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章 美人垂淚
小蝶端着紋絲未動的清粥小心翼翼的退出來,輕輕的闔好門。
主子自從大前天從望江樓回來后就閉門不出了,好勸歹勸的喝了兩口酸湯飲子,其他是滴米未進,叫她怎麼不愁。
平心而論,落英姑娘待人和善,並且對她保護有佳,能跟着這樣的主子真是她的福氣。紅蕊姑娘,百合姑娘,玉扇姑娘等等,他們的貼身奴婢哪個人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兒身,姑娘們平素有個頭疼腦熱,又想攬住恩客還不是把她們往火坑裏推,和她同齡的小姐妹霜兒都流了兩個了,白公子診脈瞧過說此生只怕再也做不了母親。
她們原本就是低賤的命,如塵如土,嫁人生子本就是妄想。可人活着,總要有些盼頭,否則和個活死人有什麼區別。霜兒姿色只能算還對付,捧不了紅牌,最多能充當前樓的俗妓,做不了雅妓與藝妓的。紅蕊紅娘若一直拖着她,不讓她自立門戶,那她就只能靠點紅蕊姑娘的牙慧過日子,等她年紀一大,想賣也賣不了價,手頭沒錢,出去了被人詬病,就可能待在樓里成為像羅媽一樣的粗使婆子。
小蝶長長地嘆了口氣,迎面就瞧見紅蕊姑娘趾高氣揚的朝她過來,一襲紅衣醒目招搖,當真是人如其名。
小蝶識趣的閃到一邊,低低地垂下頭,避其鋒芒。自從白公子羞辱自家姑娘后,紅蕊姑娘在樓里便沒了人抗衡,一枝獨秀越發的不可一世。人紅遭忌,自家姑娘從沒有苛刻過她,這會她卻時時騎到姑娘的脖子上來作威作福。
說到底主子不該愛上白公子這種人,看似多情實則無情,傷得只是自己的心呀!不然日子怎麼過得也比現在好。
紅蕊搖着婀娜的身姿,搖曳生姿的從小蝶身邊走了過去。就在小蝶準備動身的時候,紅蕊妖嬈一笑的回過身來:“呦!這不是這兒頭牌的貼身婢女小蝶嗎?”
“主子您又忘了,現在的頭牌可是您紅蕊姑娘呀,現在好吃的好穿的,蘭媽媽不都是盡着您來。往日裏那些箇舊衣服呀奴婢都幫你處理了,冷菜剩湯直接丟去喂小黃了。舊的就是舊的,穿不出風骨來,飯菜冷了,倒騰的熱上幾遍也難以下咽。”紅蕊的丫頭諂媚的討好着,最後一句話幾乎是扯着嗓子朝着落英房間的方向。
這話說到紅蕊的心坎上,逗得她心花怒放。落英啊落英,你不過是昨日黃花,如今如日中天的可是她紅蕊。
太可恨了,小人得志,最看不得這副嘴臉了。小蝶憤憤得想,只要咱倆姑娘想,重回頭牌根本不是事,到時候壓根就沒你什麼事。問題是現在主子一蹶不振,根本就沒有那心思。
小蝶的手緊緊的捏着,隱在托盤裏下面,木質的紋路被她的指甲掐出深深淺淺地痕迹來,隱忍道:“紅蕊姑娘若沒有其它事情,小蝶就先離開了。”
“慢着!”紅蕊湊近了一些,本來個兒出挑,不徐不慢的語速,語調拿捏得卻是十分威嚴。她嫌棄的看了一眼托盆里的冷粥,執起袖子,露出一截玉藕,手拿着調羹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粥里攪着,“就吃這個?”
不待小蝶答話,她笑着自顧自說:“清湯寡水,怪不得吃不下。要是我是落英妹妹呀,看都不會看的。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嘴巴養刁了,又怎麼能吃得下如此粗鄙的食物呢。”
紅蕊高高地挑起一勺清粥,由於粥水又清很稀,米粒一顆一顆的落回碗裏,發出“咚咚”的想聲。“蘭媽媽也真是的,再怎麼樣也不能如此苛待落英。香兒,廚房不是剛給我送了碗燕窩羹養膚美顏,我最近吃膩了沒什麼胃口,回頭你去送給落英妹妹吧。”
“小蝶替我家姑娘謝過紅蕊姑娘的一到番好意。只是,紅蕊姑娘誤會了。蘭媽媽一向對我家姑娘看重,這你也是知道的。別說是魚翅燕窩,就是更珍貴的山珍海味媽媽也不會稀罕,昨個蘭媽媽還親自送了一晚雪蓮羹來,說是看我家姑娘氣色不好,要好好養養。聽說是采自極西之地的萬丈冰川,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得的。”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小蝶舉止有禮,笑容謙和,紅蕊也不好當面發作。
聽到蘭媽媽居然捨得把雪蓮送給落英,她的臉色頓時就不好了,暗了又暗。這老婆子就是偏心,現在的頭牌可是她,破落戶是她落英,憑什麼還一直壓她一頭。就憑她那張不可一世的漂亮臉蛋么?可別忘了她那張臉蛋給紅袖樓捅了多少簍子的。
紅蕊陰晴不定,手絞着帕子正欲發火,就聽小蝶喊了句:“蘭媽媽”,她笑着轉過來喊了句媽媽,聲音又嬌又嗲:“落英妹妹身體不適,特意過來問問情況。”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張爺在屋裏等你,你卻有時間跑來這裏關心別人,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張老爺是一等一的功勛世家的老爺,不是咱們紅袖樓開罪得起的。”說話的女人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實則四十又五了,保養得宜,徐娘未老,五官說不上好看,卻一舉一動風韻天成,不怒自威。
紅蕊又喜又惱,“媽媽是說西伯侯爺家的張爺?勞媽媽提醒,紅蕊這就去伺候張爺去。”什麼開罪不開罪得起,這樣的人物被落英開罪了多少回了,偏生她就不成。紅蕊不服氣的扭着臀胯離開了。
“謝媽媽解圍。”小蝶福了福身。
蘭媽媽點了點頭露出滿意之色,看向碗裏:“這是?”
