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都是死人

第三章 都是死人

我玩了命的跑了一路,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家。一進門就把門窗堵了嚴實,連燈都不敢開,就那麼坐在地上哭。哭累了,才睡過去。

醒了之後再哭,滿腦子都是義父對我的好,我活了十多歲,淘氣的事兒沒少干,哪回義父都沒捨得打我,有時候巴掌舉起來老高,就捨不得往下落。現在我盼着他能趕緊回來,打我一頓也好。

第三天,門外面總算有了動靜,我聽見有人敲門趕緊爬了起來:“乾爸,是你么?”

門外面的人也不說話,就那麼使勁兒的敲門。

我能聽出來,那敲門的動靜離着地面也就一尺來高,像是有人用腳踢門,可是腳踢的動靜沒那麼小!難道義父受傷了?

我拉來門一看,門外面趴着個人,那人後腦勺上開了一道半尺來長的口子,傷口下面都能看見白花花的腦瓜骨。兩條腿齊着膝蓋沒了,小腿的位置光剩下一片撕爛了的肉條。

“誰!”我自己都聽出自己的動靜不對。

那人勉強抬起腦袋,我才認出那是叫小栗子的中年。

我也不知道從哪來的膽子,抓着他的衣領把人拖進了屋裏,扒着門看看外面沒人,才趕緊把門關好。

等我回屋時,小栗子不知道怎麼弄得自己靠着棺材坐了起來,瞪着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不放。

我讓他看得心裏直發毛,抓過滿後面的斧子舉在手裏:“我乾爸呢?”

小栗子開口了,他說話那動靜卻冷得嚇人:“他倒是沒死,但是不知道哪去了。他讓我給你帶個話,拿上神龕下面的東西,過去找你宋姨。”

“你給我說清楚,我乾爸怎麼了?”

我話沒說完,就讓小栗子給嚇了一跳。他竟然趴在地上聞我喝剩下的半碗酒。

我當時就懵了:“你他媽傻呀?你想喝拿起來喝不就完了么?聞什麼聞?”

“人死了,只能聞不能喝!我死得時候,就像現在這樣兒,腿沒了,想跑都跑不了。只能貼在地上爬……,不信你看看。”

小栗子故意把手揚了起來,伸着十根光禿禿的手指頭在我面前直晃:“我的手指蓋都在石頭上磨禿了,手指頭斷在石頭縫裏扣都扣不出來,就這樣我也沒跑了……”

“你……”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栗子用手撐着地蹭蹭幾下爬到我面前,鬼哭似的喊道:“老子真想弄死你!你是個災星,你爹也不是個東西。誰再跟我說‘王丑是傻子’,老子就撕了他。他把我們都算計進去了,都算計進去啦……”

小栗子血肉模糊的手,差點就貼在了我臉上,幾根露着骨頭的手指尖,直奔着我眼睛扣了過來。

我眼前一黑昏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小栗子已經不知道哪去了,地上留着兩道像是人腿拖過的痕迹,卻告訴我他肯定是來過。

家裏我不敢再呆了,趕緊從神龕下面摸出一個紅布包,夾着往宋姨家裏跑。

宋姨住的地方離我家不遠,這十幾年她常跑來照顧我們,有幾次我偷偷喊她乾媽,她也笑着答應了。我義父虎着臉不讓我瞎喊。

宋姨看見我夾着一個布包,臉上頓時沒了血色:“老王是不是出事兒了?”

“宋姨……”我哭哭啼啼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宋姨聽完坐在椅子上呆了老半天,才紅着眼圈收拾了一點東西,拉起我往外走:“跟我走,我帶你去找你師伯。”

“師伯?”

我從來就沒聽我義父說過,他還有個師兄。這些年也沒見有誰跟他來往。可是,宋姨說完那句話之後,就什麼都不說了。

我也不敢多問,就知道跟在他們後面走。

她帶我坐了長途汽車走了一天,到天黑的時候,才忽然喊住了司機讓他靠邊停車。

那個司機一隻手手把着方向盤,腦門子上汗珠子直往下淌。眼睛直勾勾的往前看,根本就不轉頭瞅我們,伸出來收錢的那隻手抖得厲害,看那樣像是快抽筋了。

宋姨把錢放他手裏之後,拉着我剛下車,那司機就一腳油門衝出去老遠,像是要把車開飛了似的跑沒影了。

我這時候才看見,道邊除了一片黑漆漆的樹林子什麼都沒有。可那司機怎麼會嚇成這樣?沒等我想明白,宋姨已經拉着我進了林子。

我倆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半個多小時,才遠遠的看見了一間亮着燈的瓦房,宋姨敲開門,跟屋裏走出來的老頭說道:“這是王丑的乾兒子,他出事兒了,讓我們來找你。”

老頭看了我兩眼:“進來說吧!”

