不了要接受自己母親的叩拜。
簡離兩眼通紅,卻見不到要流淚的樣子,他如同一個孩子般癟癟嘴,皺皺眉,“當年我給皇上試藥以後,身體很差,一直待在別院裏療養,終於能夠出去走動的時候,在別院門口遇上了母親…”,說到這時,簡離停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沙啞,“後來我才知道,我在別院躺了多少天,母親就在別院外站了多少天,只有到了深夜,才會同杜公公回去”。
“母親當時看見我很激動,我也一樣,很快的跑了過去,我和母親還沒說上一句話,後面的一位公公就走過來讓我母親給我行禮,因為身份,那時我已經擔了淮王的名”。
“你不知道我聽了那句話,心裏有多彆扭,但是那時候我居然還沒有去反抗一個奴才的膽子,我只是對着母親搖頭,可是母親還是跪下來了,她那時候還是笑着的”。
“行完禮,母親才站起來不久,我就站不住腳了,身後的公公扶了我一把,還快速的指責起了我的母親,說是因為她的衝撞,才讓我的身體受損”。
“你當時是身體未愈,又極力壓制着情緒,又在日頭下站久了,導致心肝俱損,虛乏無力”,由作心裏嘆息,聽了簡離的話,分析后說道。
簡離木然的點點頭,“或許是吧…當時我實在不能再忍受下去,就轉頭瞪了那公公一眼,並讓眾人退後幾步,讓我和母親獨處片刻”。
“那群人才退後不久,我就咳出血絲來,因為療養的那幾天每天都會那樣,所以我也沒有驚慌,可是母親不同,她着急得哭出來,她摸摸我的臉,說了一句,讓我再不能回頭的話…”,簡離這時的眼睛已經霧蒙蒙,輕輕一閉眼,就落了淚。
“母親說,離兒,我的離兒,誰讓你去做試藥的活的!你如今這般模樣,母親有多心疼,你知道嗎?若是早知道你會這樣,那天母親說什麼也不會讓你被人帶去宣宜殿,母親唯願皇上死,也不要你受這樣的苦!”,簡離握緊拳頭,閉上眼試圖讓自己靜下心來。
當年的場景他無數次夢到,無數次迴避,又接着夢到,又接着迴避,循環往複,無始無終,今天這樣說出來,讓他如同回到了昔年往日,那種恐慌,痛苦,掙扎,不舍,求生,悔恨…悉數涌了上來。
“宮裏的人,都比平常人多生出一對耳朵,明明隔了好幾步遠,明明母親的聲音輕而柔,可她的話才剛落,就見着以那位公公為首的一眾宮人都圍了上來,他們,他們要拿下我的母親!”。
“我也知道母親說了不該說的話,還被人當場抓住了,我當時怕極了,我當時懦弱透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下了手,我抽了母親兩個耳光,那個力道,好像我根本就不是一個病人…”。
“母親當時好像被我給打傻了,她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她還在一味的叫着我的名字,她讓我同她回去,她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母子都無畏無懼,呵…呵呵…哈哈哈!怎麼可能無畏無懼,我當時怕極了,我好怕我剛剛到手的一切成空,我好怕我會和母親一起,被人就地正法…”。
“當時我身後的宮人可都沒懵,他們都精着,他們聽見我母親的話,立即就上前將我母親兩腳踢跪到了地上,我當時看了,氣都喘不上來,拼了最後一點力扯開我母親周邊站着的兩人,指着我母親的臉罵了起來”。
“我對我母親說了許多令她傷心的話,我讓她牢記自己的身份,要時刻注意尊卑,要懂得審時度勢,要在見到我的時候,不用人提醒就行禮…諸如之類,說了好多,一直到周邊的宮人竊笑起來,在我停止以後,他們又輪番攻擊起來,而我,只是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無動於衷”。
簡離失神的說完所有想要說的話,在說完以後,就癱坐到了地上,無力的靠在背後的躺椅邊上,“所以,你該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敢去見我母親,即便是去偷回她的屍體,我也用白綾蒙住了她的眼睛,這輩子,我都不敢與母親兩兩相見”。
聽完了這些,由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他在莫生學的是殺人救己的本事,而沒有勸慰他人這一門課。
沉寂了許久,簡離突然就痴痴笑起來,“原來,我真的和他無異…哈…哈哈哈,哈哈,哈…”。
兩個月後,真正讓於蘅薏幾盡嫉恨成狂,又讓簡離憂思的事情來了,應娉婷真的懷孕了。
簡離在前來通報喜訊的祝之庭離開以後,他轉頭看了一眼由作,只說了一句話,“我要讓這孩子快活,不管怎樣,決計不讓這孩子同我一般活着”。
話畢,簡離起身,大步流星的向著應娉婷的住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