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九章 景帝召魂【2】
——不是給了你絹花嗎，為何還親自跑來尋我？
白悠兮只覺得世界一震，她獃獃望着師徒兩人，涼意從背脊爬上頭頂，一時竟忘了自己要幹什麼。
她還在神尊閣的時候，因為感激，也因為膽怯，或者漸漸的因為依賴，行事小心，顧慮周全，生怕自己行差踏錯擾了神尊閣的安寧。她也曾以為會長長久久如此這般安定地過下去，每日做些功課，照料師傅起居，同洛九桑捉弄鬥嘴。
她以為……
她以為自己是特別的，雖有些蠢笨，可她能感覺到自己給冷清的神尊閣帶來了生氣。
她以為，蘭陵不會再收弟子了。
神魔即將開戰之際，他卻又將一名少女納入沉香師門，呵護備至。
想必這個小徒弟很是得蘭陵歡心，想必……
她搖了搖頭，何時自己又有了這般小女兒心思？
但望着師徒相親的場面，她實在心口堵得慌。
她早已被逐出師門，甚至入了魔界，神尊閣哪怕再收千百個弟子，也同她沒有半分關係。
驀然之間，她為自己這些想法感到震驚。原來這些年來，哪怕自己身居魔尊高位，明明白白的要和神界勢不兩立，卻半分沒忘記過自己是曾經是沉香山門下蘭陵的徒弟，她曾經無數次的引以為豪，生怕失去自己小心呵護視為珍寶的一切，可到頭來，那些光明終究不復存在，留她一人在黑暗中獨活。
“徒兒害怕絹花尋不到師傅，故而親自下來找你，徒兒要師傅早些回去，不要總那麼晚……”
蘭陵撫了撫女孩的發，安慰道：“待為師做完這場法術，便同你一塊回去，可好？”
那廂這才喜笑顏開，蹦蹦跳跳退回了人群之中。
白悠兮盯了那女孩兩眼，卻正巧對上她四處觀望的眼，那雙眼清澈靈動，她臉上的神情好奇而一派無邪，她朝白悠兮一笑，如春日和燦中滿山花開。
白悠兮心口似被捶了一擊，見那姑娘，她彷彿見到了曾經如初入神尊閣，尚未沾染塵埃只對沉香神界感覺一派新奇的自己。
那份作為神尊弟子的殊榮，早已不屬於她。
待回過神來，卻見蘭陵重又結印燃香。
白悠兮運起一股大風，直往蘭陵身前待祭壇處衝去，只是那大風將周圍的宮女侍衛吹得站不穩腳跟，卻吹不動蘭陵一絲袍角，連帶着祭壇上的火苗也絲毫不動。
他竟有所防備？
一旁的無虛道長和羅涅上佛見怪風大起，知曉有所蹊蹺，對視一眼，便將視線投向了一干宮女侍衛中。
一旁的掌事太監有些慌，但見蘭陵仍若無其事地施法，只好跑到無虛道長身邊，原本姦細的嗓音弱了幾分，問道：“道長，方才那股大風，莫非是我們殿下顯靈？還是……還是有其他鬼魅作祟？”
無虛道長笑道：“爾等凡人慌啥？有蘭陵大師在，哪個不怕死的鬼魅敢在這裏興風作浪？”
白悠兮耳朵尖，便將這些話都聽了進去。心裏暗嘆：自己可不就是那個不怕死的鬼魅？
她附身的宮婢梨落，同其他宮婢相比，身型本就矮小一些，這會兒所有人都受了那股大風的驚嚇低下了頭，她也低頭，便隱沒在這人群中，毫不起眼。
白悠兮再次運起靈力，這下她的目標卻不是蘭陵，而是——蘭陵新收的小徒弟。
立在一旁的白衣女孩正整理自己被怪風吹亂的頭髮絲，白悠兮手中的靈力化作三根冰錐，直朝那少女身上刺去。
果不其然，蘭陵驚覺，停下了手中結印，不過眨眼便護在了那少女面前，周遭的護身結界將那三根冰錐隔開，哐啷落在地上碎裂如屑。
他臉上的表情已是比那冰塊還冷峻三分，眼中亦是多了幾分陰鷙。
白悠兮未曾抬頭望他一眼，卻分明感到一道冷冽如刀的目光刺向了自己的方位，直叫她頭皮發麻。
她知曉蘭陵定會護住自己的小徒弟，這樣，他就會停止施法招魂。
羅涅似也察覺到了什麼，起步朝白悠兮的方向走來。
可羅涅還未靠近多少，一匹長練便襲向白悠兮，將她裹住，直直拉到蘭陵臂彎之間。
白悠兮一瞬間落到蘭陵懷裏，渾身又被裹成蠶蛹，抬眼便對上了蘭陵清光粼粼的眼。
她向來對於蘭陵紫發紫眸的真身模樣沒什麼抵抗力，即便知曉這只是他遠古之時最初的模樣，可這副模樣在白悠兮眼中卻是特殊的——她心裏頭一直覺得，這是宿蝶的模樣，是被碾成灰燼的宿蝶的模樣，是她遺忘多年的宿蝶的模樣，是護她生死、也為她而死的宿蝶的模樣。
是她虧欠的宿蝶的模樣。
那雙清泠泠的紫眸裏頭，此刻卻一派冷然。這才似有人往她臉上潑了一盆冷水，將她從自己不切實際的臆想裏頭拉出來。