小蝶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可奈何。“原封不動的還回來,上回是傷心,這回是絕望了,再這樣下去只怕……。”只怕會相思成災,香消玉殞呀。
蘭媽媽卻笑着道:“死心了好,死心了好!”眼底有絲笑意,是真的笑了。
小蝶不解,姑娘現在不死不活的,活着與死了有什麼區別,怎麼個“好”法。
“你呀,到底年紀小,還需要經歷些磨練才懂。”蘭媽媽戳了下她的頭,接着道:“放心吧,落英是個伶俐的。這一點挫折一時半會過不去,過些日子自然就過去了,道理她自己都懂得的。”
小蝶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雖然她還不能完全體會,可她直覺告訴她蘭媽媽說得都是對的。
“小蝶今年多大了?”
“婢女今年十月就滿十四了。”小蝶怔了一下,不知道蘭媽媽為什麼問她年紀,抬頭正好觸碰到蘭媽媽審視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打轉,這眼神她太熟悉了,每次有批姑娘送來挑選分配的時候,就是這個眼神。
蘭媽媽瞧見她的手都在抖動,碗裏的汁水都淌出來了,心裏知道她聯想到什麼了。到底還是稚嫩了點,她撥了撥頭髮,依舊卻若無其事的道:“記得你剛來這就這麼一點高,黑瘦黑瘦的,又臟又臭。洗了澡換了套衣服,依舊沒人姑娘肯選你。落英卻頗具慧眼,一眼就選中了你,瞧現在出落得越來越標誌了。”
小蝶聽了這話,差點盆都脫手了。退了一步穩住身形道:“多虧了小姐的照顧,奴婢才過得這麼好。所以奴婢這輩子做牛做馬都要跟在小姐身邊,好好的伺候她報答她。”她的話說得斬釘截鐵,她知道蘭媽媽一定能懂其中的意思的。
蘭媽媽用帕子掩住嘴角,不知道真笑還是假笑,小蝶心裏打鼓,出了一身的冷汗。
“去通報落英,一會有客人要見。幫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精精神神的。”兜了這麼久的圈子,該進入主題了。
小姐這個樣子怎麼能見客,這不是要逼死她嗎?“蘭媽媽,我知道你人最好了,再給小姐幾日時間休息,求求你了。現在小姐病得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怎麼能伺候好客人,若是把貴客開罪了,就是給媽媽您惹麻煩了。”
蘭媽媽似笑非笑的聽着她說,凝思了一會道:“說完了?”
“嗯,說完了。蘭媽媽你是答應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小蝶跟着落英這麼幾年,看人識三分。知道在什麼人的面前隱忍,什麼人面前高傲,什麼人面前低頭撒嬌。
“我這裏也不是開慈善的,你看看從過年來,她給我闖了多少禍,賺的還沒賠得多。她不願意接客可以,那你就代你家主子接,打扮打扮也算個小美人。”
現在擔心變成了事實,這可怎麼辦呢,怎麼辦才好?
小蝶慌亂;“使不得,使不得,我是奴婢,只會做下人的活,伺候不好貴人的。”
“如何使不得。你住在紅袖樓白吃白喝的,要不是我早就餓死街頭了。剛才還口口聲聲的報答小姐,你就是這麼報答的?”蘭媽媽篤然升高了一個語調,質問着蝶,
“可小蝶只會伺候小姐,只會做得是婢女的粗活,笨手笨腳的,只會惹怒了恩客。”小蝶的聲音帶着哭腔,全身都在抖動。
“有些客人就喜歡你這樣什麼都不懂的,沒開苞的才鮮着呢!”蘭媽媽輕佻的勾起小蝶的下巴,吐氣幽蘭:“好一朵鮮嫩的小花。有時候牡丹芍藥蘭花看膩了,偶爾也會需要一朵嬌小鮮艷的迎春花來裝扮花園的,這樣才能奼紫嫣紅,充滿生機。”
小蝶知道蘭媽媽已然下定決心,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人如木偶般失了神色,只有認命般的嚶嚶抽泣。
落英躺在床上,雖然閉上了眼睛,可淚珠順着眼角一顆顆的簌簌往下掉,流出來的時候晶瑩滾燙,滑到頸窩時就變成了徹骨的冰寒,如同她的心一般冰凍。她根本沒有睡着,門外的一舉一動都聽得清清楚楚的,時刻清醒的人才最痛苦最孤獨,不是嗎?連自己都唬弄不了。
罷了罷了,她來這兒不就是吃這口飯的。
只是有些好奇,今日的恩客到底是什麼樣的來頭,逼她非接不可,之前再多的人施壓,蘭媽媽都有辦法擋回去。可這次居然要動起她身邊的人來逼她,難道來的是皇親貴胄,難道是宮裏的人?
她強撐着身子有了出去,半椅着門有氣沒力:“不要為難小蝶了,不就是接客嗎,我接就是了。不就是條爛命,反正要到死方。”