等我進屋坐好,那老頭才開口道:“你叫王魂吧?我是你爹的師兄,宋忠。你爹跟我說過你,也囑咐過我,萬一哪天他讓你來找我,我就帶你入門。”

我怯生生的問道:“入什麼門?”

“棺材門!”宋忠慢慢說道:“我和你爹都是棺材門的人。棺材門傳到我們這一代也就剩我們倆了,棺材門人才凋零,不是因為我們不盡心收弟子,是因為活死人不好找。”

我打了個寒戰:“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宋忠瞪着一雙沒有人氣的眼睛:“我說你是死人。不光是你,我和你爹都是死人。”

宋忠像是怕我不信,從抽屜里抽出一張紙扔到面前:“看看吧!”

“驗屍報告!你死了?”我當時就被那份報告嚇了一跳,驗屍報告的第一頁上就是宋忠的照片,拍的好像是一個兇殺現場,宋忠就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心口窩上插着一把匕首。

“死了有些年頭了!”宋忠解開了衣扣,他心口上露着一個窟窿,看上去應該是被匕首兩根肋骨之間扎進去的傷口,窟窿裏面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着,我也不敢再看。

宋忠說道:“不用怕!其實,你也早死了。你一生下來就是個死人。”

“宋姨……”我已經帶起了哭腔。現在除了宋姨,我已經找不着別人了。

宋姨平靜的說道:“他說得沒錯,你乾爸撿到你的時候,你就死了。他跟我說過,當年他給人送棺材是,路過一個亂葬崗,聽見有嬰兒在墳地里哭,走過去一看,見到有個小孩兒被人像是種蘿蔔埋進了墳塋里,只有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伸着小手哇哇大哭。等他把小孩拉出來之後,才發現埋小孩那個洞,像是蛇窩一直通到古墓裏面。黑漆漆的見不到底兒。”

“跟他一起去的人,都勸他把小孩埋了,墓里爬出來的孩子,肯定早就死了。八成是個借了陰氣緩過勁兒來詐屍貨。這樣人,閻王早晚要收的,可別連累了自己。結果,他給古墓磕了三個頭,就把小孩抱回家養着了。那個小孩就是你。”

宋姨嘆了口氣:“我問過你爹,當時怎麼沒把你埋了?他說,當時,你對他笑了一下,笑得他心都疼了。”

我聽得腦袋裏嗡嗡直響,想不去信她的話,可是心裏卻明白宋姨不會騙我。

宋忠開口道:“我們棺材門的傳人都是死了以後又返陽的活死人。我們死的時候壽數都沒到,活不如意,死不甘心。閻王就給了我們一個活命的機會,抓妖魔鬼怪去跟地府換我們沒用完的壽數。我們把抓到的東西用棺材裝了送進地府,地府的鬼差會給我這個……”

宋忠從兜里掏出一個金色的大錢,那大錢跟古幣一樣都是圓形方孔,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刻得不是什麼什麼通寶,而是“黃泉買路”。

一看那東西我就信了,我義父每年的七月十五都會在脖子上掛這麼一個東西,讓我帶着睡覺。等我睡醒了,那大錢也就沒了。他說是被他收了,我一直不信。因為每次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都會覺得脖子涼上一陣子,就像有人拿鐵鏈子套過我脖子一樣。

宋忠舉着大錢道:“這叫黃泉買路錢,一個大錢換一年陽壽。但是一個冤魂可未必能換來一個大錢。所以,咱們得玩命的抓鬼,換自己的命。你明白么?”

我咽了咽口水:“抓鬼不是有道士么?幹嘛非得我們來?”

宋忠笑了:“這個世上沒有純粹義務奉獻的事兒,尤其術士這個行當更沒有。道士斬妖驅魔、和尚超度亡魂都是為了攢功德,只不過,他們是遇上了才做並不積極。我們卻不得不這麼做。我們是這樣,那些同行也是這樣。雖然我們要的好處不一樣,但是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你乾爹為了把你壽數也賺出來才總找別人合作,跟他們平分好處……”

我好奇道:“那別人要得是什麼?”

“別問!”宋忠道:“這個是我們術士行的禁忌,遇上同行絕對不能去問。我們要的東西,你也不能跟別人說。記住,棺材門只是我們自己的叫法,到外面我們自稱掌棺人,也叫北掌棺。南方有一群人自稱掌刑使,做的事兒跟我們差不多。跟我們卻是對頭。”

宋忠不等我再問什麼,就開口道:“該說的,我已經和你說了。想不想做掌棺人,你自己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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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抬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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