“大法師，這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梨落，不知梨落可是犯了何過錯？大法師，您這……”一旁的太監深怕得罪了這位法力滔天的大神，一心想上前打圓場。
一旁的羅涅望了望白悠兮，必是認出了她，手中撥着佛珠，暗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轉身入了祭祀殿堂內誦經去了。
無虛道長便有些發懵，喊道：“蘭陵，你這是作甚？莫非這宮婢想殺你家小徒弟？”
蘭陵不發一言，只鬆開手臂任白悠兮跌落在祭壇之前，身後的少女嚇壞了，躲到他身後，緊緊攥住了他的袖子。
白悠兮掙開身上的束縛，抬眼看那祭壇之上的火苗，卻見火苗盡數熄滅，而她手指上纏繞的牽動重黎魂魄的線緊緊繃住。
重黎的魂，要被召回來了。
“你以為我招個魂要做多久的法？方才大風起時我便完成了術法。我是想等你收手，卻不知你如此歹毒。”
卻不知你如此歹毒。
白悠兮心顫了顫，望見緊抓着蘭陵衣袍的少女已含着眼淚欲哭出來，哽咽道：“師傅，她是妖嗎？”
“法師，梨落不知自己身犯何罪？”她不願招認，只仰直了脖子無辜地瞧着蘭陵的臉，還故意做出了害怕的模樣。
既然此刻重黎馬上就會被召回來，她且有着能制衡重黎的繩索，等他回來趁機將他牽走就是。
如此，她便不如同蘭陵耗上一耗。
方才領白悠兮過來的小宮婢竟也過來求情，只往白悠兮身邊一跪，朝蘭陵哭道：“梨落姐姐生性最為良善，不知她哪裏得罪了法師，法師且手下留情！”
蘭陵揉了揉額角，道：“你還要裝到何時？”
可不等白悠兮憋出眼淚裝可憐，遠處一道明亮火光便如流星墜落般跌落到祭壇一旁的硃砂缸里，爬起來的男子身形恍惚，一身紅衣，正是被召回來的重黎。
白悠兮見到重黎，立刻從宮婢梨落身體中飛出，拎起重黎的衣領便騰雲而去。
白悠兮飛至半空，蘭陵便手持軟劍尾隨追上，紫色發梢在暗夜星空之中如碎落的蘭花瓣，銀袍衣袂翩飛，他逼近重黎之時，一把抓過其手臂，瞥見重黎脖子處的繩索，彈指使其斷裂，便要往反方向飛去。
繩索斷裂，白悠兮回頭，卻見蘭陵已經將重黎帶回至皇宮祭壇處。
重黎被爭來搶去，煩得厲害，但望見周圍已經混亂一團的臣子妃嬪以及一干宮婢侍衛，想起自己是景國皇帝赤流玥……的魂魄，雖已身滅，但總歸是真龍天子，威嚴猶在。
誠然他如今這副半明不暗的魂魄模樣甚是嚇人，但他本就是施法招來的魂魄，又有何懼？
眾人這般想着，再見龍顏，有的哭有的笑，皆皆跪作一團，喊着“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重黎先是朝蘭陵拜了拜，后又朝向他的臣子，微微低了低身，不言一語，卻甚有氣場。
白悠兮虛虛浮在半空，看着下方無虛道長激動地在一旁抹眼淚，哭道：“玥兒啊，你可回來了！”
羅涅口中念着佛經，皇宮之內佛光暴漲，將不少冤魂都嚇得遁入別地，有些誠心向善的魂魄得到超度，往生去了。
白悠兮無意破壞，盤算着如何將重黎從蘭陵手中奪走，復又想起之前她威脅重黎——若不聽話，便用天罡劍殺了他的結髮妻子。
白悠兮回了鳳棲宮，卻未見到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白水瑤。
折回祭壇處，卻見白水瑤在兩位宮婢的攙扶下站在重黎面前，兩人正相視而笑。
白悠兮垂眸，有些猶豫，卻仍隱了身形，站到白水瑤身後，將天罡劍架到了白水瑤纖細的脖子上。
白悠兮隱了身形，一干凡人都見不得她都真身，而白水瑤竟也任何感覺，面前都重黎卻臉色霎變。
白悠兮用口形說道：“跟我走。”
蘭陵見白悠兮挾持懷有身孕的白水瑤，面色更差了些，一把軟劍直逼白悠兮，白悠兮側身躲開，蘭陵身後的小弟子竟也看得到白悠兮的身形，大喊道：“皇後娘娘，你身後有妖魔！”
話畢，重黎伸手去奪那天罡劍，蘭陵手中的軟劍又折回來攻擊白悠兮，她躲避不及，將礙事的白水瑤推開。
白水瑤跌落在一堆侍衛宮婢之間，無甚大事，只是白悠兮再度將天罡劍指向她時，蘭陵身邊的少女卻運起方才摔碎的幾根冰錐，朝白悠兮攻擊。
她急急後退，仍被擊中，一根冰錐直刺入她的膝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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