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2章 陳叔
聽了林師叔的話,對方也是一愣,很明顯那個人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話,可短暫的錯愕之後,老頭子反倒變得釋然了。他在兜兒里拿出一袋旱煙,舔舔手指用紙卷上,隨後笑着反問林師叔,算起來,這是有多少年沒有回來了。
林師叔聞言,微微一怔,隨後有點尷尬地笑了笑,輕聲道:“算起來,不多不少快三十年了。”
此話一出,我是徹底蒙了,三十年也算小半輩子了,這麼多年沒有回來過,能讓這老家過來的老哥們認出他來也是聽不容易的一件事,正尋思着,卻突然聽那蔣家老大對他說:“是啊,算起來,也快三十年了,也難怪你問出這樣的話來。這條河,平時有很多水的,像現在這樣,十幾年來還是第一次。”對方說著,指了指河道的位置,隨後,又給自己點着火。
那三輪車開足馬力一個勁兒地跑,噪音自是很大,就見老頭兒一邊抽煙一邊跟林師叔聊着往事,越聊,林師叔的臉色越不好看,看那一臉憔悴的樣子倒像是想起了什麼讓他很不願意想起的往事一樣。
“陳師叔,您以前住在這邊么?”靠在一邊百無聊賴,我有點好奇地插嘴道,對方聽后,驀地轉過頭來笑着對我說:“我的老家在這一邊,小時候是在這邊長大的,不過,我十一歲那年,換上了重病,到處找大夫都看不好,後來一個算命先生指點說,我這樣的人,天生童子命,要麼出家做道士一輩子不娶親,要麼乾脆活不過十二歲,也正趕上你師爺金道清遊歷四方住在我家,我父母見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像是個高人,就商量着能不能將我託付給他。你師爺心善,算出我命中多有坎坷,就將我收在門下做了徒弟,從此之後十幾年裏,我都跟在你師爺的身邊學本事,這十幾年裏,我都沒有跟家裏聯絡過,等我再一次回來的時候,家裏的雙親已然過世,只剩下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還在,我們的感情不是很好,她又對我心存怨恨,打那以後,我留下所有的東西重新回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林師叔說著,臉上現出濃濃的苦澀,這時候,在一邊聽着的蔣家老三缺笑着說:“林哥,你這話說得不對,當初你走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沒要是真的,但是,你們家的祠堂還是你們家的,你妹子怎麼說都是嫁出去的人了,別的她都可以拿走,這祖宗祠堂卻不是她的。”
“呵呵,也是。”林師叔說著,笑得更苦澀了,看他的表情,像是在對自己的不孝感到慚愧似的,聽這話的意思,其實我能理解個大概,經歷過七八十年代的人都知道,從那個時候過來的人家裏頭,還能保留宗祠的是很少的,即便有,那也是傳承了幾代的大家族才有的待遇,由此觀之,當年,出家前的林師叔應該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
對於這樣的大家族來說,有一句話說的生動形象:“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能,無兒無女一個人過慣了的林師叔早就認命了,自古茅山道士都有“五弊三缺”的說法,斷子絕孫的,並不少見,再結合一下他一貫的言行態度,大體上可以看出,這老頭子認定自己是犯了“孤”字,這一輩子定然不會有子嗣,想想也是,人家算命的都說了,他是天生的童子命,不能娶媳婦,媳婦都沒有,那裏來的後人呢?後人沒了,這香火不就斷了么?再者說,按照蔣家老大的說法,他們林家,應該只有一兒一女,這香火傳不下去,肯定是林師叔的責任啊。
想到此處,我也覺得有點壓抑了,平心而論,林師叔是挺厚道的一個人,這麼一個老頭子,竟然落得如此境況,不得不讓人有些惋惜,可反過來想,這都是命,冥冥中都是因果,有些事你覺得不公平是因為你看不到前前後後的因果關係,看透了,也就明白了,明白了也就不覺得哪裏不對了。
自古以來,窺天道的,借神力的,逆天改命的這類人,都不會有太好的結局,說白了,為的就是一個平衡,你要是不受點苦難,憑什麼就要比別人有本事?老子創立道家學派的時候,最推崇的“道”便是“無為”,什麼是“無為”?無為不是叫你什麼都不做,而是,要我們學會順其自然。
古人講,但凡無處着力的地方,就是“命”,這種看似消極的態度,其實也是對業報的遵從和敬畏。有些事,生來便是如此,你看不透這是為什麼,只因為你看得不夠真,想得不夠遠,與其成天在那裏唧唧歪歪地抱怨,倒不如腳踏實地地干點行善積德的事兒,我很喜歡一句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這句話說的道理很簡單,想想也是那麼一回事,我記得,總壇的地宮裏頭,閻羅殿前也有這麼兩句話:“陽間三世,為非作歹任憑你;陰曹地府,古往今來放過誰”,有些時候,做點積德行善的事兒,給別人一條活路,也是給自己一條活路。
想到這裏,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轉頭看時,正見鬼鬼眨着大眼睛一臉好奇地看着我,我問這小妮子笑什麼,她搖搖頭沒說話,可那笑吟吟的小模樣總讓人覺得懷裏揣着什麼鬼主意。
一轉眼,夕陽西下,天快黑了的時候我們到了陳老爺子的老家,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村莊,前後左右跟三個自然村相連,蔣家老大的住所在村東頭兒,挺寬敞的一個大院子,面南背北五間大瓦房,家裏的玻璃擦得很乾凈,牛棚裏頭還養着一頭騾子兩頭牛,能看得出,這家過得不錯,等那司機將三輪車開到院子裏,呼啦啦出來好幾口子像是眾星捧月似的迎了上來。
“唉呀媽呀,你們可算回來了,事情辦得咋樣啦?”車子沒沒熄火,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當先過來,二話不說,拍着褲兜兒就一臉殷切地問老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